30 第二十章 初月未成圆（1 / 1）
“吕爷，上次你让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都在……这里面写着。”
“恩，搁着吧，你先出去，我清算好账再看。”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是。”
“等下，野竹那边最近情况如何？”
“上次在天秀班里闹成那样，他本来是一肚子火，但收到爷你送的两颗南海明珠以及千年人参后也是消了气。他答应不压低价钱进货，但有一个条件。”周管家有些为难地说道。
闻言，吕长清终于抬起头，揉了揉额角，淡淡地问道：“什么条件？”
“他说……一定要听宋离给他唱戏。”
“哼！得寸进尺！”剑眉一挑，声音寒冷如冰。
周管家点头赞同道：“这些倭寇贪得无厌，若不是朝廷严令禁海，东南沿海附近的百姓也不会被逼得犯险下海，而咱也不用非得倚仗倭寇才能将货物运到倭国出售！”
这便是吕长清的无奈之处，即使明知倭寇可恨，可为了赚取更多的回报，即便是贵为池州首富的他也不得不倚仗着倭寇。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周管家躬身行了个礼，温声笑道：“今日乃中秋月圆之夜，刚刚郁夫人还派人来请您过府相聚，您若忙完，还是早点过去吧，老朽今日也想偷下闲，找壶好酒痛快喝一场才是！”
“行，酒窖里藏的那壶西域产的葡萄酒今日便作为犒赏赠予你吧！”
周管家一听，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欣喜道：“当真？”
吕长清挑眉一笑：“有何不可？”
“那我便不客气了！”说完，再也忍不住激动，匆匆告辞便出了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那封记载了倾月在牢里四年全部遭遇的书信静静地搁在手边，而他却连打开他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直觉告诉他，那其中有他所不能承受的真相，他害怕那个将倾月推入万劫不复之境的人是他，害怕倾尽所有也弥补不了他所犯下的错……
几番挣扎，终究决定打开那封信，他几乎是颤抖着将信读完的，俊颜上血色尽失，苍白如纸，墨潭似的眸子里悔恨、心疼、愤怒……各种情绪夹杂着，无形中像有一把锁将他困住，压得他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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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初将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
“罗衣着破前香在，旧意谁教改。—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
清婉的歌声从郁府高立的院墙里飘出，偶尔传出几声孩子欢快的笑声以及大人们兴致盎然的谈话声，为眼前这清寂多年的老宅增添了不少暖意。
门微掩着，吕长清已经驻足在那多时，想进却又害怕，当知晓自己所犯的错后，他再也理直气壮不起来，他承认自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他可以利用倾月，可以对她虚情假意，却无法容许别人伤害她，若连这点良知都没有，那他就真的不算是个人了。
“爹、娘，倾月小姨和离叔唱的好好听哦，冬儿觉得他们好配哦，你们说是不是？”甜软的童声带着一丝单纯的喜欢说道。
晚晴见自己儿子一副卖乖的模样，故作无奈地摇头叹息道：“哎，某人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这么说咯！真是没骨气！”
“冬儿说的是真话，冬儿不会骗人，倾月小姨冬儿真的没有骗你，你和离叔真的很配嘛，奶奶也这么说……”小家伙委屈地看着正从屋里端着一盘月饼走出来的云姨，一副“你不帮我说话，我就哭给你看”的耍赖模样，真是叫人怜爱不已。
“是是是，你小姨和离叔最配了，来，心肝儿，到奶奶这来。”放下手里的盘子，云姨笑呵呵地将小家伙抱进怀里，一脸的疼爱。
倾月既气又好笑地盯着宋离，后者毫不羞愧，拿起桌上的月饼狠狠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道：“冬儿说得没、错啊，我们本来、就很配，云姨刚刚不也、说是了嘛！”
一旁李予贤用无药可救的眼神看着他，揶揄道：“这次你又用什么东西骗我儿子替你说好话了？糖人儿？粽子糖？还是桂花糕？”
宋离正要争辩，谁知躲在云姨怀里的小家伙突然喊道：“爹爹你好笨，是核桃糕啦！”说完，还幸灾乐祸地冲着宋离扮了个鬼脸。
“李冬儿！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嘴里正嚼着月饼的宋离不防被当场“出卖”，气得差点噎着，见李冬儿躲在云姨怀里咯咯地坏笑着，他故作狰狞地扑了过去，吓得李冬儿哇哇大叫：“奶奶，冬儿怕，你快把离叔赶走啦！”
“小坏蛋，还想把我赶走，你今天死定了！”宋离气结，长臂一伸，便将李冬儿抓到了手，然后对着那红扑扑的小脸便是一阵揉捏，颇为得意地大笑道：“逃不掉了吧？”
他那调皮地模样哪里像个大男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见众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一旁的倾月还是忍不住劝道：“宋离！冬儿还小，你让着他点！”
云姨笑道：“没事，就让他俩闹去”，然后又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你不觉得这样的宋离让人很安心吗？没有那么多的算计，所以活得真实，这样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
倾月微怔，目光从云姨慈爱的脸庞移向不远处正与李冬儿嬉闹着的少年，月光下，他一袭白衫清辉高洁，却笑得如同稚气未脱的孩童。
院门外的吕长清听着里面欢快的笑声，心里闷闷，不愿再停留，转身欲走，云姨的声音却突然传来：“是谁在门口？长清吗？”
紧接着，门毫无防备地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云姨探身看清门外的他，苍老的脸上顿时眉眼俱笑：“长清啊，怎么傻站在门口不进来呢？”
“我只是刚到，正要进去。”他抿唇扯出一抹笑意，赶紧上前搀扶着云姨走进去。
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因为他的突然出现，顿时安静得有些不自在。
自从知道吕长清与倭寇搅合在一起，李予贤和宋离便对他生疏起来，见了面也是爱理不理的，当他透明一般，而晚晴作为李予贤的妻子，自然是与丈夫一体的。倒是云姨仿若不知情一般，热络着拉着吕长清坐下，将桌上的月饼拿了一个塞到他手里，笑道：“他们都等你好半天了，还有一个菜就开饭了，你先吃点月饼垫垫底。”说完，便在小丫鬟雪隐的搀扶下向厨房走去。
倾月看了看晚晴，淡淡地说道：“我和晚晴姐去厨房帮云姨。”
吕长清盯着她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知道她其实是不想看见他的，如今的吕长清在她眼里只怕早已不堪入目，连被她喜欢的资格都没有……
移回视线，看着一旁正靠在树下喝着酒的李予贤说道：“师兄，听说你已将师傅的灵位迁了回来，我想去给他老人家上柱香。”
闻言，李予贤终于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似乎有些异常，也没多问，放下酒杯便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宋离见李予贤走了，也立马拉着李冬儿跟上，却被吕长清一个箭步拦住，一冷一温的两双眸子对视着，有着同样互不相让的固执。吕长清清冷的目光扫过少年白净的衣衫，似笑非笑道：“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她不过是在你的身上瞧见了我的影子罢了。”
“是吗？那为何如今在她身边的人却是我？”宋离平静地与他对视，丝毫不惧他的嘲笑。
吕长清被他的话噎住，唇边的笑僵住，连目光也倏地冷彻如冰：“你给不了她幸福的，她心里的伤是我给的，也只有我才能将它治愈！”
宋离被他理所当然的话语激怒，警告道：“我绝不容许你再纠缠她，即便你是池州首富又如何？只要我还剩下一口气便会护她安宁！”说完，越过他，毫不犹豫地离开。
身后，吕长清怔怔地望着宋离挺直的背影，渐渐陷入一种无边的惆怅中。
若是他能早点醒悟自己的心意，是不是也能如宋离这般坚定不移地守护倾月呢？
拳头发泄地用力砸在一旁的石柱上，鲜血涔涔往外流，他恨，在那样无知的年华里与倾月相识，让她爱上他，为他痴狂，为他犯傻；他恨，恨自己唯利是图，恨自己薄情寡义，恨自己谎话连篇，更恨错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自己，其实很爱倾月。
可是，错已铸下，无论如何他也弥补不了。
他想，即使他现在告诉倾月，他爱她，她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吧？
现在已经有另一个人代替他住进她的心底，她应该不需要他了吧？难怪，难怪她连与他多待一会都觉得难受。
原来，被自己心爱的人鄙弃、不耻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生不如死，这便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吧？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恍惚地摸了下脸，竟触到一片湿润。
无声地笑了起来，原来他也会流泪，也会悲伤，也会感到心痛……
回廊上，李予贤已经在那站了许久，他与吕长清自小相识，但从未见他像这般伤心落泪的模样，印象中的吕长清似乎对任何事都不怎么上心，总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实则却是冷淡到骨子里头。倾月对吕长清的感情，他和晚晴夫妻俩是看在眼里的，但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吕长清会真的爱上倾月，所以当看到这次倾月回来对吕长清冷淡的态度，他还暗暗松了口气，以为这段纠缠了多年的闹剧终于划下了终点，却不曾想到吕长清竟是如此在意倾月的……
抬头望着天上并不怎么圆满的月亮，李予贤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造物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