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绝情(1 / 1)
我被太子带来的人拉扯出永康宫。
皇后要冲上来阻拦,却被太子带来的侍卫围住。
太子快步走出门,高声下令道:“严守永康宫,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徇私者,一经发现,斩!”
永康宫登时一片混乱。宫女太监都茫茫然不知所措。
文公公跑出来,高声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背对着他,道:“文公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请回吧。任何人的说辞,都没有用。”
他率领众人,押着我走了。
我果然被丢进了刑部的大牢里。不知道是刑部的哪一处牢房,似乎这里大小数间,却只关了我一人。
我被推进去,他也跟了进来,然后挥了挥手。
侍卫们都静默地退了出去。
终于,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和他。
目光相接。
他紧紧抿着双唇,盯着我看。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悲凉。
我望着他,仿佛已经经过了千山万水,恍如隔世,我终于穿过了重重冰凉潮水,这么久,这么累,这么飘渺无常。我都不惧怕,我挺过来了撑过来了,就为了这一刻,能够再一次站在他面前。
就为了亲口问他这么一句:
“为什么?”
他身形微微一晃。他的目光没有移动一寸,但他眼中方才被我瞧见的一丝悲凉却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什么?”
他的声音暗哑,无波无澜。
我的唇边浮起笑意,再一次问道:“为什么?”
他沉默。
我望着他:“我知道,那一日,在绵城,眉湖上为了奏琴的是你。我知道,那一日,在西疆为我送来芙蓉花的是你。但是,你又要屡次三番毒杀我,你又要将我关在这里。你从皇后手中将我抢来。这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太子殿下?”
景成!景成!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如此的恨你?然后,再知道了你给我的绵城和西疆美好后,又那样爱你?
他终于开口:“这些事情,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在何处?又是何人安排你在那里听来的?”
我愣住。
他一脸讥诮:“你说不上来?那么我告诉你。你是在我太子府往西三里地的一处叫‘梅宅’的宅子中听来的。”
他笑:“那‘梅宅’,离我太子府这么远……任兰舟,你也不想想,我要去找孟客之的话,为什么不在太子府,偏偏躲到那样一处地方?”
我仿佛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站在景成的面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和自己。我仿佛听见自己在问道:“什么?”
他“哈哈”一笑,道:“当时我跟孟客之说起这个计策的时候,孟客之还不放心,说任兰舟你这么一个聪明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上当?可是我对他说,任兰舟这个人,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么?”
他向前一步,笑道:“总有些人不死心,要拿你的案子大做文章,要置我于死地。我虽然有眼线,但始终不知道这宫中的敌人,究竟是谁。哈哈,谁知道我的敌人比我还心急,他们居然忍不住,用你做钓饵。好,我就将计就计,在他们和你面前演上一出戏。我和孟客之之间的谈话,都是我们商量好的。我们在说那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清楚明白地知道你们,就在外头听着。”
他哈哈笑道:“是,我是跟着你去了绵城,又跟着你去了西疆。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去绵城,不过是为了去查景非。景非和你,都以为自己是那么地幸运,居然可以从户部牢房中逃脱?却不知我就是要让你逃脱,就为了想看看清楚,究竟是谁在利用你的案子来陷害我呢。哈哈,倒是钓到了景非这条大鱼,挖出了他在绵城的那么多事情。好,我那时去一趟绵城,千里迢迢,虽然辛苦,还真没有白去一趟。至于西疆,”他一瞬间的垂眼,“至于西疆,我不过是去漠北,弄了些梳窝,顺道去看看景然在西疆都干了什么勾当。却临时起意,想着或许还可以将你用上一用。要不是我这么样给你送花,景然怎么会这么容易发现你,然后又妄想用你来京城做什么勾当,再害我一次?”
我向后一退,撑住了墙壁。
他不依不饶,紧紧盯着我,仿佛就是要羞辱我:“我和孟客之说的那番话,还真是绕口难背。说实话,那时候,有些话,我都根本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可是,哈哈。”
他收住了笑声。
我突然害怕起来。我仿佛猜出了什么。我怕他会残忍地说出口。
但他还是开了口。他的唇边一抹嘲弄的笑意:“你,果然,还是相信了?”
寒意一点一点漫上来,撕咬着,啃噬着,钻心刺骨,食尽骨髓。
我周身寸寸冰冷,生怕自己就这样倒下去。
我不能,在他面前倒下去。
他又逼近一步。他的双眸一丝波澜也无,但他的唇边笑意更盛:“任兰舟,你——就这么相信我?”
我还是在半空中,看着自己么?看着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想要撑住那面墙,不能让自己倒下去。
这面墙如此冰冷,竟成了我此时此刻,在这苍茫人世间,唯一可信任的依靠。
然后,我终于又恢复了一些力气。
我也笑。我知道自己在笑,因为我感到自己的唇角终于能够微微向上翘起来了。
他望着我。他的唇边笑意消失。他的目光开始变化,变得尖利如刀,寒冷刀刃,仿佛要把我刺穿,再一寸寸一缕缕地剖开。
我靠着墙,他居高临下这样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生生踩在脚下,碾成尘土,再扬手一挥,半点不留。
原来,在他心底,我只是那样可以被随意戏弄,只是卑微如尘。
我缓缓开口,道:“是。我曾经那样相信你。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
他唇边笑意又浮了上来,浅浅的一层。他微眯起双眼,眼睫遮住目光。
他声音安缓平静:“从此以后?哪里有从此以后……”
他最后几个字竟然没有几分声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痛苦地蹲下来,随后,竟然咳出一口鲜血。
鲜血渐在地上散落着的枯草上,那样红的鲜血。血丝生粘,触目惊心。
他的侍卫拥过来。有一人扶着他。
他再也没有看我。他只是摸索着抓着那人的双臂,挣扎着起身,然后嘶哑地道:“走。”
侍卫们拥着他而去。
临到牢门口,他突然抓着门框,哑声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接近任兰舟。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字字冰冷,半份感情也无。
侍卫低低应了声“是”。
他扶着墙,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牢门哐当一响。
他终于离去。
我缓缓坐到了地上。我知道自己的力气,方才一直在强撑着的墙,我方才的笑,方才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已经耗尽了我浑身所有所有的力气。
我的手在发抖,我抓起地上的枯草,将它们紧紧抓在手心里,却还是发抖。
枯草粗糙不堪,我的手心疼痛不堪,但我却好似浑然不觉。
我在发抖,我要紧牙关。周围虽然一个人都没有,但我也不能哭。
我再也不会流泪。
我把枯草握得那样紧,好像要将它们捏得粉碎,再和我的血肉连在一起。
眉湖中倾心的奏曲,湖面上琴声悠扬,他是为我奏的曲。那曲中尽是我们俩曾经的点点滴滴,往事和情感。
西疆满院子的芙蓉花,温柔甜蜜,他为我挑选,让我聊慰寂寞,花香和花影。
却都是他的阴谋。他布下了重重的网,将我重重包裹住。我被他随意利用,牵来扯去,一点尊严也没有。
这里真是太冷了。
十几年来的所有情感,痛苦,缠绵,欢喜,悲哀,无奈,尽然都是玩笑。他可以只用讥诮的一句话,就尽可以销毁得烟消云散的玩笑。
任兰舟,原来,你根本不需要拥有这么些的情感。
我笑起来,我听到自己的笑声。
任兰舟,你,真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