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情归何处（1 / 1）
夜幕很快笼罩在江南大地上，高空无月，黑影鬼魅，一盏素雅的六角宫灯停在了灵堂门口，段芊羽蓦然回首，却看到了正欲转身离开的萧林飞。萧林飞尴尬的站住了脚步，局促的解释道：‘我······我找宥旻有事。’
段芊羽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了许多，她垂下了眼帘，道：‘他刚走，去你娘那里了。’
‘哦。’萧林飞握着灯柄，有些局促不安。段芊羽哑着声音道：‘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萧林飞的眉头轻颤了一下，但只是这么轻微的一个动作，也被段芊羽看在了眼里，她再度失望的垂下头。萧林飞看着她，虽然看不到她的脸色表情，但是她的心里一定很难过。萧林飞的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忍，抬腿跨进灵堂，将灯放在角落里，蹲在了段芊羽的身边，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段芊羽扑入了他的怀中，哭道：‘娘死了，现在爹也死了，我知道我和宥旻之间是再也无法回到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林飞，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萧林飞僵硬着身子任由她抱着，然而眉头却是紧皱着。他在这一刻忽然很想问她是否后悔三年前所作的一切，可是却又无法问出口。这个女孩子在这一刻是这么的脆弱，他又怎么狠心在这个时候在他的心头再插一刀呢？就这么沉寂着，知道她渐渐哭累了，渐渐睡着了，他才叹了口气，抱起她转身······
门口站着依旧风度翩翩的赵希漠，只是他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萧林飞局促得道：‘我······’
赵希漠微微一笑，打断了萧林飞所有的话：‘她太累了，让她好好歇着吧。虽然她曾经做了很多错事，但是谁也不能够理解她做这些错事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她明知道是错事，明知道做了之后会众叛亲离还是要做？林飞，她从小就喜欢你，喜欢你那么多年了······她也像萧萧一样很爱她的哥哥，但是就因为爱，所以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她的痛永远也没有人看得到······’
萧林飞沉默不语，低头看着怀中的这个女子。的确，她也曾如同萧萧一般纯洁无邪过，只是世事改变了她，也改变了我们。可是······‘但是不论她的出发点是什么，错误终究已经犯下了，她就必须承受这个错误带给她的惩罚。我，宥旻······还有你们，我们不都是每天在承受着这个错误留下的惩罚吗？他做了，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萧林飞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毅然地从赵希漠的身畔走过，手中的灯笼一摇一晃，漂泊不定。赵希漠盯着那团光亮，眸子晕染了深深的迷茫。
段宥旻在东苑的门外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地敲开了门，在他犹豫之前，心中还是一片坦然，然而现在······是恨，还是无助？萧云和郭小菁看到站在门外的段宥旻，都不由得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风吹进了屋子里，烛火‘呼’的飘摇了一下，屋子里的光线也迅速的黯淡了一下，很快的又恢复到原本的光亮。段宥旻踏入屋内，额前的发丝遮挡住了眉眼，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良久他才抬头，有些凄然的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我······是我？怎么会？’
郭小菁张了张嘴，又泄气般的垂下了头。萧云道：‘这样的安排是最好不过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那我们也就不再否认了，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否则的话江湖上会死得人，就不止你，不止我们······你不要怪我们。’
‘所以我这辈子注定要背负一个假的身份生活一辈子对吗？注定无法以自己的真实身份生活了，对吗？’
‘如果你恢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所有的人就都要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如果这是一个可行之道，我们就不会辛辛苦苦隐瞒这么多年了。既然一个谎言已经开头了，那么我们就必须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完美这一个谎言。’萧云紧紧握住郭小菁的手，道，‘我曾经答应过心若，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我要保的只是心若的孩子，而不是问天的孩子。我发过誓，为了这个孩子，我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甚至······包括我的孩子的生命······’
‘原来问天之子是真的存在的，这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啊······’段宥旻闭着眼睛仰天长呼一口气，竭力来掩盖自己的情绪。他道：‘你们放心，今天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们，明天就要出殡了，你们做好准备，我不希望有任何岔子。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带着我爹的骨灰回蜀山，然后就呆在蜀山，再也不来江南了！’他决然地转身，泪水在转身的一刹那，决堤而来······
命运！这就是命运吗？无论怎样躲避都无法躲开的命运吗？段宥旻脚步踉跄，双腿一软，跌坐在了水廊之上，任由泪水肆虐。一道浅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将他紧紧抱在怀中，陪着他一起流泪······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当年的莫音究竟是为何而死的，竟是为了他！他不知道，在这茫茫江湖中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与玄机，可是他真的好累啊······
密林间风呼啸而过，树影婆娑。似是又一个月圆之夜，可为何天上只有一轮孤月？那么凄冷的将月辉普照在大地上。一道凄楚的身影挥着长剑在树林间倾洒着情绪，月色的清辉映照在这个男子的脸上是那么的凄美，他的剑法那么凌厉，如同雷电一般撕扯天宇，扫荡着落叶漫天飞舞······
段宥旻收回长剑半跪在地上，抬眼便看到了一座孤坟，坟前十分的干净，还种着美丽的紫薇花。坟前的墓碑上的字每一个都刻得深入骨髓，可见立碑者的内心是有多大的痛楚。碑上刻着：段门莫氏音之墓。旁边还另刻有一行小字：爱子宗儿之墓。而立碑者便是······段宥旻。
没错，这里埋得就是他才新婚不到一年便去世了的妻子，还有他从未谋面的还未出世的孩子······
‘小音，若是当年大明寺中你没有摔进我的怀中，是否我们就永远形同陌路，不曾相见？’眼前蓦然闪现出在香火缭绕的金鼎前，那个素衣纯洁的少女冒冒失失的跌倒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来冲他甜甜一笑的场景。
‘若是当年我没有因为贪玩而落单，在大明寺的后山上被仇人追杀，你没有跳出来救我，是否我们就不会相知？’犹记得那一日，全家到大明寺听佛经，他却悄悄地溜了出来，到后山上猎兔子，突然出现了无数的黑衣人。那时的他还年少，根本就无法对抗那么多高手，仓皇而逃，却在最危难的关头，一个小小的身影跃了出来，拉起他就跑。
‘若是当时我没有受伤，没有留在御剑山庄让你照顾伤势，还陪着我谈天谈地玩乐，是否我们就不会相爱？’山庄的瞭望台上是他和莫音最快乐的圣地。因为他受了伤无法行走，她便每天给他讲笑话，叫他玩各种的机关，两人在瞭望台上笑得前仰后合，无所顾忌。
‘若是当年我没有娶你，你是否还好好的活在世上，无忧无虑？’当初他大着胆子告诉莫清海他要娶莫音，纵使那一年他只有十九岁而莫音只有十七岁······他们的婚礼那样的隆重，但是他们最在乎的是此刻他们拥有了彼此。
‘若是······若是你什么都没听到，那该多好啊！’段宥旻闭着眼睛痛苦的回忆。他以为他娶了莫音，以后就可以永不分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但是······一切都只是假如，而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你明明知道是谁害了你，但是你到死都咬紧牙关不说，不让我为你报仇；你明明知道，你死了，我活着会很痛苦，可是你却执意要我活着······你说我有活下去的使命要完成，可是······我好累，真的好累······为什么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是不是你在天上看到我的寂寞我的痛苦了？所以你就派了一个和一模一样的女子来陪伴我？是不是你想要他来代替你爱我？’段宥旻痴痴的凝望着石碑，长久不语······
微风轻抚过他的面颊，就像是一双温暖的手在抚摸着他。段宥旻恍然了，道：‘你是真的要她来陪我啊？你是不是也猜到了，其实我也有些喜欢她呢？如果你真的不介意，那你就大声地告诉我吧！’
风骤然狂气，乌云渐拢。段宥旻的发丝迷乱了自己的眼睛，他仰面叹息，猛然又抽出地上的剑，迎着风雨和飞叶一阵狂舞，凌烈如雷电，倏忽如游龙，剑气凝霜，风过生烟。
‘啪’的一声，一颗大树自中而断，倒向两边。段宥旻喘着粗气，良久才道：‘好，我答应你，从即日起，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生活！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发自内心的去笑。小音，不管未来如何，宥旻永远爱你······’
雨渐渐的变大，形成了巨大的水幕，在地面上渐渐汇成一条条小溪，交错而行，纷乱无章中有处处有序······
翌日清晨，萧府门口人潮涌动。段宥旻捧着段天磊的灵位走了出来，身后是几个壮汉抬着一方楠木棺材走了出来，门外围观的许多百姓都是眼中噙着泪水。
火盆摔碎了，鞭炮声响起，棺材放进了马车里，一行人浩海荡荡的前往蜀山去了。一时间十里长街，哀戚一片。
萧云等人目送着马车离去，终是长叹一声，人群也渐渐消散了，唯有一位白发老乞丐仍兀自坐在河畔的柳树上忘情的啃着烧鸡，不多时，这位老乞丐左右一看，一手拿着烧鸡，一手夹起竹棍走开了。
赵明轩道：‘我与孜烟、希漠商量过了，还是苏州吧。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袭人阁了，不知道哪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要退离江湖已经很难了，不过我们也会回蜀中去，萧门这么多年一直由嘉风管理着，我这个做伯父的一点职责都没有尽到。坚持了二十多年的江湖，我们终究是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以后我们分隔两地了，想见一面也就不那么容易了。大哥，大嫂，就只能说一句多对保重了！’萧云冲他们一抱拳，眼中却尽是无奈。这个江湖，是他们倾尽半生的心血经营的，可到头来他们也无法在这片浩瀚之中站稳一席之地，风一吹他们就开始摇摇欲坠了，这就是现实，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扬州的琼花一夕之间开遍全城，满天都是莹雪的落英，这不正如那纷乱的世道里，有人在凄婉的唱着挽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