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重回上海(1 / 1)
车窗外景物在缓缓地后移,江南黄梅雨稀稀拉拉下个不停,景物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如同一幅写意的水粉画。眼前晃过的蒙胧景物渐渐地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下来,列车进了一个站。
夏正林打开车窗,俯身把头探出车窗,左右望了一眼,外面的雨已经不下了,空气潮湿难耐,人流熙熙攘攘,上上下下火车的人不少,这是个不大不小的站头。他把头探回,关上车窗,坐在座位上,把草帽稍稍压低,开始眯起眼睛假装睡觉。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潮潮的霉味,上车来的人带来了更多的水气,让整列火车都变得湿漉漉的,活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
车窗外有轻微的拍击声,夏正林睁开眼隔着玻璃窗望出去,见是一个少年,身前挂着个篓子在兜售香烟和瓜子,那少年身材清瘦,声音带着稚气,“先生,要不要香烟和瓜子?”
“一包哈德门。”夏正林把车窗打开,对那少年说道。
那少年脸上露出兴奋的微笑,瘦弱的手臂伸得高高的,把香烟举过头顶递到车窗口。夏正林又向那少年买了包火柴。
嗤--,火柴微弱的光在潮湿的空气中点着。不久,一缕袅袅的白烟升起,夏正林抽着烟,望着窗外又开始后移的景物,他以此来消磨时间。霉味夹着烟味,空气更加浑浊不堪。
从赣南转辗出来,陆路、水路走了二天,离目的地上海尚远。夏正林默默地想着前方的目的地。自从去年春天离开上海快一年多了,爱熙搀扶着她的丈夫--一位眼睛全瞎、身子驼背的男人,两人的背影在他的视线里消失,却又没有完全消失,那看上去让他不安的背影像一幅笔墨浓重的油画一样常常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火车驶进黑暗里,窗外的景物已无从看清,那里是漆黑一片,只偶尔有远处的灯光一掠而过,车窗玻璃上更多映现的是车内的人和物,它现在就像一面镜子。
爱熙现在不知怎么样?夏正林心里想,他斜靠在车椅背上,草帽压得很低假寐着,母亲又不知怎样了?快两年没有见到母亲了。一阵阵思念亲人的心绪袭击着他,犹如窗外的黑夜越来越浓烈,厚重得如天鹅绒的幕帘,无法撕开。
夜班列车驶入上海车站,隆隆的铁轮与道轨之间的磨擦声逐渐平息,列车像一位喘着粗气的壮汉结束了长途的奔波,它慢慢停稳。
那是民国二十年初夏的深夜。雨已止,空气潮湿略微闷热,电线杆孤独地站立着,昏黄的路灯下,柏油马路上一块块水洼泛着白亮的光泽,雾霭之中夜是那么的深沉。
从车站里挤出来的人流刹那被黑夜吞噬,马路上罕有人迹,夏正林扣开了一家小旅社的门,高大而略显疲惫的背影消失在旅社的木门后。
只睡了几个小时,夏正林从睡眠中醒来,全身轻松,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抬腕看一下手表,时间尚早,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定距离。再睡也睡不着了,索性起了床,洗漱完毕,把自己整理妥当,朝着既定目标出发。其间经过弄堂小吃摊,顺便用馄饨把空虚的胃给填饱。买了份报纸,可当做自己无聊时的掩饰。
走进黄浦江外滩公园,绿荫蓊郁,粉色的月季花开得灿烂,潮湿的阳光照在花朵上,让每一朵花都笼上了一层金边似的。对于如此的优美的景致夏正林并无多大的兴趣。他环顾左右,在一张石桌子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这是约定的地方。打开报纸貌似专心地看着报纸,实际上心思在四周,耳朵警觉得如雷达,听着四周的动静。
约定的时间应该到了,夏正林心里估莫着,觑了一眼手表。他有点焦虑,约定的人还没有出现。他只得继续心不在焉地看报纸。
“先生。”一个清丽的嗓声,“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夏正林身子绷紧,他抬起头,见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站在面前。她挎着个白色的小坤包,淡蓝色的旗袍,合体的旗袍把她的身材衬托得婀娜。
“九点。”夏正林按着规定出牌,其实都快响午了,看看天色都知道不会是九点钟。
“先生不会吧?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都快九点了。”
“哎呀,表坏了,没有走。”
“……”
“……”
接着,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对上了,没有错了,夏正林跟着莫雅之走了。
两人并肩走着,弄堂的石板路在皮鞋的踩踏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一路上两人没有多余的话题,彼此都陌生,找起可谈性的话题来有点困难,况且又怕说了不该说的话。
夏正林稍稍落后一步,斜斜地觑了莫雅之几眼,见她头发略卷,批散在肩膀上,两旁用红色珐琅夹子拢住,非常的飘逸,随着步伐的移动,发稍在肩头飘动。
从侧面看过去,睫毛很长,微微上翘,很能打动人的心,悬直的鼻梁下嘴唇和下巴的轮廓小巧而精致。
莫雅之,夏正林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工作中的同志,台面上的妻子。一个陌生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