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九章(1 / 1)
那天夜里,林家延觉得自己父母确实是被吵醒过的,但他们也许是认为不应该插手这种争端,所以家里主卧的灯亮了不过几分钟,很快又熄灭了。
万籁俱寂,深夜的街道上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一次一次都像是从林家延心头碾过去的。林家栋出门算是有一会儿了,估计还没跟阮棠碰头……他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表,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做什么都胜过坐在这儿一动不动。
阮棠应该不至于缺心眼到叫楚平出来一起找,可林家延又忍不住担心,万一他真的缺心眼了这么一回呢。洞房花烛夜去惊扰人家,林家延自认是承不起这个情的,尤其是在郑予北整天缺席之后。置身于孤身一人寂静的焦灼里,林家延翻来覆去摆弄着手机,心里乱成了一锅粥:谁的手机他都想打,可谁的手机他都不敢打,只能坐在那儿毫无意义地虐待手机,让它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循环往复,徒劳无功。
这一幕与几个小时前郑予北的行为惊人地相似,只是两个当事人对此都一无所知。
……郑予北,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傻狗!你不给我好好在家面壁思过,深更半夜往外跑什么?!
都是你,害我气了一整天,也担心了一整天,最后到了夜里还要为了你夜不能寐!
我不过是暂时不想理你,不过是一个晚上没回去,你凭什么闹得我合家不宁,倒像是你受了天大委屈?!
可是……为什么我哥和阮棠两个人去找你,找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居然还是找不到你?
郑予北……予北……北北,你到底去哪儿了?
你到底去哪儿了……
这么一想,担心就像被释放的野兽,瞬间就把什么愤怒别扭全都践踏成渣,夜风一吹,几乎连灰都不剩了。自从时针划过了三点,林家延就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自己回房间去换了一身能出门的衣服,在餐桌上留了张大致说明情况的纸条就准备出门了。
事情还真就这么无巧不成书,他打定主意要出去了,林家栋的电话也来了。
“带好你们家钥匙,尽快过来。”
“为什么……”林家延不明白找郑予北跟让他带好钥匙能有什么关系。
谁知林家栋竟破天荒地发了飙了,在电话那头不管不顾地咆哮起来:“少废话,快点!”
几乎毫无间隔地,阮棠低声给别人赔罪的声音就模糊地响了起来,“对不起真对不起,没事儿,我们很快就好,您回去睡吧……对我保证他不会再乱叫了,一定一定。”
林家延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那端听上去怎么也不像街头闹市,倒像是什么封闭安静的场所,似乎还能让林家栋的怒气带出回声来。电光火石间,林家延甚至觉得忽然冒出来问阮棠“你们大半夜的有完没完”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他也非常熟悉,难道……
事态紧急,容不得他多想,林家延也只好按林家栋的要求拿好了东西,尽量轻手轻脚关了门,下了楼去了车库,然后开着车冲了出去。
也难怪林家延觉得熟悉,那个半夜被吵醒的无辜男人就是他家的邻居,某个花痴小妇人的丈夫。要不是他急昏了头,也不至于开出了小区才想起再打电话去问他们在哪里,然后哭笑不得地得知林家栋、阮棠和郑予北都在他家门口,只是进不去而已。
原来阮棠这家伙聪明一世,今晚的猜测却从一开始就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凡是打算去酒吧,最好什么都不缺只要享乐,或者一无所有惟愿放纵,否则一去就容易发展出不该有的事情来,这一点郑予北还是非常清楚的。自从工作走上了正规,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沉湎于夜生活了,要去也只是偶然为之,小醉怡情而已。认识林家延以后,他简直是迫不及待要与过去划清界线,哪里敢在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去什么酒吧买什么醉。
他也就只敢买来五瓶红酒,坐在自家楼下的长椅上一口一口喝到烂醉,而已。
要说一个成年男子,轻易被红酒给放倒了,那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通常红酒都是装在高脚杯里宝光流转的东西,双方说上半天话才象征性地喝几口,就算拿起来敬酒也没有像白酒那样一饮而尽的,所以才不容易喝醉。就凭郑予北这个喝法,就算他买的是五瓶酒酿,恐怕能足以弄成薄醉了。
可怜郑予北一心都挂在林家延身上,就算他不在也按照两人平日的习惯去买的酒。林家延喜洁,不喜欢别人喝完白的身上的那股味道,又一向鄙视黄酒只配作调味品,所以一般买回家的都是红酒。郑予北在便利店里对着酒架睹物思人了一会儿,然后就一个人老老实实坐在长椅上,在流浪猫好奇的眼光中,像喝白开水一样先灌完了两瓶。
阮棠的电话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打进来的,郑予北的酒劲刚上来,摧枯拉朽,势不可挡。虽然他事后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阮棠却被他吓得够呛。他张口就说为什么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出生还不到一天父母就要扔了他,读书的时候人家觉得他恶心一分钱都不给他,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爱人又惹人家生气,阮棠听得真是云里雾里。除了最后一条他是知道的,前面两件他作为朋友是从来没听郑予北说过,而且醉鬼说话又毫无逻辑可言,颠三倒四什么也没说明白,听上去更是莫名其妙。
一直到通话中断,郑予北的手机罢工,阮棠也没听懂他到底在郁闷些什么,只知道他喝得很到位,非常到位,而自己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林家栋被阮棠十万火急叫出来,两个人打车扫荡了阮棠认为最有可能的几个地方,最后束手无策了才想起去郑予北家里看看。等他们急匆匆赶到了,却正看到郑予北脚边放了四个空酒瓶,手里抓着一个,低着头坐在那里发呆。
阮棠这一晚连连受刺激,看着都有点不敢过去了,后来还是林家栋先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问:“你夜里没出去?就一直在这儿坐着?”
郑予北抬头见了他这张脸,理所当然地误以为是这张脸的另一个主人回来了,立刻态度诚恳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家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江由……江由关了我的手机,我一直到晚上才发现。”
林家栋一下没反应过来,结果等他反应过来对方认错人的时候,郑予北已经抓着他死活不肯放了。这人一旦喝多了,蛮力也就上来了,两人来回拉扯了几下,郑予北脚下那几个酒瓶子叮叮当当滚了一地,倒正好惊醒了一旁发愣的阮棠。
“喂喂,郑予北!你看清楚点,这是家栋,不是家延!”
郑予北倒也还没醉到那个份上,听了这话也就不再坚持,仍旧回到他的长椅上去坐着,恢复了原先呆呆的表情。
好好一个英俊挺拔、开朗温暖的大男人,这会儿垂头搭脑地坐着不动,阮棠和林家栋都太熟悉他平时人见人爱的样子,见了现在这样俱是说不出的难受。阮棠陪他坐着,两三句话就问出原委来,原来是郑予北心情不好想喝酒,林家延不在他觉得回家没意思,后来喝够了想回去……居然发觉自己忘了带钥匙。
林家栋默不作声地听着阮棠整理郑予北断断续续的话,脸上刚有了点乌龙事件勾起的笑意,眼睛的余光却正好扫到地上的酒瓶子,面色忽的又阴沉了。
林家兄弟和阮棠是一起长大的,举止投足无不熟悉,阮棠立刻就疑惑地抬眼看了看林家栋,问:“人都找到了,你又想什么呢。”
那一瞬间涌起来的感觉十分强烈,又相当微妙,大概只有身处爱情之中的人才能体会得到。林家栋自己在跟李袤热恋,虽然成天吵吵闹闹,感情本身却是一帆风顺的。他这一低头正好看见郑予北买来的是林家延最喜欢喝的那一种红酒,然后他突然就觉得这个人可以原谅了。无论他是不是故意不来出席婚礼,他的的确确是一心一意爱着林家延的,以至于区区一晚的分离就能让他抱着他常喝的酒在家门口难过,而且还难过得家门都不想进了。
陈向晚是少将的女儿,楚平的父母都是三甲医院的院长,他们的婚礼定得匆忙也力图不要铺张,实际上来的人却怎么也不会少。林家延和郑予北的位置都放在离新郎新娘最近的那一桌上,今晚不知有多少人打听过新婚夫妇的至亲好友中是谁没有来,问来问去大家都觉得挺窘迫,只能说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临时有事。陈家夫妇按理是第一次见郑予北,连见面礼都备好了,后来林家延红着脸向他们再三解释的时候,连林家栋都跟着不好意思了,还站起来陪他一起敬了酒赔罪。
可在这一刻,醉了的郑予北不费吹灰之力地博得了林家栋的原谅。
为了爱人一点点小脾气就患得患失的心情,在通往天长地久的途中稍稍受阻就会惴惴难安的心态,这全都是林家栋感同身受的。只要感情还在,再大的隔阂都还有回转的余地,更何况这只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呢。
很快,通敌叛国全心支持郑予北的林家栋就把林家延给叫来了,用一种在他自己身上很罕见的、长兄教训弟弟的方式。林家延火烧火燎冲回自己家,发现郑予北已经不怎么站得稳了,正摇摇晃晃依仗着林家栋和阮棠一左一右的扶持。
见到正牌林家延,郑予北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而林家延似是早有心理准备,在接住郑予北前还把手里的门钥匙朝着林家栋抛了过去,然后就被轰然摁到了墙上。
“对不起,我错了……”郑予北水光潋滟的一对大眼睛盯死了他,眨都不眨:“你别不回来,别不理我。”
这话说得可怜透了,就算是郑予北这种一回家就卖萌的生物,清醒状态下也是说不出口的。林家延心口一热,紧接着一软,情不自禁就开始好言相劝了:“我们……我们先回家,你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三个正常人对付一个醉鬼,总的来说还算是游刃有余。一切很快就收拾停当了,郑予北在熟悉的被窝里心满意足地窝着,睡得人事不知。眼看着天际都发白了,林家延挽留他哥和阮棠留下来睡一觉再走,都想着赶紧回自己床上去安息。
清晨的楼道里空无一人,脚步声放得再轻也还是一清二楚。不知为什么,阮棠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安:“喂,你看这事……就算完了?他们没事了?”
林家栋笑:“我要是说我觉得没事了,你敢信么。”
“……要是这么轻易就了结了,家延之前就不会生那么大气。”
“是啊,谁能有他脾气好,连我都很多年没见过他这样了。”林家栋把两只手都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一边下楼梯一边有意识地放松疲乏的肌肉:“等郑予北醒了,家延肯定要找他好好谈谈。说真的,今天以前,我既没有想到家延对他这么认真,也没有想到他对家延这么认真。”
阮棠还是愁眉难展:“那你觉得他们会谈出什么结果来?”
林家栋想了想,原本要说的话终于还是咽了下去,只淡淡笑道:“这你就别问我了,我怎么知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阮棠也跟着笑起来,抬手给了林家栋一拳:“你个神棍。”
作者有话要说:本事件实践部分结束,准备进入理论阶段。不过很肯定的是,这事儿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