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没人说一句话。从康布雷镇来的屠夫摇摇头,转身离开。拍卖师也被这场景惊呆了,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才用锤子敲了桌子。我被卖掉了。
第二十一章
拍卖结束后,大嗓门大嗓门中士和马丁少校一起与埃米莉的爷爷谈话,大嗓门中士的脸上显得既无奈又沮丧。院子里现在没有其他马了,买主们正驾车准备离开。艾伯特和他的朋友们围着我,纷纷表示同情,所有人都试图安慰艾伯特。“艾伯特,别担心了。”其中一个说,“如果不是现在这样,可能会更糟呢,对吧?我是说,咱们一多半马都被屠夫买走了,那些马都死定了。至少我们知道,乔伊跟着那个老农夫挺安全。”
“你怎么知道会安全?”艾伯特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农夫?”
“我刚才听见他和大嗓门中士说来着,不是吗?我听见他说,他在山谷下面有个农场。他还对大嗓门中士说,只要他活着,他就不会让乔伊干农活儿。他还一直提到一个叫埃米莉的女孩,就这类话。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艾伯特说道,“他说话那个样子,好像疯了一样。‘本来就是埃米莉的马。’——不管她是谁——那老人就是这样说的,对吧?见鬼,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是乔伊本来就属于什么人的话,那它应该属于部队,要是不属于部队,它就属于我。”
“艾伯特,你最好亲自问问他,”另一个人说,“机会来了。他过来了,和少校还有大嗓门中士正朝这儿走呢。”
艾伯特站在那里,一只胳膊放在我下巴底下,抬起手给我挠耳朵后面,他知道我最喜欢让他挠这个地方。不过,当少校走得更近一些时,他马上把手拿开,很规矩地立正行军礼。“长官,我想感谢您做的一切。我知道您做了什么,长官,我感激不尽。”我们没有成功,这不是您的错,还是要感谢您,长官。”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马丁少校说道,“中士,你知道吗?”
“长官,我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大嗓门中士答道,“长官,这些乡下来的孩子们喜欢您,您知道的。这是因为他们是喝果汁而不是喝牛奶长大的。是真的,长官,食物会影响到他们的思想,长官。一定是这样的吧?”
“长官,再打搅您一下,”艾伯特继续说,他见少校和中士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感到很困惑,“长官,我想和这个法国人谈一下,因为他买走了我的乔伊。长官,我想问问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他说的那个埃米莉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了。”马丁少校说,他转身面对那老人,“先生,也许您可以亲自讲给他听?先生,这个年轻人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他和这匹马一起长大,他为了找到这匹马不远万里来到法国。”
埃米莉的爷爷站在那里,浓密的白眉毛下的双眼严厉地盯着我的艾伯特,接着,他一下子笑开了,伸出手,面带微笑。尽管感到惊讶,艾伯特还是伸出手握住了埃米莉爷爷的手。“年轻人,你看,你我之间有很多相同点。我是法国人,你是英国人,没错。我老了,你还年轻。不过我们都喜欢这匹马,是不是?这儿的军官告诉我,你在英国老家是个农夫,和我一样。做农夫最好不过了,这是我多年积累的智慧告诉我的。你在农场都喂过哪些牲畜?”
“先生,主要是羊。还有几头肉牛,几头猪,”艾伯特答道,“也种几片大麦田。”
“这么说,是你训练这马干农活儿的?”老人问,“孩子,你做得很好,很好。你还没问我,我就知道你要问什么了,这样吧,我就告诉你。你看,你的马和我是老朋友。它和我们一起生活过——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战争刚刚开始。它被德国兵抓住了,他们让它拉救护马车,从医院拉到前线,再拉回医院。和它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匹马,那匹马也很出色,鬃毛黑得发亮。它们就住在我们的农庄里,农庄在德国战地医院附近。我的小孙女埃米莉照顾它们,慢慢地就把它们当家人去爱了。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战争夺去了其他人的生命。这两匹马和我们大概生活了一年,不到一年,或者一年多——这倒无所谓。德国兵还不错,他们走的时候把马留给我们了,于是这马就成我们的了,埃米莉的马,也是我的马。后来有一天,德国人回来了,是另外一批德国人,他们不像先前那些人那么友好,他们需要马运输枪支弹药,于是走的时候就带走了我们的马。我实在没有办法。打那以后,我的埃米莉就没有活下去的劲头了。这孩子本来就生着病,况且她的家人都死了,新的家庭成员又被带走了,她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愿望。她变得很憔悴,去年死了,只有十五岁。不过,她临死前让我向她保证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两匹马,并照顾它们。我去过很多个卖马的地方,可就是没找到另一匹马,那匹黑马。现在我找到了其中的一匹,我可以带它回家,照顾它,就像我向埃米莉保证的那样。”
他双手紧紧扶着拐杖,说话慢条斯理,措辞非常谨慎。“英国兵,”他接着说,“你是个农夫,一个英国农夫,你会明白,不管是英国农夫,还是法国农夫——哪怕是比利时农夫——都不会轻易把东西送人。农夫永远都送不起东西。我们得过日子,对吧?你的少校和中士已经告诉我你有多喜欢这匹马。他们对我说,你们大伙儿想尽一切办法要买下这匹马。我认为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觉得我的埃米莉要是活着的话,听了这个也会感到高兴。我想她会理解的,她会同意我现在做出的决定。我老了。我能为我的埃米莉的马做些什么呢?它也不能一辈子在地里长膘。而且过段时间,我年纪更大了,不能再照顾它。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没记错,它喜欢干活儿,对吧?我有个——你看怎么样?——我有个提议。我把我的埃米莉的马卖给你。”
“卖给我?”艾伯特问道,“可我没那么多钱。您一定知道的。我们总共才凑齐二十六英镑,您是二十八英镑买的。我怎么能凑够钱从您手里买走它?”
“我的朋友,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老人忍住笑说,“你根本没明白。我要用一便士卖给你这匹马,而且要得到一个庄严的承诺——那就是,你要永远像埃米莉那样爱这匹马,还要一直照顾它,直到它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一件事,我想让你把我的埃米莉的故事告诉大家,告诉大家在乔伊和那匹大黑马跟我们一起住的时候,埃米莉是怎么照顾它们的。你明白吗?我的朋友,我想让我的埃米莉活在人们的心中。再过几年,我就要入土了,就不在人世了。那时,就没人能记得我的埃米莉是什么样的了。我也没有其他在世的家人可以怀念她。她将来不过是墓碑上没人去看的名字而已。所以,我想让你把我的埃米莉的故事告诉你英国的朋友们。不然,她好像就枉过了一生。你会为我做这件事吗?这样的话,她会得到永生,这才是我想要的。我们之间能达成协议吗?”
艾伯特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感动得无言以对。他只是伸出手,表示接受这协议;不过,老人没有去握他的手,而是把双手放在艾伯特的肩膀上,亲吻了他的双颊。“谢谢你。”他说。接着,他转身和部队里的每个士兵握手,最后蹒跚地走到我的面前。“再会了,我的朋友。”他说,接着用嘴唇轻轻碰了下我的鼻子,“这是埃米莉给你的。”然后他就走开了。不过刚走了没几步,他就停下来,转过身,晃了晃手里那根有很多节的拐杖,咧开嘴笑着,假装用质问的语气说道:“看来我们法国人说的没错,英国人只有一点比法国人强,他们比法国人更吝啬。你还没有付给我英国便士呢,我的朋友。”大嗓门中士从锡制的盒子里拿出一便士,递给艾伯特,艾伯特赶忙向埃米莉的爷爷跑去。
“我会珍藏这枚硬币。”老人说,“我会永远珍藏它的。”
那年圣诞节,我从战场回到故乡。我的艾伯特骑着我进了村子。迎接我们的是来自海瑟雷的银色铜管乐队的乐声和欢快的教学钟声。我俩被当作凯旋的英雄。不过我俩都知道,真正的英雄还没有回家,他们已长眠在法国的土地上,和尼科尔斯上尉、托普桑、弗里德里克、戴维还有小埃米莉在一起。
我的艾伯特如愿以偿地娶了梅奇·科波迪克。不过,我觉得她从来就没喜欢过我,我也因此不喜欢她。也许是彼此之间的嫉妒心在作怪吧。我仍旧和亲爱的老佐依去农田里干活儿,佐依似乎没有变老,也不知道疲倦。艾伯特又开始负责管理整个农场,又开始敲最低音的钟。这些事都做完以后,他会给我讲很多事情,说他年迈的父亲现在开始像喜欢亲孙子一样喜欢我,说多变的天气和价格的波动,当然了,也会说梅西,说她做的硬皮面包就像他原来跟我说的一样,好吃极了。不过,不管我怎么努力,我还是吃不上她做的点心,你知道吧,她连一块都不给我吃。
----------------------------------------------------------
书快书快,看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