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但是当女人越残忍越不忠越糟糕地对待男人,越不珍惜男人的时候,就越引起男人的欲望、爱恋和崇拜。从海伦和黛利拉的时代到凯瑟琳二世和罗拉·蒙特兹的时代都是如此的。”
“这我不否认,”我说,“再也没有比看到经常突发奇想,毫不犹豫就移情别恋的漂亮、妖艳、残忍的女暴君更令男人感到兴奋的事了。”
“她还得穿着皮衣呢!”这位女神大叫道。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的嗜好。”
“你知道吗?”我打断她,“自从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卖弄风情了。”
“有吗?何以见得?”
“裹在这深色裘皮大衣下,你雪白的身躯显得更加的白皙了,还有——”
这位女神大笑起来。
“你在做梦吧,”她叫唤道,“醒醒吧!”她用那大理石般雪白的手拽着我的手臂,“快醒醒吧!”她用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再三叫道。我勉强睁开了双眼。
我看到有只手在摇我,猛然间,我发现这只手变成了铜褐色,声音像我那酗酒的哥萨克仆人,原来就是有着将近6英尺高的他站在我面前。
“起床了,”他继续叫我,“真是太丢人了。”
“什么丢人了?”
“看你,穿着衣服就睡着了,书还丢在一旁,这还不丢人么。”他吹掉那快烧完的蜡烛,捡起我掉下去的书,“这本书——”他看了看封面,“黑格尔的。对了,我们该去塞弗林先生那儿了,他现在正等着我们喝茶呢。”
“奇怪的梦。”当我描述完的时候,塞弗林说道。他将双臂支在膝盖上,用他那小巧、微显出血管的手托着脸,陷入沉思中。
我知道他会一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几乎不呼吸了似的。这看似不可思议,但它确实发生了,而我并不觉得奇怪。我们走得这么近已经快三年了,我也习惯他这些奇怪的行为了。就这些奇怪的行为而言,他真的很奇怪,尽管他不是像他的邻居甚至整个科洛梅尔地区所认为的那种危险分子。我觉得他很有意思,还很有同情心——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也把我当成疯子的原因。作为一个三十岁还不到的加利西亚贵族和庄园主,他显得特别的清醒,特别严肃认真,甚至带有点卖弄的味道。他活在一个精心规划、半哲学半现实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一半是由闹钟、温度计、气压计、气体计、液体比重计等等组成的,另一半则是希波克拉底、胡费兰、柏拉图、康德、克尼格和切斯特菲尔德勋爵等等组成。但有时他会情绪激动得好像要拿他的头撞墙似的。在这种时候,大伙都会自动离他远远的。
当他陷入沉思,保持安静的时候,烟囱里的火苗欢快地唱起歌来,古老的俄罗斯大茶壶也唱起歌来,我坐在里面摇晃着抽雪茄的老旧摇椅也唱起歌来,还有那老墙角里的蟋蟀。我环视着这个堆满了东西的房间,从古怪的仪器、动物的骨架、小鸟的标本到地球仪,石膏像等等,直到我看到一幅画像,这幅画之前我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但今天,在红色火光的映衬下,它对我起了不可思议的作用。
这是一幅大油画,有着浓郁的比利时学院的风格。但是主题却很奇怪。
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笑容灿烂无瑕,浓密的长发扎了起来,打了很传统的结,头发上白白的粉看上去像是一层薄薄的霜。她坐在沙发上,身上只裹了一件黑色的裘皮大衣。她用左手支撑着身体,右手摆弄着一条鞭子,她那裸露的脚不经意地踩在一个男人背上。这个男人像个奴隶,像只狗一样地跪在她面前。从轮廓和表情可以看出他深深的忧郁和对这个女人的深切的爱。画像里,他用他那殉教者般燃烧着狂喜的眼睛仰望着她。画像里的这个男人,这个被女人踩着当板凳的男人竟然就是塞弗林。画像里的他没有胡须,看上去要比现在年轻10岁。
“穿裘皮的维纳斯!”我惊呼道,指着这幅画,“这个就是为什么她会在我梦里的原因了。”
“我也是,”塞弗林说,“只是我是睁着眼睛做这个梦的。”
“是这样的吗?”
“这只是个无聊的故事。”
“很明显地,是你的画让我做了这样的梦。”我继续说道,“但是你必须告诉我它的含义。我可以想象到,它在你的生命中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角色。但我必须从你这儿知道有关它的内容。”
“看看与这幅画相似的画吧。”我这位奇怪的朋友似乎一点都没有留意到我的问题。
他说的是一幅德勒斯登画廊里提香的著名的《照镜的维纳斯》的极好摹本。
“可跟这有什么关系呢?”
塞弗林起身,用手指着这画中提香精心装扮他的爱之女神的裘皮大衣。
“这,也是‘穿裘皮的维纳斯’,”他微笑着说,“我不相信这位威尼斯老人有其他的目的。他仅仅是给梅斯利纳一些贵族画像,为赢得贵族的好感而让丘比特为维纳斯拿着镜子,好让她在镜子前观察她独特的魅力,虽然对丘比特来说,这个任务令人困扰。画这幅画仅仅是为了奉承而已。然而后来,某个洛可可时代的‘鉴赏家’将这位女子命名为‘维纳斯’,而提香画中人用来裹住身体的裘皮大衣被当作是女人专治和残忍的象征,尽管让女子穿裘皮大衣的本意更可能是担心其感冒而不是出于贞洁的考虑。
“够了!这幅画——就像你现在所看到的那样,对于我们所爱的人是一个辛辣的讽刺。生活在北方冰冷基督教世界里的维纳斯,只能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才能够抵御寒冷,避免感冒。”
塞弗林大笑,又点了一支烟。
就在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体态丰盈、金发碧眼的女孩。她有着聪慧友善的眼睛,穿着黑色的丝质大衣,给我们端了茶来,还配了冷盘肉和蛋。塞弗林拿起一个蛋,用刀子切开。
“难道我没有告诉你这蛋要煮得软一些吗?”他如此大声的呵斥使得这个女孩吓得发抖。
“但是,亲爱的塞夫特储——”她胆怯地说。
“不要叫什么塞夫特储,”他大叫道,“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服从,明白吗?”然后他扯下墙上的鞭子,那鞭子紧挨着他的武器。
这个女孩吓得像只小兔子般逃出这个房间。
“你等着,我不会饶过你的!”他在她背后喊道。
“哎,塞弗林,”我用手按住他肩膀,“你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呢?”
“你看看她,”他滑稽地眨了眨眼睛,“如果我宠着她,她会拿着绳索套在我脖子上的,但现在你看,当我拿着鞭子对她,她却很崇拜我。”
“无稽之谈!”
“这可不是什么无稽之谈,这是驯服女人的方式。”
“噢,如果你喜欢这样,那么你可以像帕夏1一样生活在你的女人们当中,但是我可不要听你那套理论——”
“为什么不呢?”他急切地说道,“歌德的那句名言,‘你要么是铁锤,要么是被铁锤敲打的砧板’是最适合用在男人与女人间关系上的。你梦中的女神维纳斯不就是这么对你说的吗?女人的权利躲藏在男人对她的热情中,不管男人明不明白这个道理,她都知道怎么利用这个权利。所以,男人只能从中做一个选择:要么做女人的暴君,要么做女人的奴隶。他要是做出让步,那么他就只能被套在枷锁里,被鞭子抽打。”
“奇怪的理论!”
“不是理论,是经验!”他点头回答道,“我确实被鞭打过,现在痊愈了。你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他起身,从大抽屉中掏出一小摞手稿,放在我面前。
“你不是问我那幅画吗,这么久了我还没给你解释呢,就在这里了,你自己看吧!”
塞弗林背对着我,挨着烟囱坐下了,眼睛睁着,但看上去像是在做梦。房间里再一次陷入沉静之中,烟囱里的火苗,俄罗斯大茶壶,还有老墙角的蟋蟀又唱起歌来。我打开手稿开始阅读:
一个超感觉论男人的忏悔。
手稿页边的题词来自《浮士德》里的著名诗句,但稍稍做了改动:
你这个超越感觉者的悲哀,
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墨菲斯托菲里斯
我翻过扉页,看了下去:“下面的记载摘录于我那段时光的日记,因为人的过去是无法用完全精确的言语来描述的;但也因此每件事都带有它鲜艳的色彩,就是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色彩。”
果戈里,俄罗斯的莫里哀,说过——在哪里这么说过?呃,在某个地方曾这么说过——“真正的缪斯女神是一个躲在笑容面具下哭泣的女人。”
多么精彩的说法!
所以当我写下这些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整个周围都弥漫着花的香气,刺激着我,淹没着我,使我觉得头疼。壁炉里的烟一缕缕升起,化成一个个灰白胡须的小妖精,他们用手指着我,嘲笑着我。胖嘟嘟的丘比特骑着我的椅子扶手,站在我的膝盖上。当我写下我的经历时,不自觉地笑了,甚至大笑起来。然而我并不是用普通的墨水在写,而是用心里流出的鲜血写下这些经历。所有这些痊愈的伤口又重新被撕开,心颤抖着,刺痛着,眼泪不时掉下来,滴在手稿上。
在喀尔巴阡山的一个小小的健康中心,日子过得特别的慢,因为这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待在这里无聊得可以写田园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