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二章 失踪的护士(上)(1 / 1)
丁娅是护理系的高材生,简历的评语都是些品学兼优性情温顺之类的褒奖话。原本学校是要把她推荐去省医院实习方便以后转正,但她没有遵从学校的分配,反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选择去了芳村精神病院。对于她突然的举动,熟悉她的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原因。
她的家庭背景同样非常简单,寥寥数语可以总结:单亲家庭。在她十岁那年父母离异,孪生妹妹跟随父亲去了外省,她则留在母亲身边。读高中那年她母亲因病去世,她和外公外婆相依为命。
宋极特意走访过她家里人,两老口坚称丁娅是被人拐带了,不然一向孝顺的丁娅怎么都会给家里报个信。得到许可,宋极看了看丁娅的房间,失踪这些年都是她外婆每天打扫,里面所有物件和她走前一模一样。床头摆放着日本和美国的推理小说,压在枕下的是本《犯罪心理学》,有页折了起来,内容记录着国外一些伪精神病患者的犯罪案例。
和许多女生一样,丁娅也有写日记的习惯。抽屉里那本挂着心形锁的SNOOPY日记薄,记下了不少在校期间的所见所闻,但自从进入芳村精神病院开始,丁娅所有的日记都是一两幅相当简单的卡通图画,有几页还全部画着一排排圆圈。宋极起初看不明白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但有个图画相当有意思:那一页画着两只眼睛,布满皱纹却透着凶狠的眼睛,在这幅图的下一页则是个大楼,有个人撑把伞站在对面。伞遮去了三分之二的背影,只能从脚下那双被丁娅特意用红色彩笔浓重描出轮廓的高跟鞋上判断出是女性,一只灰色的蝴蝶正远远从大楼顶端飞向她。这个场景很耐人寻味,丁娅似乎想借由图画透露什么,至于为什么不选择文字方式宋极也吃不准。接下来的图画里很多都是断断续续,有些甚至没有画完,唯独最后一幅让宋极觉得有些玄。与之前撑伞的女人一样,这是第二幅人物画。但是很奇怪,画中那个坐在木棉花下的青年男子蒙着眼,穿着一身病人服。而远立在他背后的男人却是古装打扮:头戴通天冠手持笏,竟然没有五官。
显而易见花下的男子是白辰逸,后面那个人什么身份就猜不透了。旁边只标着蝇头小字:合大地狱。宋极对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本来没多少研究,倒是和三途河的传说遥相呼应。他当下将日记本揣进兜里,又顺手拿了一张丁娅的生活照就告辞了。才迈出狭窄的楼道手机就响了一下,掏出来一看还真没想到包小娜这么快又找上他。从字里行间来看,她应该是沉不住气了。
‘快来陆羽自杀的宿舍顶楼!——包小娜’
宋极来得很及时,正好撞见包小娜越过锈迹斑斑的栏杆站到了最边缘的角。她回过头朝宋极伸过一只手:“过来吹吹风吧。或许,你会更接近四年前的某一天。”包小娜嘴角微翘,有那么一丝孩子气的狡黠。宋极其实有点畏高,这让他更加佩服身边女孩子的胆量。
“居高临下的感觉如何?”包小娜讪笑,随即闭上了眼。宋极不敢往下细看,咽了咽口水:“不怎么样。”包小娜没做声,只是用一只手在风中摸索着什么,又像是在勾画让人琢磨不透的图案,忽然一个停顿,她睁开眼后的表情变得格外冰冷,“即便站在了最高的顶峰,一样会发觉自己一直都是势单力薄,渺小得不堪一击。所以像陆羽那么怯弱怕事的人,选择这么跳下去也是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可质疑的,对吧?脆弱的人总是在自杀的时候变得比任何人都有勇气,就连畏高症都不能让他停下脚步站在如今我们所处的位置。很神奇吧?”
“畏高症?你从哪里知道的?可没人在笔录上交代过。”宋极望着她,忽然说:“你该不会又去找了陆羽的同学河马吧?”
“我是去找过他,跟他聊了几句,然后他就向我坦白了一件事。陆羽自杀那时候他确实不在寝室,但出事没多久他回过寝室一趟,正好看见白辰逸换掉淋透的衣服。你曾经给我看过案卷,上面提到警察赶过去时已经是出事五分钟后,当时飘着细雨,但陆羽却湿透了,因为出事前半小时下过一场不算小的阵雨,中间只有十分钟左右的停歇,恰好是陆羽跳楼的时间。可白辰逸在笔录中说出事那段时间自己在商场看手机,出事后才回的寝室,那他的衣服怎么会湿透了?说明下阵雨时白辰逸正在外面,甚至没有离开过宿舍楼所以才要撒谎。既然没有离开那他会在哪里淋雨?只能是天台了。但他为什么要去天台淋雨呢?而且陆羽在雨停那段时间去跳楼时他们不可能没碰面吧?难道白辰逸看着他跳下去也无动于衷?另外陆羽也太急了吧?来到天台后不够十分钟,就克服了畏高,或者说在更短的时间里做好了跳下去的准备?连自杀都这么仓促,难道是受了比家毁人亡更大的刺激?失恋吗?半个月前刚分手最痛苦不堪的时候不急着寻死,反而要沉淀半个月并且开始在打工后再跑去死?还有,第一次询问河马时,他从头到尾强调白辰逸和这事无关,并且用了很重的语气说陆羽并非白辰逸逼着跳下去的。表面听起来好像是他很相信白辰逸的为人,仔细一想他说完这话之后不知所措的表情,不如说是他在像我们透露白辰逸和陆羽的死有更直接的关系。当年河马可以为了一台手机闭口不提这三人的纠葛,如果白辰逸给他更大的好处,他完全可以管好自己的嘴。”
“可当时勘察的结果确系自杀。”
“那是因为他内向的性格和遭到孤立的处境让大家很自然认为就是想不开。内向的人都爱钻牛角尖,难道不是普罗大众的共识吗?你看看常用来形容杀人犯的字眼,多半都是不善交际,沉默寡言且孤僻。所以这样的人有出息的敢杀人,没出息的为鸡毛蒜皮的事情自杀也是顺理成章的。不是吗?”
“这仅仅出自你的推测,如果你觉得他不是自杀证据呢?就凭白辰逸在事发后换掉湿衣服能证明什么?那同样有很多别的解释。即便白辰逸当时在宿舍楼,甚至说他比陆羽更早去了天台那又如何?有什么动机值得他逼一个人去死?”宋极退回安全地带,站久了他觉得头晕。
包小娜发觉到这一点,趁势说:“连你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在这里呆了几分钟都不自在,陆羽却在如此短的时间,不假思索的跳下去得需要多大的刺激?我是没有能力推翻几年前的结论,可我相信陆羽不会为了背叛自己的女人去自杀。他应该明白自己活着就等于整个陆家还活着。所以他一直在忍气吞声无论白辰逸如何欺辱他,因为他也有他的不甘心,却不是用在寻死上!”
“那他为什么会死?”
“被逼的!”包小娜用力指向楼下那块曾淌着血的死亡现场,“那里见证着一个生命逐渐冷却的寒凉,也替死去的人留住了最后的遗言。否则,今天不会有个人代替‘陆羽’活着!”
宋极看不见下面,根本谁也不可能从高处一望到底。可不知为什么包小娜狂热的坚持让他有些动摇,脑海里飞速闪过所有与陆羽有关的场景。他慢慢走下楼,慢慢踩着饱食过陆羽鲜血的草地,资料中这个年轻生命垂死前的姿势在眼前鲜活浮现——平趴在草地上,半曲着双腿,一只手拼命往前攀爬试图想抓住什么。宋极想起那张陆羽在电脑前的照片,那时候他搁在键盘上的食指戴着一枚银制戒指。但是死时戒指不见了。尸检报告上提过死者事发时食指可能佩戴过饰品,因为他的双手严重骨折满是鲜血,唯独食指有一截相对干净,但警方在周边取证时并没有发现特别的物件。既然已确认为自杀,这个小疑点也就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倒形成了一个设想:戒指是在死后脱离下来的,应该是有人拿走了。
这些闷在肚里的揣测宋极并没有讲出来,他故作茫然地望向伫立一旁想得入神的包小娜,漫不经心地说:“看样子你似乎有更多的联想,找我出来只怕也不是白找的。如果你想要陆羽的资料和物证,我可以给你。但是,这也不是我白给的。”
包小娜回过头一笑:“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当然知道宋极藏着很多话没有问出来,比如河马为什么突然对她坦白相告。她也清楚宋极对曹毅真实身份的怀疑,可他愿意继续配合她将这层纸保留下去,说明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者说,他必须借助她的力量。无论怎么样也好,她越来越清楚对待白辰逸对待陆羽,还有在天台的神秘人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这股漩涡早已把他们都卷了进来,脱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