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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生死劫(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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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对王

丽嫔言之凿凿,虽然是问句,但肯定的语气摆明了就是在告诉灵歌,不管是凑巧也好,故意也罢,她的的确确是看见了,容不得她抵赖。

灵歌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慌乱,面上仍力持平静,笑道,“男人?姐姐莫不是看花眼了吧?要知道此事可大可小,姐姐说话可要负责任的!”

丽嫔怔了一下,她忽然想到她看虽然是看到了,但却没有丝毫的证据,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加上灵歌现下又如此镇定,细算之下,她的胜算似乎并不高。

见丽嫔沉默不言,灵歌想了一下,又淡笑道,“很多事情,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妹妹我一介身份低微的小美人,貌不惊人,又无才无势,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前程不前程的,但姐姐就不一样了,姐姐天姿国色,而且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容易,可不要因为一时的失误,毁了自己的前程呀!”

“呵!你这是反过来在威胁我了?”丽嫔回过神,半是嘲讽,半是不敢置信地睨着灵歌。

灵歌笑了笑,“瞧姐姐这话说的,我怎么敢威胁姐姐呢?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是哪句话说得不中听了,还望姐姐你海涵呀!”

丽嫔“嘁”了一声,一脸讪笑,“我怎么敢不海涵呢?妹妹在皇上心中多大的分量,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不海涵,难道谁还敢说妹妹不成?”

话落,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这世上除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之外,还有一句叫做物极必反,换言之,也可以说成宠极必衰,所以我也想奉劝妹妹你好自为之,其实在这后宫,风声有时候比什么都可怕!”说完便连招呼也不打,一甩衣袖,扭身离去。

灵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离开,直至丽嫔的身影消失在逸和轩外,方才腿软地踉跄了一下,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云兰忙冲上前搀扶了,安慰道,“主子别慌,奴婢方才在门外都听见了,如果有证据,丽嫔早都去皇上那里了,还来这里做什么?既然没证据,那咱就不需要怕她,以后谨慎小心些就是了!”

灵歌缓了两口气,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怕这个,其实我会怎么样我并不在乎,我只是怕连累太子,毕竟他的未来,还关系着天下臣民呢!”

云兰“咳”了一声,有些不满道,“这叫什么话?既然已经选择了,那就自私一点,管他什么天下臣民的,您满足了天下臣民,天下臣民就能满足您吗?再说,俗话说家国天下,家都是放在第一位的,谁能说什么?”

灵歌听完只笑了一下,然后低头不语,虽然她心里也觉得云兰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却怎么没办法像云兰这般豁达,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谁又能体会当局者的心境呢?

一连好些天,灵歌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虽然她已经让云兰知会了简之,岳擎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过来,但她还是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期间华莲托人送来一封信,信中除了表示了对灵歌的感激之情,也详述了在宫外的生活,看上去安适平静,这多多少少让灵歌安慰了不少,而且从华莲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对刚认识不久的闵知涵颇有好感。

云兰听后笑说索性将此二人配成一对算了,灵歌闻言倒也觉得此事可行,不过此时闵知涵功未成名未就,加上二人年岁也小,尚不是时候。

近几日太后的兴致也恢复了些,当初华莲与岳礼皆要离宫,老太太还好一顿不高兴,但毕竟是儿子亲自下的旨,加上皇后又在一旁劝说,这才好歹放了手。

太后的日子一平静,众妃便又要忙碌了,陪伴老人家一向不是灵歌所擅长的,好在太后对灵歌印象也不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有这么个人,所以灵歌的日子还算安生,只是多跑两步路去请个安也就罢了。

皇帝最近也甚少在后宫露面,据说是国事繁忙,而且听说这期间岳擎也因为勤政爱民、处事果断,在大臣们中间的威望大增,灵歌听了很是欣慰,她心里也清楚,他这般勤政,多多少少也是为了她,一来可以缠住皇帝,让他少来逸和轩,二来也给别人留个好印象,也算为未来铺路了。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只是丽嫔仍是灵歌心中的一根刺,她动,她必然会痛,即使她不动,她也会难受,这种忐忑不安却又无计可施的日子,委实是极为折磨人。

皇后似乎是真的不再管岳擎与灵歌之事,而且不仅如此,甚至还将后宫大部分事宜的处理权都交予了宣妃,自己则整日吃斋念佛,闭目静坐,转变虽令人惊讶,但不得不说,自从过起了这种清心寡欲的日子,皇后的气色好了许多,连人看上去都和善了。

宣妃自从执掌了后宫大权,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不仅不再像以前那样深居简出,而且连目中无人的态度也改变了不少,只是高傲的姿态依旧未减,气势也更加凌人。

太后对宣妃依然是不冷不热的,老人家骨子里还是喜欢婉妃那种看起来温婉沉静的女子,但宣妃的父亲毕竟是丞相,两个哥哥,一个是骁骑将军,一个是商业巨擘,家业大,势力大,加上她本身也颇受皇帝宠爱,纵使不喜欢,也不能过于漠视与怠慢。

原本灵歌对谁执掌后宫事宜并不在意,但宣妃与皇后不同,皇后统摄六宫,必须以大局和自身形象为重,即使心里极之嫉妒,也不能表现出分毫,而宣妃则没有这种顾虑,所以只要她看不顺眼的之人,一概都没有好日子过。

灵歌原先并不入她的眼,虽然灵歌也得宠过一段日子,但皇帝的态度始终不明,再加上灵歌一直未侍寝,而且地位低微,宣妃从未将她当做心腹大患,只是最近皇帝又频繁驾临逸和轩,加之“灵歌即将获封为嫔”的传闻日盛,宣妃也不得不谨慎起来,一日三找茬,有事没事总爱挑灵歌的毛病,虽然只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但也折腾人,甚至连逸和轩的花草太过艳丽她也会说上两句,弄得灵歌哭笑不得,可也没有办法,只盼着皇帝能高抬贵手,让宣妃放过她。

这一夜,灵歌刚刚沐浴完,正准备去休息,没想皇帝却突然驾临,让一屋子毫无接驾准备的人措手不及。

灵歌极力压下心中惊乱,赶忙上前请安,皇帝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以往温柔疼宠的样子,反而异常严肃,看着灵歌的眼神也不太一样,满是□裸的欲望。

而走到皇帝身前,灵歌这才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待想警醒后退已然来不及了,身子尚未站直,已被他一把抓住手臂拽到了胸前。

“皇上——”

灵歌失声惊呼,然而抬眼却看见了皇帝眼中炙热而陌生的□,剩余的话顿时梗在喉中,再也说不出来。

此时傻瓜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只是……

为何突然会这样?!

震惊中,身体倏然一轻,已被皇帝拦腰抱起,疾步走向床榻,灵歌回过神,这才彻底慌了,“皇、皇上——”

然而越是挣扎,皇帝的手劲越大,动作亦越粗鲁。

不甚温柔地将灵歌置于床上,还未待灵歌喘息,皇帝的身子已然重重地压了上去,灵歌下意识地欲抵手抗拒,奈何双手也被钳制于头顶,丝毫动弹不得。

正挣扎着,皇帝的嘴唇已覆了上来,灵歌转头躲了过去,皇帝顿了一下,突然又埋首灵歌的颈间狠狠咬了一口,灵歌吃痛低叫了一声,没想却引来皇帝更狂野的进犯。

衣衫被粗暴地扯开,露出沐浴后光洁滑嫩的肌肤,抚摸间,皇帝的喘息也愈加粗重了起来,灵歌可以明显感觉到他急不可耐的心态。

如若是以前,侍寝也就侍了,只是现在……

想起岳擎,灵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哀求皇帝放过她,只是皇帝恍若未闻,依然如故。

灵歌更慌乱了,又开始呼喊云兰,云兰站在楼梯间,听见灵歌在向她求救,忍无可忍欲冲上楼劝阻,却被刘丛拦下打了一巴掌,“你个小蹄子,反了你了?皇上的事你也敢管?还不给我滚!”

见刘丛凶神恶煞一般,云兰心知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无力改变什么,索性一咬牙,转身跑下楼,直接冲出了逸和轩。

虽然奋力抗争过了,但灵歌的力量始终抵不过皇帝,不管怎样挣扎,衣衫仍是一件一件被扯褪,直至□。

皇帝的欲望已经十分明显,连灵歌都感觉到了,再加上求助无门,挣扎得也有些筋疲力尽,灵歌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宿命,无法挣脱,不由顿感万念俱灰,放弃了抵抗。

对于灵歌突如其来的妥协,皇帝不禁愣了一下,然而对上灵歌空茫眼神,又不由怒火更炽,原本仅存的一点怜惜与理智也瞬间消失,正待攻城略地,门外却倏然传来刘丛的一声痛苦的哀叫,继而便是有人摔倒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被人踹开,皇帝大惊之下起身,不由又恼怒,正待回头怒喝,却赫然惊见闯入之人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下大狱了

岳擎脸色阴沉,气息急促,显然是心急之下匆忙赶来的,尤其在瞥见床上衣不遮体的灵歌时,眸色不由更厉,似是要杀人一般。

皇帝见状慌忙跳起身,拉拢衣衫,怒不可遏地指着岳擎道,“简直大胆!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怎可擅自闯入?!!你狂妄也要有个限度!”

岳擎却似听而未闻,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径自走去扯下一旁的床幔,迅速将灵歌□的身体裹了起来,并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安抚,同时远离皇帝。

皇帝登时呆住,满目不敢置信地瞪着二人,指着岳擎的手臂也慢慢控制不住地颤抖,好半晌才吐出破碎的一句,“难、难道丽嫔所说的男、男人……”

听见“丽嫔”二字,灵歌原本停滞的思维便瞬间又活了过来,她终于明白今日皇帝为何会一反常态,而此时皇帝心里亦是极度的震惊,原本听闻丽嫔所言时,他还不相信,但后来忆起灵歌一直以来的抗拒,他才半信半疑,今晚本想借着酒后失态这个借口,一来可以夺得美人,二来也可以试探是否真有这个男人的存在,然而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儿子!

岳擎此时却异常的平静,原先云兰跑去报信的时候,他还曾担忧和犹豫过,然而就在方才看到灵歌的那一刹那,他心中所有的忧虑瞬间全部都消失无踪,他只知道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他必须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气氛僵硬至极,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灵歌躲在岳擎怀里,虽觉十分安心,但岳擎此时的处境,却让她忧虑不已。

往好处想,皇帝或许会顾及皇家颜面,私下处理此事,但往坏处想,一旦他失去了理智,当即便要唤人拿下岳擎,那谁也没有办法,毕竟,他仍是天子。

四周异常安静,皇帝的喘息仍未平缓下来,只不过方才是因欲望所致,而此时则是因气愤所致,灵歌不敢去看皇帝此时是什么样的神情,更怕与他的眼神相对,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该如何面对他,只好低着头紧紧揪着岳擎背后的衣衫,忐忑地静待其变。

半晌,皇帝深深吐了一口气,沉声唤来刘丛,厉道,“传朕旨意,元美人祸乱宫廷,抗旨不尊,现削去封号,暂押内府候审!太子处事不清,鬼迷心窍,责令其回宫闭门思过,无旨意不得外出,凡有抗旨与泄露今日之事者,立斩不赦!”

后宫的消息素来是传得异常神速的,这厢灵歌刚被押入内府大牢,皇后便匆匆到了,来到灵歌面前,二话没说便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大喝道,“你告诉本宫,你曾经跟本宫说过什么?你答应过本宫什么?!”

灵歌却木然垂首不语,只愣愣地看着一个角落,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皇后见状怔了一下,却仍难抑怒气,冷冷道,“不要以为你摆个可怜的姿态,本宫就会原谅你,你给本宫记住,如果擎儿没事也就罢了,如果他少了一根头发,本宫定要你全家陪葬!”说完便拂袖离去。

灵歌仍木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似乎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牢房内的空气异常潮湿污浊,散发着浓浓的霉味和腐臭味,墙上爬满蛆虫,草铺上也满是跳蚤,甚至还有几只老鼠在墙角窜动,环境极之恶劣。

灵歌却恍若未见,她如今满心满脑想得都是岳擎,想他现在是怎么样,想他之后会怎么样,从未有过的慌乱与忧虑占满了身心,让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几个狱卒时不时在外面议论一下灵歌,不过多半是幸灾乐祸的口吻,而且很是肆无忌惮,压根没把灵歌放在眼里,因为谁心里都清楚,不是大罪过,不会进内府大牢,而一旦进了内府大牢,前途就已经是宣告终结了,即使以后有幸可以出去,也不会再受皇帝的宠爱,所以根本不足为惧。

灵歌自是听见了狱卒们的议论,但落井下石一向是宫里的风俗,她早有心理准备,再加上忧心岳擎,所以即使听到了,也没有什么反应。

这一点倒是引起了牢头的好奇,他在内府大牢干了十二年,第一次看到进了内府大牢还这般沉静的人,以往进来的嫔妃,不是哭爹便是喊娘,要不就是大叫冤枉,或者求皇帝皇后网开一面,除了打得半死昏过去的,还真没有过这么安静的。

凭着多年的经验,牢头感觉灵歌不一般,或许被关进来的理由也并不如圣旨上所说的抗旨不尊那么简单,想了想,牢头忙喝止住众人的议论,并吩咐狱卒给灵歌换一个干净点的牢房,并且不可怠慢。

事实证明,这一点确是明智之举,这道命令刚下没多久,云兰与简之便匆匆赶了来,见灵歌的状况还算不错,心里头也宽慰,牢头与几个狱卒的好处自然也多了不少。

而一见云兰与简之,灵歌便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忙问道,“怎么样?太子还好吗?”

云兰恨恨一跺脚,“我的主子,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您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您知道这下了内府大狱意味着什么吗?”

灵歌却不睬她,只看着简之,又问道,“太子还好吗?”

简之面色沉重地点了下头,“太子殿下还好,只是现在不能出来,所以派奴才过来打点,殿下请您放心,他一定会让您安然无恙地出去!”

灵歌这才松了一口气,而此时云兰也瞥见了她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当即指着叫了起来,“主子,你这是——”

灵歌愣了一下,随即赶忙别过头,敷衍道,“没事!”

简之见状,忙喝来牢头质问,牢头大喊冤枉,直言乃皇后所为,云兰一怔,这才没了动静。

待牢头离开,灵歌忙对简之道,“此事万不要与太子说起,皇后只是爱子心切,并不是故意的,如果你说了,也只会令他们母子的关系更僵,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简之沉默,半晌才道,“请恕奴才不能隐瞒,奴才的本分就是对主子说实话,至于主子如何处理,那是主子的事,不过依奴才来看,小主应该相信太子的处事能力,奴才也会将小主的担心一并转达,请小主放心!”

灵歌知自己改变不了他的心意,索性也不再劝说了,只嘱咐云兰看顾好家,也好好照顾自己,惹得云兰一直隐忍的泪水终是忍不住决堤。

简之见状忙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想办法救小主出来才是,而且此地不宜久留,久了恐多生事端,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灵歌闻言也十分认同,一番劝说之后,终是将云兰劝出了大牢,谁知二人走后没多久,萱妃竟施施然而来,要知此时已是深夜,除了当值的太监与宫女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已睡下了,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惊动太多人,包括太后。

乍见萱妃,灵歌也十分惊讶,一来惊其消息之灵通,而来惊讶这么晚了,她居然还没有睡。

“你不用惊讶!”看出灵歌的诧异,萱妃索性开门见山,“若不是看见皇后来了这里,我还不知道今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呢,你一个小小的美人,居然也敢抗旨,以前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么大胆子呢!”

灵歌闻言只淡淡一笑,却没言语。

萱妃又道,“以前我是真的从没把你放在过眼里,但是刚才一见,我倒是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你倒是镇定,怎么?还在梦想自己会出去吗?还是……你还在奢望皇帝会继续宠爱你?”

灵歌的笑容更深了,终于抬眸直视萱妃,轻道,“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期望过皇上的宠爱,一丝一毫也没有,娘娘只怕不会信吧?但这却是真的,所以娘娘不必来试探我是否还有翻身的机会,您大可以回去安心睡觉,我的封号已废,这辈子再也不会是皇上的女人!”

萱妃有点愣住,她没想到灵歌的言辞会这般大胆,但她不得不承认灵歌的话说进她心里去了,只要不是皇帝的女人,只要不会对她造成威胁,剩下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思及此,萱妃轻轻一笑,道,“那好吧,希望如你所言。”话落,转身欲走,却又被灵歌唤住。

“我想求娘娘一件事。”心知萱妃高傲,委屈低头更容易博得她的欢心,灵歌一改刚才的态度,软语用了一个“求”字。

果然,萱妃挑高了眉毛,似乎有了兴趣,“求我?”

灵歌点头,“我知道娘娘现在暂摄六宫事宜,所以想求娘娘不要为难我逸和轩的侍婢奴才,我有罪,但他们是无辜的,望娘娘大发慈悲,给他们一条好出路,若能保得他们平安,我会日夜祈祷娘娘安康富贵,恩宠永固的!”

风起云涌

萱妃听完并没有言语,只上下打量了灵歌一番,须臾才轻笑了一声道,“连你我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几个奴才?你放心,我才没闲工夫理会他们呢!”话落,方才怡然转身离去。

牢头前来锁门,禁不住又偷瞄了灵歌一眼,心下愈加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不仅皇后与萱妃都亲自过来了,甚至连太子都派人来打点一切,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到和得到的?

思及此,牢头不由更加谨慎起来,甚至连落锁的动作都轻缓了,灵歌自是察觉出他的改变,但却不知为何,不过此时她也无心去猜测,只默然转头看着铁窗外的月亮,想着天亮之后该是怎样一番惊涛骇浪。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牢房外便传来一阵女子的呼喝声,灵歌正靠在墙边打盹,不禁也被惊醒,仔细听声音,似乎是丽嫔。

然而灵歌也有失策的时候,出声的确是丽嫔,但进来的人却不止丽嫔一个,还有久未露面的祥嫔和恨她入骨的玉美人。

看着牢中的灵歌,玉美人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的嘲讽和幸灾乐祸的味道,即使瞎子也听得出来,祥嫔也在笑着,只是笑得比较含蓄,但眼中满满的得意却是掩也掩不住。

丽嫔率先笑道,“哟,瞧瞧这里面住的是谁呀?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呢?”话落又看向祥嫔二人,“我说姐姐和玉妹妹,与逸和轩相比,你们是更喜欢这里,还是更喜欢逸和轩呀?”

祥嫔一笑,“姐姐这问题问得有意思,哪个傻瓜会舍弃凤巢选择鸡窝啊?当然是逸和轩了!”

玉美人“切”了一声,满是不赞同,“我说表姐你可别犯傻,逸和轩那地方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福地,你们想,先是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敏妃,再来又是一个下了内府大狱连生死都不知道的人,这种邪门的地方,谁敢再住呀?”

祥嫔闻言嗤笑了一下,“那照你这么说,你是宁愿住在这里喽?”

玉美人连忙“呸”了好几口,又瞟了灵歌一眼,才皮笑肉不笑道,“这种地方哪是咱们这种人住的呀,那得有多大本事才能住进来,我可比不了!”

祥嫔扑哧一声笑了,道,“这话说得好,咱们可不能像某些傻子去触那个霉头,以为自己多受宠,占了多大便宜,殊不知是在自掘坟墓呢!”

三人闻言皆笑,灵歌任她们在那里自说自话,明褒暗贬,心下只觉幼稚可笑,加上昨夜未睡,此时精神不济,更是懒得辩驳,索性也不去理睬她们,仍闭目假寐,只当牢外没人。

哪知这一副淡漠的姿态却瞬间惹恼了玉美人,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原就是来看灵歌的凄惨境地,方才见她好端端的,已是略有不爽,如今又被她无视,心中更是难抑愤恨,不由大怒道,“姓灵的,你狂傲也要有个限度,现在你封号已废,根本连个奴才也不如,看见我们不仅不行礼,居然还坐在那里假寐无视,难道还想让我们过去给你磕头不成?简直太放肆了!”

丽嫔一听,忙喝令狱卒开门,并将灵歌拖了出来,才又接着道,“家有家法,宫有宫规,我虽然没有协理后宫的权力,但处置一个目中无人的奴才的能力还是有的!”话音未落,便突然上前狠狠地给了灵歌两巴掌。

灵歌被打得跌倒在地,只觉嘴里隐隐有一丝腥甜之气,抬手擦了一下嘴角,手背上赫然显出一道血痕。

祥嫔睨着灵歌,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笑得恶毒,“怎么样?疼吗?”

灵歌看了她一眼,慢慢站起身,依旧一脸淡漠的样子,对三人不理不睬。

祥嫔顿时恼了,突然又是一巴掌打得灵歌歪趔了一下,然而第二巴掌挥过去的时候,却被灵歌躲了过去。

祥嫔愣了一下,不由怒气更甚,“你居然敢躲?!”

灵歌擦了擦嘴角越来越多的血迹,淡扫了三人一眼,淡淡一笑,“一大早就来示威,都睡醒了吗?如果没睡醒就回去接着睡吧,皇上还没决定怎样处置我呢,你们就来耀武扬威,就不怕一招棋下错,满盘皆输?”

三人闻言明显缩了一下,玉美人不忿道,“都做了阶下囚了,还这般嚣张,你是真的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吗?”

“就是!”丽嫔也忙接腔道,“难道你还以为皇上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你吗?别做梦了!就算我们现在杀了你,皇上也不会管的!”

灵歌倏然笑了,半晌才止住笑,冷漠地看着三人,“那就动手好了,我巴不得!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你们觉得她还会怕什么?如果你们有胆量,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我在**也会感激你们的。”

她死了,岳擎或许就会没事了。

丽嫔顿时愣住了,连玉美人也不吱声了,灵歌这般淡然的态度委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祥嫔想了想,对丽嫔道,“杀了她容易,但是脏了我们手可划不来,反正皇上也不会放过她,天这么热,我们坐看好戏不是更好?”

丽嫔略略思忖,又叫来狱卒耳语了一番,这才丢给灵歌一个阴毒的笑,道,“那妹妹就好好享受在这里的生活吧,你放心,我们好歹邻居一场,我会帮你打点的很好的!”说完,便大笑着与祥嫔二人扬长而去。

狱卒上前毫不怜惜地将灵歌又推入牢中,灵歌站立不稳,跌趴在地,霎时只觉手肘火辣辣的痛,抬起一看,果然擦破了皮,污泥渗在血肉里,愈加显得狰狞恐怖。

灵歌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却又牵痛了脸上的伤,抬手轻抚上肿胀的脸蛋,触手只觉热烫,灵歌这才知道,原来女人发起狠来,手劲也是十分大的。

一上午,除了丽嫔三人来过之外,异常的平静,灵歌忐忑不安地坐在草铺边,只觉得这平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越静,后果越可怕。

午膳时分,狱卒丢来一块原本是白色,现在已是灰黑色的硬馍,馍在地上滚了两圈,瞬间便占满污泥与杂草,灵歌怔怔地看着它,虽然不觉得如何恶心,但也丝毫没有想动它的念头。

狱卒轻啐了一口,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别妄想跟老子要什么山珍海味,别说牢头现在不在,没地儿报去,就是在,也没人给你做,地上那个你爱吃不吃,反正饿死是你的事!”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灵歌漠然扫了一眼他的背影,心想这人应该也收了丽嫔不少好处,只这般简单地虐待她,丽嫔只怕不会满意的,但是灵歌不知道,其实狱卒也收了云兰与简之不少好处,在两头都要赚又都不得罪的情况下,她的日子才能不那么难过。

下午,未时刚过,皇帝终于驾临内府大牢,面色依旧阴沉,显然怒气犹盛,灵歌自然不敢再不理不睬,即使不为了她自己,她也要为岳擎着想,如今她的一举一动,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岳擎的安危。

皇帝毕竟是九五之尊,不可能亲自去牢房那种污浊之地得,是以灵歌也终于有幸暂时步出大牢,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

内府大堂上,灵歌垂首跪在堂中央,皇帝端坐堂上,却是一言不发,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时辰,皇帝方才扫了刘丛一眼,刘丛忙识相地带了众人退下,并关上了大门。

堂内只余皇帝与灵歌二人,皇帝道,“朕问你,你一直排斥朕,不愿意侍寝,甚至从不主动亲近朕,是因为太子?”

灵歌怔了一下,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如果实话实话,那不仅岳擎会遭殃,恐怕连岳沨也难逃干系,她死也不能这么做,但如果不说实话……

见灵歌不言语,皇帝蹙眉又道,“怎么?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听出皇帝的口气已明显不悦,灵歌赶忙摇头,“回皇上,不是的,臣妾只是一时不知该怎样说——”

“不要再用‘臣妾’二字,朕受不起!”皇帝倏然喝断。

灵歌被吓了一跳,忙又俯首叩头,“民女知罪,不会再随意妄言了!”

“那就接着说!”失了耐性的皇帝,早已与以前判若两人。

灵歌咬了咬牙,把心一横,索性抬头直视皇帝道,“皇上想听真话?”

皇帝冷哼了一声,把头转了开,“说假话的人,朕也不会留!”

灵歌淡淡笑了,“那好,那民女就实话实说,民女从来就没想过要入宫,宫里的生活苦闷,根本就不适合民女,只是圣旨到了家里,民女不想父亲为难,才勉强去参选了秀女,原以为不会被选中,谁知天意弄人,事与愿违,民女自打进宫的第一天起就满心的不甘愿,别说争宠侍寝,甚至连去见皇上一面,民女都不愿意,原本民女以为这一辈子就注定会这样终老,可万万没想到,民女会遇见太子,并且爱上太子,虽然一开始太子对民女不假辞色,但后来也禁不住民女的诱惑,可能男人都是这样吧,永远戒不了‘色’这一把刀,不过民女不后悔,毕竟一生能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民女并不在意太子是否是真心喜欢自己,只要爱过,民女就不后悔!”

尘埃落定?

说完,灵歌垂下眸,静静地等待着皇帝的勃然大怒,但出乎意料的,皇帝却很沉默,只蹙眉若有所思地瞅着灵歌,虽不悦,却也没想象中那般愤怒。

半晌,皇帝才收回目光,冷道,“你故意这样说,是打算将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让太子脱罪?”

灵歌心下一惊,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忙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民女不懂,皇上为何有此一问?”

“你想套朕的话?”皇帝倏然笑了,神情依旧冰冷,“那朕也不妨告诉你,朕现在可以来问你,之前自然也可以去问太子,只不过目前朕得到的回答,前后有点不一样罢了。”

他问过岳擎?!灵歌一愣,想了一下才轻笑道,“想必太子殿下所说的与民女截然相反吧?”

虽是问句,但口气却十分肯定。

皇帝霎时挑了眉,属实讶异,“此话怎讲?”

灵歌低眉一笑,“众所周知,太子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一点相信皇上心里也清楚,对待臣工他尚且宽厚仁慈,更何况是对待一个女子?他必定会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根本就毋需去猜,民女就是喜欢他的这种胸襟与气度,绝非一般男子可比!”

皇帝闻言,顿时拍案而起,大怒,“你这是在暗讽朕还不如自己的儿子了?!”

灵歌依旧镇定,摇头道,“皇上想躲了,民女只是实话实说,没有讽刺任何人。”

“哼!是吗?”皇帝显然不信,但此时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好发作,只得平了平气,又道,“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丝毫不知羞耻为何物,你可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此不守妇道的行径,在民间尚且无法被容忍,更不要说在皇宫,你可知朕现在不仅可以杀了你,而且还可以诛你九族?”

灵歌静默了一阵子,才淡淡道,“其实在爱情中,民女并没有错,也无所谓什么知不知错,但在礼教面前,民女死不足惜,但是俗话说的好,家丑不可外扬,后宫嫔妃那么多,死一个两个没什么,天下百姓也不会知晓,然而一旦牵连九族,声势浩大,世人必会议论,民女想,皇上也不愿看到这般场面吧?”

皇帝一怔,继而又怒,“你这是在威胁朕?!”

灵歌垂眸,神情依然淡漠,“民女说过,民女不怕死,所以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皇上认为这是不敬与威胁,那民女也无话可说!”

“简直是放肆!”

门外一声大喝,太后随即推门而入。

皇帝与灵歌皆是一惊,皇帝忙上前迎驾,道,“母后怎么来了?前几日太医还说母后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太后冷哼一声,狠狠地剜了灵歌一眼,怒道,“静养?!后宫居然发生这般离谱的事,让哀家如何静养?”

灵歌忙与太后请安,却换来太后又一声冷哼,皇帝见状,忙又道,“惊动了母后,儿臣真是罪该万死,此事儿臣自会定夺,不敢劳烦母后!”

“劳烦?”太后于首座安坐,犹在盛怒中,“你是怕哀家杀了这不知廉耻的小**吧?不要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压根儿就不舍得杀她,于内府关了这么久,这人还好好的,连点皮儿都没擦破,皇上你也可真够怜香惜玉的了!”

皇帝被这一番抢白,自是尴尬非常,想辩驳,却又无话可说,因为他心里清楚,太后所言一点不假,他心内虽对灵歌十分恼怒,甚至在得悉实情的那一刹那确实也动过杀念,但事后沉静下来,他还是不忍心杀她。

太后又道,“哀家知道你心里一直记挂着敏妃,哀家也承认这个元美人虽然容貌不及敏妃,但言行举止乃至气质多少是与敏妃有几分相似,但皇帝你要知道,她毕竟不是敏妃,而且敏妃也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执迷不悟的人,自古至今,没有一个是落得好下场的!”

皇帝默然垂首,若有所思,话虽然是听进心里了,但实际做起来,却谈何容易?

太后见状,又斜睨了灵歌一眼,再看向皇帝,“为帝王者,绝不可以妇人之仁,更不可以感情用事,家国天下,家事都处理不好,又何以平天下?皇帝你要三思啊!”

灵歌闻言不禁一凛,心知太后杀意已决,此时皇帝若有丝毫妥协,她便是死路一条,思及此,灵歌忙叩首道,“皇上,太后所言极是,民女所犯之罪,不仅法理不容,更有欺君之嫌,按理说诛九族也不为过,但民女还请皇上看在往日民女也曾尽心伺候的份上,放过民女的家人,也莫要怪罪太子殿下,所有的过错,由民女一人承担!”

太后委实没有料到灵歌会这般说,不由愣住了,她原以为灵歌会为自己求情,以免一死,毕竟没人愿意丢掉性命,可是这个女人……

“你说的,可是你的真心话?”

怎么会有人死到临头了,心心念念的还是别人?太后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灵歌知她不信,又叩首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太后若是不相信,民女愿当场自刎,只求太后放过民女的家人,也望皇上能饶过太子,太子确是国之栋梁,他日也必定是一位贤君,民女望皇上能以天下苍生为念,饶恕太子殿下!”

皇帝冷哼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才想到会连累太子?”

灵歌闻言不由苦笑了一下,幽幽道,“感情之事,若是能说断就断,说放就放,皇上如今还会这般痛苦吗?”

皇帝怔住,久久无法言语,太后见状,只叹气道了一声孽缘,便也扭过头不再吭声。

须臾,皇帝轻咳了一声,对太后道,“母后身体欠安,还是先行回去歇息吧,这里有儿臣,请母后放心,儿臣会当断则断,绝不会再感情用事了!”

太后略略思忖,点了点头,又瞟了灵歌一眼,才道,“姑息只会养奸,虽说其情可悯,但王法不可废,皇家的颜面也不可不顾,皇上三思吧!”说着便站起身,唤来门外静候的侍婢,由其搀扶而去。

太后走后,灵歌原以为皇帝会立刻下旨处死她,但出乎意料,皇帝只是沉默,时而看着灵歌若有所思,时而又望着窗外迷茫惆怅,灵歌不晓得他是否是在思念敏妃,但此时皇帝的样子,确是她从未见过的。

痛苦,无奈,忧郁,甚至脆弱。

半晌,皇帝才轻叹了口气,道,“以你的聪明,你该看得出来,朕不想杀你,但太后不一样,她向来将妇道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即使朕饶你一死,她也不会放过你,不过你放心,朕不会牵连你的家人,并且会给你家人一个合理的交代,毕竟皇家的颜面还是要顾的,至于太子,你就不必操心了,朕自有打算!”话落,也不待灵歌回答,便转身匆匆而去,似是在逃一般。

灵歌跌坐在地,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算不算是尘埃落定了,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于己于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狱卒走进将灵歌拖起,又一路推搡入大牢,灵歌始终神情木然,就好像狱卒所推的人不是自己一般,身后重新传来落锁的声响,灵歌眨了眨眼,没来由地突然想笑,只是扯起嘴角,却又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灵歌望着太阳慢慢西斜,静静地等待着圣旨的来临,终于夜幕降临时,内府大牢有了动静,只是来的人却不是宣旨的太监,而是皇后的贴身嬷嬷秀姑。

将几碟精致的小菜一碟奶饽饽放置于草铺上,秀姑道,“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娘娘说放心吃吧,没毒的,娘娘已经知道您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所说的话了,说多谢您为太子所做的一切,娘娘会尽全力保住您的家人,只要太子平安无事,不仅您的父亲会前途无忧,而且您的两个哥哥,也会有一份不错的差事,但此事万不可让太子殿下知道,娘娘希望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您能守口如瓶,尤其是对简总管,甚至连您的奴婢云兰也不可提及!”

灵歌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劳烦姑姑回禀皇后娘娘,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尽全力守护我爱的人,这一点请她放心,如果可能,还请她替云兰寻一个好归处,我会感激不尽!”

秀姑笑道,“元主子宅心仁厚,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我们奴才,云兰真是好福气,跟对了一个好主子!”

灵歌摇了摇头,讪笑,“我封号已废,现在与庶民无异,姑姑莫要再这般叫我了!”

秀姑笑了笑,没再言语,临了又嘱咐灵歌多吃些,莫要病了遭罪,见灵歌点头答应,方才叹气离开。

谁知秀姑前脚刚走,玉美人后脚就到了,一脸阴冷得意的诡笑,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的小太监,二人皆是贼眉鼠眼,一看便不是善茬

生死劫(1)

灵歌自进宫伊始便不喜欢玉美人此人,如今又面临将死的局面,更是懒得再去在意,只漠然瞟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吃起了膳食。

被人这般漠视,玉美人却也不恼,反而笑意更甚,“怎么?不愿意看见我?还是这最后一顿饭比什么都重要?要说这皇后娘娘也真是的,这人都快死了,也不给弄点好吃的,这般简单的饭菜,可是难为妹妹了!”

灵歌嗤笑了一下,仍未抬头,“想必姐姐为了在这大牢内来去自如,也花了不少银子打点吧?为了一个看不上眼的死对头浪费那么些积蓄,值得吗?”

内府大牢虽处后宫,但也绝不是一般人说来即来,说走即走的地方,没有旨意若想出入,没有一番疏通打点是绝不可能的。

玉美人笑了笑,伸手瞅了瞅自己的指甲,无所谓道,“如果能有看好戏的话,花点小钱也没什么,如果这出戏能更精彩,那冒点险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灵歌听出她话中有话,又见她看自己的眼神满是恶意的笑,当即警醒起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玉美人哼笑,神情瞬间变得冰冷,“没什么,只是想在圣旨来到之前,送你个小礼物!”话落,便瞥向身侧的两个小太监,二人会意,忙自袖中掏出一把钥匙,上前将门锁打了开。

玉美人又咬牙切齿道,“别以为你死了就能解我心头之恨,表姐身怀有孕,见不得血腥,那就只好由我这个表妹代劳,除一除心头恶气,也让你牢牢记着,若下辈子投胎再入了皇宫,记得夹着尾巴做人!”

灵歌尚未完全领会她的意思,便已被两个太监自草铺上拽起,此时灵歌才发现,这两个太监看似瘦小,但力气却极大,自己试着挣扎了几下,却不能动弹分毫。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灵歌还是压不住心下不断涌起的惊慌。

玉美人冷笑,“你放心,这两个人手段高超,手法也熟练,不会在你的皮肤上留下任何疤痕的,我会让你痛骨子里,也会让你保持美美的上路!”

“你敢滥用私刑?”灵歌不敢置信,“你可知在后宫这是重罪?!”

玉美人仰天大笑,“如果你还是后宫那个深受圣宠的元美人,那我当然不敢,可惜你现在只是一个将死的废人,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皇上已召翰林阁拟旨,快则一两个时辰,慢则半天,你就会见到圣旨,你说时间这么紧迫,我不抓紧怎么行呢?”

话落,见两个太监还未动手,当即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活儿干不好,别说前程了,连银子也不会有!”

二人一听,当下也不再迟疑,抬手拍上了灵歌的手肘,灵歌顿觉双手肘一阵尖锐的剧痛,下意识尖叫出声,但声音刚出口便只觉颈间一麻,再也发不出了。

玉美人大笑,“虽然我很想听你凄惨的叫声,但是毕竟人多嘴杂,还是小心点好,只能委屈你了啊!”

灵歌不能言语,自是无法驳她,随着两个太监不断地往身上怕打,灵歌只觉周身刺骨的疼痛,就仿佛千万枚针扎在身体里,搅得五脏六腑都痛得颤抖。

冷汗开始不断涌出,喉间也渐渐窜起腥甜的气息,只是两个太监牢牢的钳制,才让意识已经痛到混沌的灵歌没有倒下,察觉灵歌的嘴角已溢出血丝,两个太监忙停了手,对玉美人道,“冰针虽入体无痕,融化之后也难寻踪迹,但对身体的损伤却与普通的针无异,如今她吐血,则表明已伤至五脏六腑,再打下去,恐怕就没命了!”

玉美人闻言一愣,“这么不经折腾?”想了想,才又道,“那现在她这是算还剩半条命了?”

两个太监忙颔首,其中一人道,“请主子放心,只剩一口气了,如果不救治,恐怕活不过两个时辰!”

玉美人这才笑了,“若是这样,那算了吧,就留她一口气,别到时圣旨到了她都听不见,那多遗憾呐!仔细检查她身上了吗?可别给我留下任何的伤痕,我可是什么都没干过!”

两个太监忙点头应承,又仔细检查了确无异样,玉美人这才冷啐了一口,带了二人扬长而去。

灵歌跌趴在地上,只觉体内无穷无尽的痛几乎要将自己撕碎一般,牢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将已是半昏迷状态的灵歌扶了起来,叹气道,“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也帮不了你,那位玉美人手里有太后娘娘的令牌,宣妃娘娘也派人传下话来,让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只是些小小的狱卒,谁也得罪不起,您就多担待了,如果您觉得愤怨,那就做鬼也别放过她们,但可千万别来找我们,我们真的是身不由己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简之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吓了牢头一大跳。

牢头哆嗦了一下,还是没忘将灵歌安置在草铺上,才转身叩头道,“简总管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奴才吧,太子的命令是命令,可太后和宣妃的命令我们也不能不听啊!”

简之一时不明就里,但看到草铺上奄奄一息的灵歌时,心下登时便明白了大半,忙三步并两步地奔了过去,这一搭脉息,脸色顿时便变了。

“快,去请太医,虽说这是人犯,但在圣旨还未到来之前,人若是死了,你们也难逃干系!”

简之声色俱厉,牢头一听,立马跳起来撒丫子奔往了太医院。

灵歌被简之这一吼,倒唤回了一些神智,缓了缓精神,才勉强道,“宫中一向落井下石,简总管不必如此。”

简之忙阻止道,“主子切莫再说话了,您伤势极重,若不及时救治,只怕——”

灵歌虚弱一笑,抬手打断他,“她们本就想让我死,又怎会放过我?”顿了顿,才又道,“简总管来此有事?”

简之这才记起岳擎的嘱托,四下看了看,才低声道,“太子殿下早已在皇上身边安插了人手,所以圣旨一事,即使奴才不说,殿下也知道了,殿下让奴才来告诉主子,您安心接旨,也按旨行事,之后的事太子殿下自有安排!”

灵歌有些茫然,“你的意思是——”

简之蹙眉,却未回答灵歌的问题,只道,“原本计划周详,应无大碍的,可是以您现在的情况,只怕走出牢房都是难事,奴才必须马上回去告知殿下,主子您切记依照殿下的嘱咐行事,其他的事,等脱险了再问不迟,奴才先行告退!”

简之走后不久,牢头便领了太医进来,灵歌原本没想到还会有人愿意救她,但看清了来人,不由又笑了。

柳石玉也不多话,只看了灵歌两眼,便直接上前为其把起了脉,灵歌笑了笑,轻道,“临死之前知道这宫里还有真正的‘人’,我也算没白来一遭。”

柳石玉垂下眸,淡道,“我有今日,也是你的恩情,我只是来还你罢了,以后黄泉相逢,也互不亏欠!”话落,又起身自药箱内拿出几根金针,扎进了的灵歌几处大穴,皱眉道,“下手之人果真歹毒,体表不见丝毫伤痕,但体内却是五脏皆伤,差不多经脉俱断,只怕就算治好,也会留下病根!”

灵歌闻言苦笑,欲言,却又忍不住咳了几下,吐出一口血来,柳石玉见状,忙又取来一根金针旋进了灵歌的颈间,道,“你先别说话,若是体内的血止不住,恐怕大罗神仙也没办法救你了。”

灵歌本想说已是必死之人,救与不救又有何区别,但想起简之方才的叮嘱,心下不由又燃起一丝希望,当即便也不再言语了。

柳石玉见其尚有求生的欲望,这才稳下心施针用药,几乎拿出了毕生所学,才勉强止住了伤势的恶化,但紧锁的眉头仍舒展不开,“恕我医术不精,只能暂缓你的痛苦,让你多活些日子,若想保命,只怕还需另请高明!”

灵歌试着深呼吸了一次,感觉疼痛确实减轻了许多,身体似乎也轻松了,尝试着动了一下胳膊,居然还能坐起身,惊喜之余,灵歌不由满足笑道,“这样已经足够了,生死由命,能让我不那么痛苦的死去,我已经很知足了!”

话音方落,大门处便赫然传来太监宣旨的声音,柳石玉忙拎起药箱退到牢房外的一个角落恭立,灵歌也站起身,神色淡然地望着门口,不知为何一直忐忑的心,在听到“圣旨到”三个字时,反而瞬间平静了下来。

来宣旨之人正是皇帝近侍刘丛,此时的刘丛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恭敬,连看灵歌的眼神都是轻视的斜睨,灵歌自是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一番罪名重大却又无伤大雅的说辞过后,灵歌获赐了一条白绫,是上等的绢帛,如丝般柔滑的手感甚至一度让灵歌觉得用它来上吊实在太奢侈了。

恍惚间,忽闻一人对刘丛道,“启禀总管,时辰到了,莫耽搁了!”

熟悉的声音不由让灵歌一愣,灵歌忙抬头观瞧,但看到的,却是一张年轻而又陌生的脸孔。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诸位亲们再忍耐一小下,爱你们~MUA~

生死劫(2)

刘丛媚然一笑,伸手点了一下那小太监的鼻子道,“这些猴儿崽子里就数你进宫的日子短,可也数你最机灵,最得我喜欢!”

那小太监忙低头笑道,“能在刘总管手下当差,也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仍是熟悉的声音,灵歌立时打消了方才的犹疑,断定这个小太监就是闵知涵。

可是他怎么会在皇宫?还有他的脸,分明就是另一个人……

刘丛显然很受用,忍不住面露了喜色,但眼睛在瞟向灵歌之后,又瞬间恢复了严肃,冷道,“元主子,圣旨已经下了,就别耽搁时辰了,奴才还有别的事儿,得赶紧回去复旨呢!”

灵歌浅浅一笑,也不多言,只默默拿起白绫站起身,想了一下,又从袖内拿出绢帕咬破手指写了几个字,折好交与刘丛道,“劳烦刘公公将此帕转交皇上,就跟皇上说,他想知道的事情,都在上面!”

话落,也不再看刘丛一眼,转身随引路太监去了不远处的刑房,见房门关闭,闵知涵忙又道,“总管一会儿还要伺候摆宴,这死人之事总是不吉利,不如就让奴才在此盯守,您挪步于厅堂喝茶,最后验个明确也就是了,总管以为如何?”

刘丛于宫中日久,早已被鬼神阴气之说洗了脑,本就不想沾惹这些晦气之事,只是碍于皇命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有人站出来代替,自是求之不得,当即允道,“我就说你是个机灵主儿,懂得心疼人,得了,这回就依你,你好好干着,公公我保你好前程!”

闵知涵闻言忙谢恩,刘丛这才满意一笑,被众太监簇拥着出了大牢。

余下的两个小太监因嫉妒心起,自是不愿搭理闵知涵,说了几句风凉话后便于一旁偷起了懒,压根不想靠近刑房一步,闵知涵见机不可失,故意装作愤然之态,独自进了刑房。

灵歌正在凳子上系着白绫,见闵知涵独自进屋,登时一愣,“你——”

闵知涵忙示意其噤声,同时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低声道,“其他的先别问,这是您师父让我给您的,他说吃了它,两个时辰之内您会处于假死的状态,所以我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万不可出纰漏!”

灵歌颔首,伸手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下,闵知涵又道,“只是不知方才您写给皇上的那封信所谓何事?会不会突生变故,致使计划——”

“不会!”灵歌笑着打断他,“我只是做了一件我最想做的事而已,没道理他要了我的命,我还要让他好过啊!”

闵知涵不明就里,但见灵歌脸色已泛白,当即道,“药效已经发作,我们按计划行事!”

灵歌忙点头,迅速将白绫套在脖颈上,脚凳翻倒呼吸被窒的那一刻,灵歌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便不是她了。

然而事情并非预想中的那般顺利,刘丛虽验尸无误,但回禀过皇帝之后,皇帝却迟迟不命人成殓,只恸然不语,更是在看到灵歌那方血手帕之后,吐血昏了过去。

皇宫一时大乱,根本无人再顾及灵歌,闵知涵守在灵歌的“尸体”旁,眼看着时间越来越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幸好太后特赦岳擎出了太子宫,岳擎又借此将皇帝昏迷一事推在灵歌身上,太后大怒之下便立即命人将灵歌尸身迁出皇宫,并且不许藏入皇陵,必要弃之荒野方才罢休,这才化险为夷。

押送尸身的侍卫中,也不乏岳擎亲信,灵歌被抛诸于荒野没多久,钟岐便赶到,在几个亲信侍卫的掩护下偷梁换柱,用另一具相似的尸体换下了灵歌。

谁知出宫之事虽转危为安,但两个时辰过去了,灵歌却迟迟未醒,钟岐此时才发现灵歌内伤极重,虽经过救治,但起色甚微,再加上方才药丸的药力侵袭,若再晚些发现,只怕就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

岳擎听闻此事后大惊,震怒之下也不顾尚处于昏迷中的皇帝与积压的国事,立刻派人押来了牢头亲自审问,牢头不仅将玉美人残害灵歌之事全盘托出,还将其伙同丽嫔、祥嫔二人侮辱打骂灵歌一事也一并说了出来,简之念其曾亲自去请太医救过灵歌一命向岳擎说情,岳擎饶其一死,但剩下狱卒则无一幸免,在一夜之间全部失了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此音信全无。

但玉美人等人毕竟还是皇帝嫔妃,而且此时又事关灵歌出宫之事,岳擎为以防万一,只好按兵不动,在皇帝寝宫时,对三五不时前来探望皇帝的丽嫔等人也十分有礼,丝毫未将心思表露出一分一毫。

云兰与小顺子等人被岳擎安排在了身边,云兰十分好奇灵歌到底在那方绢帕上写了什么,但每次探问,岳擎却总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但眼神中的赞赏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已是七日,宫内,皇帝仍处于昏迷中,牙关紧闭,药石不进,急坏了太后与一干太医,宫外,钟岐虽极力保住了灵歌的性命,但由于伤势过重,又拖延太久,也迟迟不醒,急坏了宫内的岳擎。

皇后自是看出了岳擎的焦急愁郁与心不在焉,起初还以为是灵歌自尽所致,但后来也渐渐发觉不对劲,不过她并没有去问,自从虔心向佛了之后,她虽说不能完全放下一切,但也不似先前那般重视功利了,只要岳擎平安无事,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不过问。

没过多久,太后也因皇帝昏迷之事病倒,皇宫内的气氛前所未有的低迷,而偏偏此时,灵歌却醒了过来,岳擎大喜之下急欲前往探望,却被简之拦下,为顾全大局,岳擎唯有忍耐,托简之带书信以慰之。

灵歌自是不清楚宫内的变故,她虽已醒,但体质已大不如前,钟岐心知她五脏俱损,若想恢复如前已是不可能,只能尽力给她进补,可也收效甚微,不过灵歌却看得很开,眼下能脱得牢笼,得享自由的天地,她已经很知足了。

闵知涵也时常来看望她,并与她说起了脱离皇宫的计划,原来岳擎早在岳沨大婚,二人于观月台看烟火之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布置一切了,只是之后发生的事让计划一改再改,直至东窗事发,他才想出这一险招,也可算是放手一搏了。

灵歌欣赏岳擎缜密的心思,也叹服他的胆量,此时忆及与岳沨的一段情,她又不由失笑,如果当初他也有这样的心思和胆量,而她也能如现在这般坚定而勇敢的话,那可能一切都会改写,只可惜,他们没有如果。

想起岳沨,灵歌又不禁在想他与落月如今怎样了,日子是不是如他以往梦想的那般逍遥自在,如果他们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又会作何想法,不过灵歌可以肯定的是,落月一定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支持她所有的决定。

“您在想什么?”闵知涵叙述完那日在荒野救回灵歌的经过,见灵歌似是没在听自己讲话一般,怔怔不语,遂好奇问道。

灵歌回过神,笑了笑,“我只是在想一个老朋友,她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执着最直率的姑娘,我真的希望她能够幸福。”

“您说的……可是在慈安寺与我斗嘴的那个姐姐?”不知为何,闵知涵首先便想到了她。

灵歌哈哈一笑,“没想到你还能记得她,没错,就是她!”

闵知涵也笑了,“她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姐姐,听说她嫁给了英亲王,英亲王是个英明睿智的人,想必会懂得那个姐姐的好吧?”

灵歌点点头,眺望着天边,轻道,“我相信他会懂的,他们也一定会幸福,并且一直那样幸福下去。”

“您也会幸福的。”闵知涵认真地看着灵歌,“您跟那位姐姐一样,都是与众不同的女子,她能幸福,您也能!”

灵歌当然也希望闵知涵的话是真的,毕竟谁人不想得到幸福呢?可是一想起此刻自己的处境,还有宫内不明的情况,灵歌就不敢抱任何奢望。

钟岐也劝她宽心,要她相信岳擎,虽然灵歌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的身子已虚弱至什么地步,但是他心里却是非常清楚的,此时郁结的心情对于灵歌而言,就好比慢性毒药,会进一步拖累她的身体,直至将她蚕食殆尽,他受岳擎跪地之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有事的,更何况,她还是他唯一从心底里想认下的徒弟。

宫外的生活一直是平淡而安静的,除了有时的思念异常痛苦之外,其他时候都尚算愉快,灵歌所居住的宅院距离都城元昌不算远,而且隔不到三里地便是华莲所处的皇家庵堂,灵歌偶尔会从闵知涵处打听华莲的情况,其实她是十分想亲自去探望一下华莲的,但为免多生事端,只能隐忍下来,待事态平息再说。

然而每次一说起华莲,平日能说会道的闵知涵立刻就会变得极不自然,甚至连说话都会结巴,这让灵歌不由想起华莲托人给她的那封信,从信中她已然能窥知这二人的关系不一般,如今再看见这般情形,心下自是更加确定,只差没戳破这层窗户纸,直接问出来罢了。

岳擎几乎每隔两日便有一封信,信上多是相思之言,再多几句叮嘱而已,只字不提宫中的情形,灵歌回信问之,岳擎也大多是敷衍,这让灵歌不禁更加忧虑,有时甚至茶饭不思,钟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最终还是禁不住灵歌一再的苦求,答应其入宫查探一番,谁知刚潜入宫中,便听到了皇帝欲废太子的消息

生死劫(3)

太子宫内,岳擎静坐于一旁饮茶,神情淡然,钟岐获知消息匆忙赶来时,他尚还在与简之对弈,二人皆是神色平静,似乎一点也没被“废太子”的消息所影响。

“究竟怎么回事?”已坐了有一刻钟,岳擎除了起初的招呼之外,始终不言语,钟岐终是坐不住了,“灵儿在外面很是担心你,如果被她知道这件事——”

“只要钟师父不说,她是不会知道的。”岳擎淡淡打断他,随即才悠然放下茶碗道,“再说这件事还没有确实,照旧依然是传言而已,其实我也知道,父皇想废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迟迟不废,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有太多的顾虑,大皇兄虽是良材,但其母出身低微,实难成太子人选,其余皇子尚年幼,单是太后那一关便极难过,更别提朝野上下的议论,再加上他现在卧床不起,我又担着监国重任,在朝中已有一些威望,他想废我,没那么容易的!”

钟岐却还是不放心,“话虽这么说,但他毕竟是皇帝,如果他一意孤行,只怕谁也拦不住的。”

岳擎点了点头,“所以,现在谁能成为威胁并不重要,兵权才至关重要!”

钟岐一怔,“你……”

岳擎笑了笑,“不必这么惊讶,有时身在皇宫,想活命,就得身不由己。”

钟岐不言语了,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没有一个江山是干干净净没有经过鲜血浸染的,这他都懂,可是,他毕竟是自己徒弟的爱人,把灵儿交到这样一个人手上,真的是好的吗?

钟岐有些动摇了,岳擎是何等敏锐的心思,钟岐微一蹙眉,他已然猜出他心中所想,当即又道,“人可以逼自己冷漠,但却不能让自己无情无义,我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有些时候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但能免的我一定会免,灵儿是我认定的女人,你说我自私也好,自利也罢,无论生死我都不会放开她的手的,为了她我可以放弃江山,但此时此境,我放弃江山,也就等于放弃了她,因为就算我肯放弃,别人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不战也得战!”

岳擎言之凿凿,态度也极其诚恳,钟岐看了他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或许这就是天注定的,你与灵儿,一个生于皇家,一个生于官宦之家,看来是终生皆要与庙堂为伍的,我一介草野莽夫,体会不了你们的生活,也只盼你们能好自为之吧!”

话音刚落,简之便匆匆走了进来,急道皇后驾临,人已至大门外,岳擎闻言忙请钟岐入内堂暂避,随即亲自出外相迎。

皇后原没想前来太子宫,只是去了皇帝寝宫探望之后,发现皇帝废太子之意已愈加强烈,细想之下愈加不安,遂才匆忙赶来欲与岳擎商量对策。

安坐之后,皇后道,“母后刚去了你父皇那里,你父皇虽已醒来,但身子已大不如前,如今一半身子又已麻痹,连口齿也不算清晰了,实难处理朝政,现在正是你在朝中树立威信的大好时机,母后会联络一些亲信之臣支持你,但宣妃与其父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你父皇废你之意已决,只是碍于太后与一些朝臣的反对,才迟迟没下诏书,此事看来已不能再拖,按兵不动也不是上策,母后这次来是想问一问你,可有什么对策了?”

皇后属实是着急的,但相较之前的热衷荣华富贵,眼下她最关心的,已然不是儿子能否保住太子之位,而是儿子的安危。

岳擎笑了笑,安抚道,“母后放心,儿臣心里已有对策,只是现在时机还未成熟,不便透露,父皇虽是皇帝,但想扳倒儿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倒是母后您身处后宫,还要事事小心,宣妃娘娘想让儿子登位,自然也不会放过您!”

皇后低眉一笑,淡然的神情倒颇有灵歌的影子,岳擎见之不由一怔,思绪不禁又飘到了宫外。

皇后道,“母后在后宫快二十年了,生死沉浮不知见了多少,只怪母后一直执迷于荣宠与权位,醒悟的太晚,不仅忽视了很多快乐,也忽视了你,现在母后已经什么都不想了,皇后这个位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说是千岁,可谁又能千岁?都是虚幻罢了,现在只要你能平安,母后此生也就无憾了。”

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母亲,听着这番他从懂事起就一直在期盼,现在终于听到的话语,岳擎说不激动是假的,但毕竟已经习惯了掩饰情绪,他已不知如何回应才是好的,只能轻轻拉起皇后的手,笑着握紧,再握紧。

皇后拍了拍他的手,又笑道,“以前是母后对你照顾不周,母后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补偿,但是这一次,母后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根头发,当然,母后也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你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国之储君,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母后相信,连天下百姓也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岳擎点头,“母后放心,儿臣懂!”

皇后这才笑着起身,转身欲走,又止步道,“母后也知道灵歌一事让你十分难过,但人既已死,你就想开些,虽说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但母后暂时不会用亲事来烦你,等你收拾好心情,再来告诉母后吧!”

岳擎垂首应了,又亲自将皇后送出了门,回来时钟岐已在等候,显然方才皇后之言他已经听到了,岳擎不由自嘲一笑,“让钟师父见笑了吧,原本那般普通的母子之情,在皇宫之内却是这般的稀缺与珍贵!”

钟岐摆摆手,笑言,“不碍不碍,有总比没有好,在此还要恭喜太子殿下苦尽甘来呀!”

岳擎失笑,“钟师父倒是豁达,只是这苦,只怕还没到尽头呢!”

钟岐也知他所言何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也不言语了,岳擎又问了一些灵歌的近况,听闻灵歌身子还是不大好,不由又急了起来,直想冲出宫去见人,幸亏钟岐好一顿安抚才作罢,但岳擎还是不放心,又急命简之搜罗了许多珍贵的补品,只是始终见不到人,心里怎么也不舒坦。

回去见了灵歌,钟岐自是没把皇帝欲废太子之事说出来,只简单报了平安,但皇帝目前的情况和后宫其他事都据实以告,例如祥嫔滑倒以致早产,却又难产而亡,宣妃与丽嫔之间势同水火的态势,还有玉美人因私藏禁药被太后打入冷宫的事。

灵歌在后宫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后宫有多乱多阴暗她心里也清楚,只是她没想到,只不过这短短几天的时间,竟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不过灵歌本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既然已经脱离了那个吃人的地方,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去关心那里的事,毕竟除了岳擎、云兰、小顺子等人,那里也没有人再值得她花心思去关注。

“云兰他们过得好吗?”想起自己说过要为云兰和巧兰准备嫁妆的事,灵歌的心不由微微沉了一下,怪不得人人都说要跟对主子,果是不假。

钟岐笑道,“都很好,太子殿下将他们收在了身边,没人会欺负他们,你放心吧!”

灵歌这才彻底放了心,虽然之前岳擎来信时说过此事,但她又怕他忙于国事,忽略了他们三人,此时知道已经落实,一颗心才算安了。

二人静默了半晌,灵歌忽然又道,“师父,你跟我说实话,他真的没事吗?”不知为何,她心下总是隐隐不安,皇帝之前就已经对岳擎有所不满,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当做没事?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钟岐没想到灵歌会有此一问,不禁愣住了,呆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你自幼就心思敏锐,我也知道瞒不过你,只是他怕你担心,不让我说罢了,皇帝废太子之心已决,只差没下诏书而已了!”

灵歌虽早有心理准备,闻言仍不免一震,“当真?”

钟岐点头,“不过太子殿下说他已有准备,但具体计划并没有明说,只与我说起了兵权,我猜——”

“兵权?”灵歌忽然打断他,“你说,他与你说起了兵权?”难道他想兵变?

钟岐又点头,“他说他也不想血流成河,但却是身不由己。”

灵歌沉默了,她记得以前在御书房伴驾时听皇帝说过,如今兵权三分,一部分在皇帝手中,一部分在骁骑将军,也就是宣妃的哥哥手中,再一部分则在岳沨手中,其中皇帝的军权最大,精锐之兵最多,岳沨其次,骁骑将军最少,而岳擎手中并无一兵一卒,即便他想兵变,又如何兵变?

正想着,身旁的钟岐忽然警觉起来,转头看向门口,须臾,却是闵知涵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子,乍见这个女子,灵歌惊喜之余,不知为何竟又生了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

生死劫(4)

“怎么?不认得了?怎么呆成这样?”落月一脸调侃的笑意,眼中却又有着掩不住的心疼与担忧,没想到只不过几个月未见,原本那个温和沉静的女子竟已憔悴虚弱如斯。

听着这熟悉的语调,灵歌这才扬起开心的笑,快步迎了上去,“竟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呢,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落月笑道,“还不是想你了吗?”说着,拉起灵歌的手,一同笑着走进屋。

握在手里的手早已失了往日的柔软,变得异常骨感,冰冷,落月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强忍欢笑落了座,又道,“知涵说你病了好些日子,现在好些了吗?我看你可是憔悴了许多呢!”

灵歌点头笑笑,“好多了,不碍事,倒是你,路途这么遥远,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落月摇头,“你也知道,我山野惯了的,这点路压根就算不得什么,再说,他对我也极为照顾,更谈不上吃苦了!”

说起岳沨,落月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甜蜜的笑容,灵歌看在眼里,自知也不必再问他们二人过得如何,这一笑,业已抵了千言万语。

灵歌喃喃道,“时间果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能让人忘却很多事,能让腐朽化为神奇,能将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

“你这是说什么呢?没头没脑的!”落月不解。

灵歌低头一笑,“胡思乱想罢了。”顿了一下,才又正了颜色,道,“跟我说实话,这次回来,是太子急召吧?”

落月一愣,“你知道?”

灵歌扯出一丝苦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猜不到也难呀!”

不忍见灵歌又愁郁苦恼,落月忙又拉过她的手安慰道,“这都是他们男人的事,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再说了,太子英明睿智,非常人可比,而且他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那又何谈运筹天下呢?”

心承安慰,灵歌点点头,“其实我也只是怕他受伤罢了。”

钟岐提了一壶茶进门,笑夸茶香绝顶,落月讽其老王卖瓜,钟岐只仰头大笑,一时倒也缓解了沉郁的气氛,灵歌听着一屋子的欢笑,心下不由也轻松了不少。

时隔两日,宫中仍没有什么动静,自那晚送走落月之后,再也无人来探访,灵歌心知宫中戒备森严,又不忍心让钟岐再去冒险,纵使心里再想知道内情,也只能沉默隐忍。

钟岐自是能看出灵歌的心思,但他也清楚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出不得一点岔子,既然宫里没人来找他帮忙,那就表示一切尚在太子的控制之下,如今他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灵歌,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闵知涵还是每日傍晚都来探望,有时说点趣事,有时送点吃喝,但也绝口不提与皇宫有关的事,华莲在庵堂养的猫生了小猫,她亲自挑了一只长相可爱的白猫托闵知涵送了来,说日子乏味,有只猫陪伴也是好的。

灵歌见了也极为喜爱,取名平安,寓意也不言而喻,平安倒也温顺乖巧,终日腻在灵歌身边,钟岐除了食物与线球在手尚可逗弄它一番之外,其余时间也不获其理睬。

又过了五日,天色渐暗之时,终于又迎来了一个稀客,虽然早知会相见,心里已有准备,但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灵歌仍忍不住百感交集。

“你……”

“你……”

二人同时开了口,却又不约而同住了口。

灵歌想问你过得好吗?但想起落月的笑容,又觉得这话是废话,岳沨也想问你过得好吗?但看她此时的清瘦憔悴,又觉得这话问了残忍。

钟岐对岳沨点头示意过后悄声离去,独留下二人相对无语,良久,灵歌才笑了一下,恢复了神智,“别站着了,进去喝杯茶吧,我师父做菜虽不好吃,但煮的茶却是一流的!”

岳沨品了一口茶,醇香馥郁,回味甘甜,确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当即点头道,“所言不虚,茶好,手法也好,果真是烹茶高手!”

灵歌微笑,“喜欢就多喝点。”随手便又为他添满。

岳沨沉默须臾,才又看着她道,“你的事,我都听他说了,冒这么大的险,值得吗?”

灵歌想了一会儿才道,“人生在世,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但最起码到现在,我没后悔过。”

岳沨笑了,又低头喝茶,先是浅尝,后来索性将一杯全干了,然后才道,“我一直在想,如果现在换成是我,我有没有勇气做到太子这般利落决绝,或许我仍会在亲情与爱情之间徘徊,难以决策,致使两头皆空,现在想来,你选择他是对的,最起码他能保你周全!”

灵歌笑笑,不想旧事重提,遂岔开话题道,“事情都过去了,说了也没意义,倒是你,闲云野鹤的日子可是逍遥?”

岳沨大笑点头,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欣悦,“当然逍遥,这段日子可谓是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神仙也不为过啊!”

“还有美人相陪,神仙怎能和你比呀?”灵歌打趣。

岳沨的笑容顿了一下,复又扬起,承接的快速而自然,一度让灵歌错觉方才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看出灵歌的迟疑,岳沨又道,“落月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好妻子,我在慢慢接纳她,但这需要时间。”

灵歌不言语了,毕竟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况且事情又与她有关,她更是不好再跟着添乱。

从脑中清理出这一堆事情,灵歌自然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忙道,“对了,他找你……是跟你借兵吗?”

岳沨愣了一下,“为何这么问?”

灵歌撇嘴,“还想瞒我吗?”

岳沨垂下眸,淡道,“不是瞒你,而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而且这些事也不是你们女人该操心的,你只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就行了,他那边,我会帮他!”

“可是——”灵歌还想说什么,却被岳沨打断了,“别问那么多了,我是不会说的,岳擎是个好皇帝,即使不为了你,我也会帮他,毕竟还有天下臣民呢!”

心知岳沨心意已决,灵歌也不再问了,二人又默默喝了会子茶,岳沨便告辞离去,灵歌一直送他出了门,看着他的身影走远,方才突然发觉他们之间真的生疏了,这种感觉让她不由有些落寞,却又欣慰。

这日一早,都城的气氛忽然就紧张了起来,全城戒严,到处是官兵往来巡逻,皇宫大门紧闭,门外亦有重兵围守,即使是瞎子,此时也能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行宫早朝过后,太后颁下懿旨,除皇帝病重不易奔波须留在行宫静养之外,其余人等皆按原定计划返回皇宫,朝中一切事务暂由太子掌理。

懿旨一出,朝堂上下顿时一片哗然,明眼人一瞧便知太后这道懿旨透着蹊跷,皇帝乃一国之首,无论将谁留下也不可能将皇帝留下,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即便是一个牌位,也须被供在返宫队伍的最前端,安有留下之说?

但此时朝中局势动荡,自从皇帝病倒之后,岳擎更是趁机俘获了绝大多数朝臣的心,剩下的那些也大多只是观望,并无实际举动,所以朝堂上反对之声并不强烈,加上岳沨已摆明立场支持岳擎,太后又对岳擎的所作所为无任何异议,是以纵使大家心中有疑问,也没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丞相与宣妃算是反对浪潮中呼声最高的两个人了,但近几年丞相在朝中的势力已不如岳擎,而后宫中,皇后必然站在自己儿子一边,太后又素来不喜欢宣妃,所以此二人即使满心不满,也没有太大的作为,唯一能令人有所忌惮的,就只是丞相的大儿子,宣妃的哥哥,骁骑将军褚恒。

褚恒虽与丽嫔白安青的父亲白定威同为骁骑将军,但官阶却较人家矮一级,所以褚恒又被称为骁骑右将军,而白定威则又被称为骁骑左将军。

由于连年战事,白定威劳苦功高的同时,身体也被伤病折磨得痛苦不堪,丽嫔被册封之时,皇帝也怜其父辛苦,特赐其回乡休养,爵位不变,俸禄加倍。

岳沨手中原本并无兵权,正是白定威告老还乡之际,兵权才被转至其手中,再加上后来的一系列扩充和不断训练,最后竟成了东岳国最精锐的一支军队。

褚恒奉皇命常年在外驻守,极少回朝,与朝中官员也并无多少接触,岳擎对其不甚了解,反倒岳沨对其颇为赞赏,称其是个忠诚耿直的硬汉。

“如果能讲此人收为己用,那天下就是你的了!”太子的临时行帐内,岳沨稳坐喝茶。二对一,纵使皇帝的军队再强悍,又能有多少胜算?

岳擎却不若他那般乐观,“既然你都说此人耿直,那他就断不会做出背叛父皇和自己父亲的事来,想收为己用,只怕是难!”

岳沨一笑,“怪不得人们常说当局者迷,此话果然不假,真是枉你平日那般的聪明了,其实在这种人心里,皇上父亲固然重要,但怎么也不及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重要,如今皇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终日卧床,形同废人,如何处理朝政?你是储君的最佳人选,他却不顾江山万民,只为自己的喜好而执意要废你,现在你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又不是要弑父篡位,凡是心怀社稷、有点头脑有点良知的人都会明白的!”

岳擎摇摇头,“这是你的想法,你身在此处自是可以体会,但不明就里的人却很难明了,在他们看来,我这就是在谋夺皇位,是乱臣贼子,这种观念,不是用嘴说说就可以改变的!”

“那你想不争取就这样扔掉这个有可能会成功的机会吗?”岳沨心里亦知其为难,但他更不愿见到兵戎相见、生灵涂炭的场面。

“我知道你心里的难处,但如果能不伤一人,联合你二人之力,让皇上退位让贤,安稳做他的太上皇,这要比兵戎相见来得更好吧?毕竟你们是父子,没必要对峙于沙场!”

岳擎沉默了,思忖半晌才展颜一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你也是做皇帝最好的人选?”

岳沨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求岳擎饶过他,有太监进门通报,说是太后吩咐继续起程,想着再有半日即可抵达都城,岳擎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由皆严肃了起来。

生死劫(5)

转眼回宫已有两日,除了都城仍处于戒严状态,其余一切皆与往常没有两样。

皇宫内,由于皇后自请留在行宫陪伴皇帝,而宣妃又不受太后待见,所以每日陪伴太后的责任就落在了落月头上,落月也不推辞,这样一来可以监视宣妃等人的动静,二来可以打探皇帝那边的情况,一举数得。

行宫每日都有人快马急报皇帝的情形,在落月看来,自从太后下旨留下皇帝回宫之后,不知是由于气恼还是愤怒,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先前只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如今也已发展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长此以往,估计距离驾崩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岳擎与岳沨也异常注意朝内外的动静,岳擎虽已以皇帝的旨意宣召宣妃的哥哥王猛回宫商议军务,但旨意已下达多日,仍迟迟不见动静,边关密探也回报说,王猛无任何动作,这不禁让岳沨二人警觉起来。

“只怕丞相已经快我们一步,先说通了自己的儿子!”太子宫内,岳沨蹙眉猜测,面对始终一言不发的岳擎,一时也弄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太监重新上了新茶,又撤换了许久未动的糕点,岳沨遣退众人,才又道,“你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啊?今日在朝堂之上,丞相明里暗里都在指责你的不是,如果再不反击,只怕朝臣也会认为是你欺君罔上,蓄意谋夺皇位啊!”

岳擎抬了抬眼皮,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未言语。

简之匆匆而入,禀报说太后派人前来请英亲王,岳沨闻言愣了一下,又与岳擎对视了一眼,见岳擎点头,方才笑笑起身离去。

延寿宫内,太后正与落月和几个嫔妃说笑,见岳沨到来不由笑意更甚,还未待岳沨行礼便亲自起身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不无埋怨道,“你难得回来一趟,一回来便与太子和一干朝臣腻在一起,整日连个面也不照,若不是哀家心知你心系国事,定以为你连哀家这个娘亲也不认了呢!”

岳沨忙起身揖笑道,“母后恕罪,是儿子考虑不周,疏忽了,儿子随您责罚!”

落月扑哧一笑,道,“你就那张嘴好使,整天跟抹了蜜似的,其实没一句正经!”随即又转头对太后笑道,“母后您可别听他的,他呀,就是不知道心疼人,这回您可得好好骂骂他!”

一旁的宣妃闻言笑了笑,起身揶揄道,“哟,这才成亲几天呀,这就抱怨上了?”话落才向太后福了个身,只说宫中还有事,识相地带着几个嫔妃走了,只余下岳沨与落月二人。

宣妃走后,太后的笑容淡了一些,明显是有心事,想了想才对岳沨道,“其实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哀家前些日子听到一些传闻,说皇上忽然间病倒,是因为看了元美人留给他的一封信,原本皇上病倒的时候,哀家也听刘丛说起过,但当时忧心皇上,也没仔细留意,但现在此事越传越盛,哀家想问问你,你可听闻了?”

事情突然又牵涉到了灵歌,岳沨始料未及,心下不由一惊,抬眸看了一眼同样心惊的落月,见她暗暗对自己摇头,这才轻轻一笑,对太后道,“可能儿子刚回来,还没听说此事,不过既然母后也说这是传闻,那就不足为信,再说皇兄乃堂堂天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那元美人儿臣也见过,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区区一封信就能击倒一国之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根本不可能的事,即便这传言传到儿臣耳朵里,儿臣也不会信!”

太后有些迟疑了,顿了一下才又道,“哀家原本也不信这是真的,但哀家已经召刘丛仔细问过了,他跟哀家说,皇上病倒前确实在看一封信,而且是一封血书,但内容却不得而知,皇上看过之后又惊又怒,未几便昏了过去,刘丛在宫中几十年了,知道分寸,他是绝不敢欺瞒哀家的,其实如今这人已经死了,哀家也不想去追究什么,哀家只是想知道,信上到底所写何事,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你说这个元美人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但在哀家看来倒未必,哀家曾冷眼旁观,这个元美人的言谈举止都超乎年龄的成熟,凡事谦恭忍让,对谁都客气有礼,绝对是个聪明的女孩,而且心细如尘,能用几个字就轻易击倒一个人,绝不一般!”

落月笑了笑,忙道,“既然连刘总管都这么说了,可能还真有这么一回事,那信呢?拿出来看一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太后“咳”了一声,满是懊恼道,“烧了!刘丛说皇上看过之后大怒,当场就烧了!”

“烧了?”岳沨诧异,继而摇头一笑,“如此儿臣倒好奇起来了,皇兄不是个冲动之人,何事能让他这般失态?”

“失什么态呀!”落月跺了一下脚,狠狠剜了他一眼,才又对太后道,“依臣妾看,此事没那么复杂,母后您想,皇上宠爱元美人,宫中人尽皆知,又怎么真的忍心杀她呢,其实经过她与太子的事,皇上本就已经急怒攻心,只是那时碍于颜面只能忍了,强作无事,我们也难察觉,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那封信上无非是些道歉遗言罢了,可巧又勾起了皇上的伤心事,这桩桩事连起来,连番打击,想不病倒也难呀!”

太后想着也有道理,只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没再言语。岳沨二人对看了一眼,暂时也放下了心中大石。

没过两日,边关忽然来报,王猛已集结军队,整装奔赴元昌。

消息传来,朝野震惊,岳擎心知这绝不是丞相几句话便可成事的,若没有皇命,像王猛那种愚忠之人,又怎会擅自调动军队?

“怎么办?”岳沨也猜到此事定与皇帝有关,但此时却也没了主意,一边是哥哥,一边是侄子,都是至亲,虽然他早有作战的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为了难。

岳擎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简之,“可知军队此时行至何处了?”

简之点头,“一直派人严密监视着,如今已进中原,估摸着再有四天便可抵达行宫,都城守备森严,他即使到了,想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岳沨道,“要不先让太后写一封信送去给他,安抚一下他也好,当初他这个骁骑右将军也是太后一力促成才坐上的,他不会不给太后面子!”

岳擎蹙眉,“这也未尝不可,但我只怕他会以为我们软禁太后,太后之所以写信给他,也是被我们所迫,如果是这样的话,非但安抚不了他,反而会更刺激他!”

岳沨笑了笑,“你放心,这我也想到了,所以除了信之外,我刚还想到了一个很适当的送信人!”

“哦?谁?”

“落月!”

落月的父亲定中大将军不仅是王猛的贵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也是岳沨不久之前才听落月提及的。

王猛初入军营之时,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但落月的父亲却看出他是个骁勇善战的人才,破格调入了自己帐下,一次出战途中,王猛夺胜心切,孤军深入,险些中了敌军埋伏,若不是落月之父舍命相救,后果不堪设想,此后王猛便将落月之父当成恩人,言听计从,落月出生之时,他也曾送上大礼,只是因为落月之父战死沙场,落月又被礼亲王收养,才断了联系,但每逢落月之父的祭日,他都会前去祭拜,连每年落月生辰之日,他也会派人送来贺礼,落月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岳擎听完岳沨的叙述,始也觉得落月是绝佳的人选,忙命人去请,谁知回来的人却报说,英亲王妃不在宫中。

“你给皇上的信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呀?”落月将洗好的葡萄端给灵歌,顺势在她对面坐下,“你可得老实交代,我可是撒了谎才从宫里跑出来给你报信的,欺骗太后罪名可大着呢,你要是不给我句实话,我饶不了你!”

灵歌笑了,“我看你是自己好奇,憋不住才跑出来的吧?甭想把罪名都赖在我头上,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落月一听,当即将桌上的葡萄全都揽在了自己臂弯里,嗔道,“得得得,别吃了!真是白疼你了,亏我还大老远买葡萄来看你,居然这么说我!”

灵歌却也不在意,只一味地笑瞅她,落月僵持了一会儿,索性也笑了,又将葡萄推回灵歌面前,笑道,“这世上也就你最了解我,快点告诉我,你在信上到底写什么了?”

灵歌满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拿了一粒葡萄放进嘴里,酸甜多汁的口感忍不住让人眯了眼睛,但不经意咬到葡萄籽,却又泛出一丝苦涩。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他,杀死敏妃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而已!”

见面

“你这话什么意思?”落月的脸色有些白了,她虽然言行举止较常人是大胆了些,但毕竟身在皇家这么多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今这话听在普通人耳中都知是非常的大逆不道,更何况是她?

灵歌耸了耸肩,不以为意,“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如果敏妃没有进宫,可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又如果她进了宫而不受宠,可能现在也活得好好的,帝王的宠爱,在皇帝看来或许是一种恩赐,可被动承受的人呢?真的所有人都觉得是福不是祸吗?”

就好像她一样,进宫与否没有她斟酌的余地,但如果皇帝不在意她,那么她现在可能还在宫中安稳地过她的安闲日子,或许与岳擎的感情也不会被人发现,即使发现了,后果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复杂得难以收拾,顶多是她无声无息地“被”消失了而已,她虽然不知道敏妃在后宫生活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但若真是快乐的,又怎会久病缠身,若真是幸福的,又怎会死的不明不白呢?

落月觉得灵歌这话说得有些绝对了,谁又能预知自己的命运呢?但仔细想来,却又觉得这话也有道理,谁说荣华富贵就一定是福气?权位越高,觊觎与嫉妒的人越多,危险也就越大,再多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也抚不平每日的忐忑与忧虑,这种日子真的好吗?

见落月久不言语,灵歌淡淡一笑,又道,“不过你就幸运了,荣华富贵不缺,又得到了一个好相公,更重要的,你摆脱了宫中的牢笼,可以和心爱的人双宿双飞,这种日子,可是神仙也难求啊!”

落月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双宿双飞?这根本就是神仙才能求的事情!你也知道,岳沨是亲王,又深受太后宠爱,太后是不可能不给他纳侧妃的,就算按祖制,我这个王妃也要给他找一个侧妃,这不仅代表了我对夫君的关爱,还彰显了我为正妻的贤淑气度,可你又知不知道,我对此有多恨?!”

虽然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早已平常,但眼见着心爱的人被另一个女人分享,她真的无法不嫉妒,无法不难过,想来那些对相公纳妾不闻不问的女子,不是早已心死,便是从来没爱过自己的夫君,否则怎会如此平静?她实在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那般伟大的女子,会心甘情愿看着爱人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安睡。

落月的心情,灵歌是可以了解的,因为她将来的处境,只会比落月差,不会比她好,毕竟岳沨只是个王爷,而岳擎,是皇帝!身为一个帝王,虽手握天下,可也更加身不由己,即使不为别的,仅仅为了皇室血脉生生不息,也不得不有更多的女子来开枝散叶,她注定了要与一群女人分享她的丈夫,好在对于这一点,她早已了然于心。

灵歌轻道,“既然选择了,那么选择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你就都要接受,如果岳沨的心在你这里,那么即使他的身边有成千上万的女子,你也依旧是他的唯一,没必要为了那么多的陪衬伤心烦恼,想想那些女子,终其一生得不到你所得到的爱,其实她们更悲哀。”

落月细细斟酌了一下,慢慢也开始释怀了,笑道,“看来我今天还来对了,本来这件事搁在我心里已久,一想起来就心痛难受,可又无法对人言,甚至为了逃避这件事的发生,我都想终生不回元昌,这样离太后远一些,可能还能躲过去,现在想来,是我傻了!”

灵歌笑着摇头,“不,你不傻,其实在爱情面前,没人是聪明的,只是这条路走不通,换条路去走或许可行,毕竟人都要一直往前走的,如果你把自己困在原地,而你的爱人却在不断前进,你们不就越离越远了吗?难道这是你想要的?”

“当然不是!”落月断然否定,“他要是敢扔下我自己走,我非把他的腿打折不可!”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笑,“你想把谁的腿打折啊?”

落月闻言一激灵,慌忙跳了起来,这声音太熟悉,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是谁,正待回身呵斥其偷听无礼,谁知转过身的刹那却又愣住了,因为来人不仅仅只是自己的相公岳沨,还有一身仆从打扮的岳擎!

乍见岳擎,灵歌不禁也呆住了,虽说眼前站着的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可过了那么久突然见到,还是让人难以相信。

灵歌的心跳得极快,脑中一片空白,平日里想着对他讲的千言万语,此时也不知躲到了哪里,竟是半句也想不起来!

岳擎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曾无数次地想过再见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然而现下当这个苍白瘦弱的女子真的出现在眼前,他所有的想法竟都变得虚无,除了内心的激动之外,就只剩下深深的怜惜与心痛。

这就是他一直都想用生命保护的女子呵,如今却为了他,憔悴如斯。

落月自然是个识情趣的姑娘,一双明眸在二人之间溜了溜,抿嘴一乐,也不多言,随即跑到岳沨身边欲拖着他离开,岳沨来此本也是为找落月,遂也不抗拒,两人并肩离去,将空间彻底留给了难得相聚的二人。

还是灵歌率先清醒过来,脑中闪过当前的局势,当即便觉得不对劲,忙道,“如今这般紧迫的形势,你怎地还出宫来了?”忍了这许久,即使再想见面,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啊!

岳擎没想到灵歌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道,“我虽早知你是个特别的女子,但却没想到会特别至此,别的恋人重逢,都是说不尽的关怀与喜悦之词,你可倒好,头脑冷静的让我都甘拜下风!”

一番话过后,初见面的紧张之情也淡了许多,岳擎自然而然地走去牵过灵歌的手,拉她一起坐在了凳子上,又道,“宫里面我都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这里简陋,可还住得习惯吗?身子有没有好些了?”

灵歌笑了笑,“连鬼门关都走过了,现在重返人间,自然处处是仙境般美好,哪里还谈得上简陋,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心。”

岳擎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没言语,灵歌见状又道,“你今儿个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可别说是特地来看我的,说谎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半是嗔怒的语气惹笑了岳擎,岳擎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落月,道,“我不瞒你,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找落月,让她替我们办一件要事,但想看看你也是真的,要不我也不必亲自来一趟。”

“哦?什么事?”现在居然连落月也要派上用场了,看来情势确实不容乐观,灵歌不由皱了眉。

岳擎将王猛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灵歌联系现下的局势,也明白此事刻不容缓,当即也顾不得再说些体贴关怀的亲密话语,连忙扬声唤来了落月,催促他们赶紧办正事要紧。

在岳擎与灵歌说话期间,岳沨也已将王猛之事告知了落月,只是落月这正主儿还没急,灵歌却急上了,落月见状不由嗤笑岳擎道,“你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贤内助,我看将来你这江山,想坐不稳都不行了!”

岳沨忙斥责落月乱说话没规矩,落月不甚在意地冲他皱了皱鼻子,岳擎没心情去关注二人拌嘴,他亦知自己必定是来去匆忙,无法好好陪伴灵歌,甚至没法好好与她说说话,心里不由满是愧疚,好在灵歌完全能够理解,微笑摇头止住了他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的那些千言万语,只给了他一个“我都懂”的眼神,岳擎笑了,低头在灵歌耳边耳语了一句之后,这才转身与岳沨等人一起离去。

离别总是令人不好受的,但望着岳擎的背影,灵歌还是难掩幸福的笑了,方才,她分明听见了那一句——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妻啊,帝王之妻!

只是当一切平息之后,当她再次踏入宫廷的大门,面对后宫的那些新人旧人,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半月有余,在钟岐的悉心调养之下,灵歌的气色渐渐好了起来,相较之下,远在行宫的皇帝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从信使往来皇宫与行宫的频繁程度,以及元昌这些日子的紧张气氛,灵歌心知如果不出意外,岳擎登基已是指日可待。落月也离开十余日了,听恩师钟岐说,现下皇宫内外皆是岳沨在主事,岳擎未免被人扣上阴谋篡位夺权的帽子,也十多日称病不出,灵歌虽不觉得这借口有什么不对,但心下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即便岳擎少理朝政,也不会对她不闻不问,然而自从上次见面之后,至今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她可以体谅他事务繁忙,可按照以往他的表现来看,这实在不像他!

“师父,您对我说实话,岳擎如今在宫中吗?”忍了一日又一日,灵歌终是憋不住问了出来。

钟岐明显一怔,连捣药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直到察觉自己反应有些过了,方才忙掩饰着笑了笑,重又装作无事般捣起了药,“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是太子,不在皇宫还能在哪啊!”

灵歌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一见之下,已知不对,“师父莫要瞒我了,他是什么人,我比您清楚,我之所以这样问,就是我已经有所怀疑了,现在我只是想向您求证一下,没别的意思,您告诉我,他是不是和落月一起去见王猛将军了?”

如今太子之位只是一个名头,军权在谁手上,谁就是王者,说服王猛是当务之急,单凭落月一个人,连她都不放心,更何况是岳擎?

钟岐叹了口气,放下药杵道,“当初我就说这件事瞒不过你,可他说怕你担心,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既然现在你已经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么说,他真的去了?”怀疑归怀疑,但猜测一旦被证实,灵歌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惊与慌,“只有他和落月两个人去了?!”

此一去,根本就是生死一线之隔,若王猛归顺于他,那么天下就是他的,可若是王猛听信谗言,认定他弑君夺位,那后果……

他怎可如此大胆!

钟岐倒没有灵歌那般忧虑,他虽也担心,却看得更深远,“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正是擎儿所走的关键一步,他应该也是考虑清楚了才有此决定的,而且我听闻那个王猛是个刚正之人,刚正之人不会有小人之心,你也不必过分担忧了!”

钟岐之言颇有道理,灵歌也不是没这样想过,但凡事关己则乱,那种深种在心底的担忧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而这种担忧更是在两天之后上升到了极点,因为岳沨突然下令关闭城门,全城戒严,一时间元昌城内的气氛紧张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怀孕耽误了很久,现在辐射已经不能成为家人阻止俺上网的借口了,让亲们久等实在抱歉,在此鞠躬谢罪!

背水一战(1)

一连两日过去,城内仍是戒备森严,不见有其他动静,钟岐出外打探消息,也是一直未归,灵歌心急如焚,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几次想亲自出去看看情形,却又担心自己露面给岳擎惹来麻烦,反而得不偿失,只得每日在屋外翘首期盼,盼着钟岐回来,盼着所有人皆能安然无恙。

第三日黄昏时分,太阳刚刚落山,灵歌无心晚膳,正坐在桌边发呆,忽闻外边隐约有脚步声,心下一紧,忙起身冲了出去,谁知来人并不是恩师钟岐,而是许久未见的简之。

“怎么是你?”灵歌甚是惊讶,忙迎了上去,“你不在太子身边伺候,怎地跑到这里来了?”难道出什么事了?

简之倒是一脸轻松,笑道,“是这样的,行宫那边刚传来消息,皇上龙体日衰,太医院除四人留守皇宫之外,剩下的已经全部派往了行宫,太子殿□为皇子,理应是要尽孝道陪在皇上身边的,奈何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只好派奴才先前去伺候,奴才路过此处,太子殿下怕您担心,特让奴才来告知一声,殿下一切安好,请您安心养好身子,切勿忧思挂怀!”

“这么说,他回来了?”灵歌甚是欣喜,“那他人可好?”

简之点头称是,又道,“殿下说现下是非常时期,万事须小心,等一切尘埃落定再与您细说。”

灵歌笑了,“不急,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简之颔首道,“既然这样,奴才就先告辞了,姑娘保重。”

灵歌目送他远去,想着岳擎已安然归来,一直高悬的心方才稍稍放了下来。

翌日清晨,钟岐回来了,神情却有些不对,灵歌经过多番询问才知道,原来皇帝病情危重,太后已下旨破例召全国的名医前往行宫诊治,由于钟岐曾治好了丽嫔,自然是太后钦点的不二人选。

“那师父去吗?”如若钟岐不想去,推脱的法子还是有的。

钟岐沉默了一阵子,方道,“如若是诊治,那我自然是不会去,但我也想去探一探皇帝的病到底怎样了,心里稳妥些。”

灵歌点了点头,看着钟岐始终深锁的眉头,忽然道,“师父,我跟您一起去。”

在宫中的那些日子,她已见过了太多枉死之人,连太医院的太医若医治不当都会身首异处,更何况是这些平头百姓?如今的情形,无论治与不治,都难。她知道师父本可以不去的,但为了她,他还是选择了冒险。一直以来,都是师父在照顾她,如今,也该是她为师父冒一次险了,她虽没有别的本事,但至少在那凶险异常的深宫中,师父不是孤身一人。

行宫内,岳沨能打点的事宜早已打点妥当,只是还有一些誓死追随皇帝的忠臣奴仆一时不好处置,好在灵歌身在后宫时甚少露面,前朝的臣子们大多没有见过她,见过的也只是远远一观,看不真切,倒也不必担心,反倒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他们熟悉后宫的人事物,灵歌须加倍小心,以免生出事端。

钟岐本是坚决不同意灵歌涉险的,但终是拗不过灵歌的固执,最后也只能随她去了,所幸他的易容术不赖,将灵歌这个小厮装扮得有模有样,如果灵歌不刻意表露身份,恐怕连岳擎也很难认得出来。

到得行宫时已是傍晚时分,引路的太监将钟岐二人带到了专门为各地名医准备的宫殿休息,殿外戒备森严,太后早先已有严旨,各人各安其室,出入皆有太监和禁卫军跟随,一律不得擅自走动,否则格杀勿论。

连着奔波了好几日,钟岐已有些疲惫,吃了晚饭早早就睡下了,灵歌对行宫自然也无半分好奇,毕竟这个地方没有带给她多少欢愉的记忆,只是有些故人,她还是十分惦念的。

“怎么还没有睡?”

午夜时分,钟岐口渴醒来,发现屋内的烛火仍亮着,灵歌坐在桌边发呆,纤瘦的身影被烛光映在墙上,尤显单薄。

灵歌回过神,淡淡一笑,“没什么,睡不着而已,随便想想一些人一些事。”

“你是在想小顺子那些人吧?”回到这里,能让她挂念的,钟岐了然于心。

灵歌微讶,继而轻笑道,“果真知我者,师父也。”

钟岐笑笑,下床倒茶喝,道,“其实你不必担心,太子是个细心的人,你在乎的,他都替你照顾好了,小顺子和云兰如今都在简总管手下当差,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听说当初丽嫔曾想要了云兰去她那里当差,却被宣妃给驳了,这样看来,这宣妃倒也是个有心思的人。”

“师父这是打哪儿听来的?”灵歌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应,她与宣妃之间的事,她们自己知道就好,不过宣妃的这份恩情,她会记在心里,不管她到底是真心帮她,还是只做了个顺水人情。

钟岐拽了拽耳朵,笑道,“落月那丫头时常与我的耳朵唠叨,偏巧我记性又不差,这不就记住了么!”

灵歌扑哧一声笑了,钟岐见她已开怀,便嘱咐她早些休息,径自又去睡了。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屋外便传来阵阵嘈杂,灵歌起身查看,这才发现钟岐不知何时已不在房中。

庭院中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位名医,都在窃窃私语,看神情皆是愁眉不展,灵歌环顾四周,却不见钟岐的身影。

“出什么事了?”灵歌走近一个小厮,低声问道。

小厮叹了口气,愁道,“丑时刚过,前边儿就来了人,急慌慌地招了一个大夫去了,原本还想等他回来问些情况,谁知这人竟一去不复返,太医说他的方子有问题,有弑君之嫌,也不分青红皂白便拖出去斩了,这下弄得人心惶惶,已经有几个大夫联名上书,说医术不精,怕延误皇上病情,要求出宫返乡了。”

灵歌点头“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宫里死人她已见得多了,如今除了无奈,也没太多想法,毕竟这不是她有能力改变的,更何况现在涉及皇位,风声鹤唳也难免。

现在她只想知道,师父去了哪里?

正想着,钟岐从宫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灵歌打眼瞧着,似乎像是御前的人。

走到近前,小太监只恭敬地请钟岐好好休息,便退了下去。钟岐一言不发,面色沉郁,只轻轻扫了灵歌一眼,示意她随他进屋。

“师父,怎么了?”回到房中,看钟岐凝重的神情,灵歌再迟钝,也知道有事发生了。

钟岐看了一眼四周,拉近灵歌低声道,“方才我从皇帝寝宫回来之时,看到了宣妃的父亲与一个年轻人走在一起,他二人避开大路,从花园的偏僻小径直奔皇帝寝宫,步伐极快,像是有什么急事,那年轻人的长相我虽没有细看,但乍看一下已与丞相大人十分相似,很有可能是宣妃的哥哥,但我记得她哥哥是边关之将,无圣旨是不得擅自回京的,如今皇帝病重,我方才为他诊过脉,依目前的情形来看,根本不可能下旨,如果真的是他,那他是如何回来的?”

灵歌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顿觉大事不妙,不过此时她在乎的,不是他是如何回来的,而是,他为何回来?

是岳擎让他回来的?还是,岳擎根本就没有说服他?

一切还未明朗之前,灵歌不敢擅自下结论,更不敢轻举妄动,此刻她能想到帮自己的人,唯有简之。

但是御前她是去不得的,虽说师父已对外宣称她是他的徒弟,可她也只能留在居处做些准备事宜,给皇上看诊她是不允许跟随的,所以与简之联络的事,还得师父孤军上阵。

思及此,灵歌不由又深觉自己没用,不仅帮不了自己所爱的人,甚至连陪伴师父左右这种小事也无能为力。

钟岐察觉出灵歌的失落,安慰道,“师父知道你有心,也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有些事,徒弟还是不如师父的,所以该师父出马的事,你也代劳不了。”

灵歌勉强一笑,“多年不见,师父哄人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这一点,徒弟确实望尘莫及。”

钟岐闻言大笑,拍了拍灵歌的肩膀,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有太监在门外急喊道,“钟大夫在吗?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乍闻皇后也在行宫,灵歌心念一动,忽然就觉得柳暗花明了。

由于皇帝病重,皇后为方便照顾,索性就在皇帝寝殿的偏殿住下了,每日前来诊脉的御医皆要去偏殿向其汇报皇帝的情况,只是往日皇后只是听完关心几句也就罢了,甚少主动宣召御医,毕竟帝后之间恩情早已不在,皇后选择留下也只是为了顾全自己的身份,以免落人口实,此时特地派了太监来请钟岐,委实让众人觉得奇怪。

不少御医听闻消息,纷纷来到偏殿门前候着,只为了瞧一瞧这让皇后破例的大夫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钟岐当然不知这内在的乾坤,只一边思索着临行前灵歌所说的话,一边随小太监进了偏殿,对四周御医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毫不在意。

偏殿内,满室檀香,皇后正居于首座闭目捻珠,钟岐按规矩行了礼,皇后这才睁开眼,淡淡一笑,“钟大夫来了。”话落又遣退了两旁的侍从,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钟岐这才觉得,事不寻常。

“本宫虔心礼佛,早已不想管身外的俗事,但再大的佛,也比不过自己的儿子重要,本宫这般说,钟大夫可明白?”

皇后的语气很淡,却是非一般的严肃,钟岐这才相信灵歌所言,为了太子,这确是一个可以不惜性命的女人。

钟岐颔首揖道,“回皇后娘娘,草民明白。”

皇后点头,“那就好!擎儿说你医术高超,为人可信,那本宫问你一件事,你给本宫一个实话,皇上的病可有治愈的可能?”

钟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回皇后娘娘的话,草民为皇上把过脉,脉象虽凶险,却也非无药可救,若草民尽心医治,治愈不敢保,但苏醒是可以的。”

皇后默然。半晌才轻舒了一口长气,轻道,“早上杀了一个大夫,你可知道?”

“草民知道。”

皇后又道,“那你可知,为何要杀他?”

钟岐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皇后淡笑了一下,“你是个聪明人,不可能猜不到,他也是个名医,相信医术也不会在你之下,你能让皇上苏醒,他也能,但是本宫决不能让他邀功,因为这后果,擎儿与本宫都担不起,所以,他必须死!”

钟岐闻言,忙跪了下去,虽仍一言未发,但已以此明示,自己不会步他人之后。

皇后走上前,亲自搀起了钟岐,温和道,“钟大夫不必如此,擎儿既然信任你,那本宫就不会对你有所怀疑,本宫此次找你来,一是问皇上的病情,二来,还有一件要事相托,此事若成,则天下安,此事若败,那你我都得死,钟大夫可有这勇气?”

钟岐没有犹豫,俯身淡道,“请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擎儿果然没有看错人!那本宫就实话实说,本宫留在行宫,无非是想看着皇上的动静,太医院的太医在本宫的暗示下,一拖再拖,只等皇上龙驭殡天,擎儿继承大统,可丞相却说动太后,让你们进宫医治,丞相一直想让宣妃的儿子登上皇位,为此还以孝道为名,让太子御前侍疾,这样一旦皇上出了什么事,擎儿就脱不了弑父的嫌疑,本宫虽为擎儿争取了些时间,但也拖不了太久,如今一个人的出现,更是让一切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只能背水一战,所以本宫想让你开一副药,此药可以要人性命,但却查不出来,你可懂?”

钟岐想了想,俯首道,“想配药不难,只是草民有一个疑问,皇后娘娘所说的那个人,可是宣妃的哥哥,王猛王将军?”

背水一战(2)+大结局

皇后闻言着实有些诧异,钟岐所知晓的或者说所洞悉的事情超乎她的意料,但她一直未言语,既不否定,也不承认,在钟岐的角度看她,似是在想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的沉默而已。

半晌,皇后微微笑了一下,道,“钟大夫心思敏锐,本宫想,即使本宫不说,钟大夫也能理解,有些人有些事,在你还未全然了解之前,是确实不好乱下结论的,但未雨绸缪总比大难临头时毫无准备要好得多,你说是吗?”

钟岐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皇后话中之意,事关朝政与帝位之争,有些事即使她知道,也不会与他人说起的,不过从皇后的态度上,钟岐已可断定,此人必是王猛无疑。

钟岐忙颔首称是,又借口配药退了出去,回去灵歌自然又是一番追问,钟岐只得将所有谈话和盘托出,灵歌听完却久久不语,神情也逐渐变得沉肃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灵歌都甚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帮钟岐做一些分内之事,钟岐也忙于配药,从精选药材到拿捏各种配方的分量均需万分仔细,是以虽然对灵歌的沉默有些疑惑和担心,也暂时顾不上了,师徒二人各怀心思,却也配合得相当默契。

四天后,药终于配成了,原本平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灵歌看着手里那只小巧精致的瓷瓶,心下一时间百味陈杂,小到一个人的生死,大到一个王朝的更替,居然只被这一个小小的物件左右着,这到底是悲哀?还是讽刺?

钟岐微叹了一口气,从桌边的凳子上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为师也该去复旨了,我会找个借口让皇后准你离开这里,你在这里不过是我的一个小厮,我想皇后是不会为难你的,你出宫后立刻回山上,我稍后去找你。”话落,便要去拿灵歌手中的瓷瓶。

灵歌忙闪开了,将瓷瓶藏在了身后,道,“师父,论医术我确实不如您,但论生存之道,尤其是在皇宫里的生存之道,您是远远不如我的,您以为我不知道吗?您这一去,根本就是有去无回,弑君是多么大的罪,你我都清楚,皇后为保这秘密永不泄露,是绝不会让您活着离开这里的,即使有岳擎保您,皇后为保万全,也会不择手段,就算以后岳擎追究起来,皇后即便有千错万错,也不过是个爱子心切的母亲,岳擎是不会为了您杀了她的,您的一条命不过换一个歉疚而已,但我不一样,就算皇后想下毒手,也会顾忌岳擎,所以我绝不会让您去冒险,如果要去,也是我去!”

“可是皇后并不知道你的身份!”钟岐满脸的不赞同。

灵歌笑了笑,“我一个小厮,如果不亮明身份,又怎能进入到皇帝的寝宫呢?您放心吧,皇后如果知道是我,她一定会同意让我去做这件事,一来,我会是她信任的人,二来,我是一个已死之人,没有什么身份会比这个更有利了。”

见钟岐仍在迟疑,灵歌给他倒了杯茶,又道,“师父,这本就是皇宫中的争斗,我脱不开是我的命,但您原就是局外人,把您卷入其中,我已是满心歉疚了,既然是我们的事,那就留给我们自己去解决吧,别让我一生都活在对您的愧疚之中,好吗?”

“不行!”钟岐只喝了一小口便放下茶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此事太过凶险,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应付,还是师父……”然后话未说完,便骤觉手臂一阵刺痛,继而浑身麻软无法控制,连嘴也难张开了。

灵歌忙收妥手中暗藏的银针,上前扶住站立不稳的钟岐,道,“师父,您制药用的麻佛散我私自留了一些,您的茶里放了些,这针上也沾了些,徒儿为保完全,只能双管齐下,对不住您了,我知道您固执,但有些时候,我比您还固执,您也累了那么多天了,还是去床上好好歇歇吧!”

此时的钟岐纵使千万个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灵歌的背影在视线中慢慢模糊,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殿门处,守卫拦住了灵歌,只道无旨意不得擅自出入,灵歌只微微笑了一下,淡道,“那你去向皇后娘娘请旨吧,就说元美人求见!”

皇帝的寝殿外,御前侍卫层层把守,严阵以待,气氛非一般的紧张。浓重的药味从殿内飘出来,即使离得很远也能闻到,灵歌握了握拳头,极力稳住情绪,从容地走进了内殿。

想起方才皇后的震惊,灵歌仍不由想笑,但想笑之余又不得不敬佩起这个在深宫沉浮多年的女人,或许作为一个母亲,她曾经是失职的,但作为后宫之主,她还是有相当的过人之处的,最起码在轻重缓急之间,她拿捏得很得当,知道什么事该追究,什么事不该追究。

由小太监引领至龙榻前,灵歌依礼叩了头,却只得到了一个虚弱的几不可闻的回应,灵歌站起身,不经意瞧见了龙榻右侧恭立着的简之,简之起初并没有看出她是谁,只道来人不是钟岐而满心疑惑,直到灵歌开了口,方才恍然大悟。

“皇上,草民的师父连日配药太过劳累,突患重疾,昏迷在床,皇后娘娘特派草民将配好的药呈给皇上。”

眼前的皇帝,形容枯槁,气若游丝,若不是眉眼间还有往日熟悉的感觉,灵歌可能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皇帝眨了一下眼,困难地动了一下食指,显然已经无法言语,身旁侍立的小太监忙上前接过灵歌递来的药瓶,试药的人也急匆匆跑了过来,按照灵歌的指示调配好,一番检测过后,确认无毒,方才小心翼翼地呈给了皇帝,所有的步骤,简之都未插手,显然皇帝是不信任他的。

灵歌心下不由一阵悲哀,原是血浓于水,最亲的骨肉之情,如今在帝位面前却变得一文不值,亲生父亲竟然将儿子当做了敌人,若有可能还会杀之而后快,母亲为保护儿子不得不选择杀了自己的丈夫,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正想着,只听身旁一个小太监轻声道,“也不知这回的药怎么样,儿子听说这个姓钟的大夫有点道行。”

“你懂个屁,一边儿呆着去!”一个熟悉的呵斥声,居然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刘丛!

刘丛上前看了一眼药碗,又看了一眼灵歌,转身对两侧的侍从道,“你们都下去吧,吃个药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转眼间,寝宫内只剩下了灵歌与刘丛二人,刘丛沉默地看了皇帝良久,突然跪下磕了一个响头,起身对灵歌低声道,“按皇后的吩咐办事吧,我在外面等你。”话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灵歌起初有些懵,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刘丛虽然一直对皇帝忠心耿耿,但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她虽不知道皇后是怎样说动他的,但不管怎样,有他的协助,的确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灵歌上前坐在了床沿,将藏在指甲内的噬灵草粉末融在了药里,钟岐所配的药虽然无毒,但与噬灵草相结合,便是剧毒之物,服下之后,不消一刻便会毙命,死时并无任何异状,犹如熟睡,更神奇的是,毒性发作致人死亡后即刻消失,查无痕迹,但各种药材分量的拿捏必须十分精准,多一丝少一毫都不行。

灵歌小心翼翼地喂着药,看着眼前这个衰弱的老人毫不知情地困难吞咽,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痛,她不后悔这么做,但抛却皇帝的身份,她是真的可怜他。

灵歌喃喃道,“如果你能慈爱一点,我想你会是个好父亲,如果你能专一一点,或许你心爱的女人就不会死,可惜,你是皇帝,那高高在上的位置逼得你冷漠,逼得你猜疑,逼得你六亲不认,或许你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真龙天子,但我想告诉你,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人而已,但你却忘了该怎样做一个人,如今你落得这样的下场,别怪皇后,也别怪太子,眼前这众叛亲离的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或许你也不想这样,可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只想说,如果有来世,你还是别做皇帝了,那真的是德才兼备的人才能做的,我不知道你的才是不是能为臣民所信服,但至少在德这方面,你远远不够格。”

说完,灵歌放下手中已然空了的药碗,正准备起身离开,床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微而略显破碎的吐气声,灵歌转过头,正对上皇帝微微睁开的双眸。

皇帝的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满眼的疑惑却让灵歌轻易地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他想问,她是谁。

显然,她方才的那番话,他听到了。

灵歌走近附在他耳边,轻轻道,“皇上,我是灵歌。”

皇帝的眼睛猛然间睁大了,看着灵歌的目光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光芒,然而这光芒就如烟火一般,只亮了那么一下便慢慢黯淡了下去,直至再无一丝生气。

一代帝王就这样走了。

安静。

也不安静。

灵歌本不想看着他在她面前逝去,但他还是在她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然而更讽刺的是,死前昏迷了那么久,死后却没有闭上眼睛。

死不瞑目吗?灵歌不知道,灵歌只觉得,这或许是上天对她的一种惩罚,毕竟,是她亲手杀了他,不管是什么原因。

轻轻抚上皇帝的双眸,灵歌跪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殿外忽然传来阵阵呵斥和嘈杂声,似是聚集了很多人。刘丛从外面急慌慌地跑了进来,急道,“不好了!丞相带着禁卫军到了殿外,说是收到线报,有人预谋要对皇上不轨,前来护驾的!”

灵歌闻言大惊,此时皇帝已死,如若丞相闯了进来,只怕遭殃的不仅是自己和这一屋子的奴仆,追查下去,就连皇后也脱不了干系,皇后若是倒了,那岳擎……

灵歌不敢再想下去,她只知道,此时此刻,除了她和刘丛之外,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皇帝已死的事!

“去,去殿外守着!”灵歌忙道,“现在决不能让任何人进来,否则大家都得死,你虽是个奴才,但却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你说话就算不起作用,一时也能镇住他们,皇后就在偏殿,你赶紧派个得力的人去请,现在只有她暂时能压住一切了!”

刘丛应声转身跑了出去,灵歌握了握双拳,从袖中拿出几根银针跑去扎进了皇帝的几处穴道,然后稳了稳心神,紧跟着快步走了出去。

殿外,丞相正怒喝着推开刘丛,大步向殿内走来,灵歌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了一声,“站住!”

没想这一嗓子,居然让全场安静了下来。

灵歌沉声道,“皇上刚施过针,这几针凶险异常,容不得任何人打扰,想进去见皇上可以,但现在不行!”

“哼!”丞相一脸不屑,讥道,“老夫纵横官场二十几年,见过的鬼把戏多了,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皇上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凭你一面之词,老夫如何信你!”说着话,便要人上前擒住灵歌,又道,“老夫今天就非要进去一探究竟,我看谁能阻拦,皇上平安无事也就罢了,如果有事,你们全都要人头落地!”

“那你把本宫置于何处!”千钧一发之际,皇后到了。

众人忙跪了一地,灵歌奋力挣开禁卫军的牵制,想走到皇后身边,但转念一想,又止住了。此时此刻,互不牵扯,才是对大家都好的。

皇后走近,淡淡地瞟了灵歌一眼,才转头对刘丛喝道,“大胆奴才!连丞相的路你也敢拦,丞相只是来探望皇上的,又不是来勤王的,本宫看你是在宫里越呆越糊涂了!”

此话一出,刘丛忙俯身连声请罪,灵歌想了想,也跟着跪了下去,却一言不发。

皇后看了一眼灵歌,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对灵歌道,“你虽有错,但也是尽你医者的本分,本宫暂且不怪你,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以后你也警醒着点。”话落便命人将刘丛带了下去,杖责二十。

看着这一切,丞相的脸色变了又变,似乎有些慌乱,又有些尴尬,端的是复杂,皇后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继而微微一笑,道,“丞相既然关心皇上,那就请入内探视一下吧!”说着话,竟闪身让开了道路。

这下反倒换成丞相迟疑了,进,那一旦皇帝出了事,皇后等人反咬一口,说他是为了勤王而来,那他可谓得不偿失,退,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退了反倒让人耻笑,而且皇帝一旦出了事,他更是大势已去。

正在犹豫之际,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阵跑步声,间或还夹杂着铠甲与兵器的碰撞声,听上去人数不少,而且十分有气势。

灵歌循声望去,只见大门外迅速而有序地涌进大批装备精良的御林军,一部分快速包围了禁卫军,一部分在门口分成两列排开,那杏黄一色从队伍中间稳步走来,依旧淡漠的容颜,依然优雅的姿态,却散发着慑人的气场。

灵歌不是第一次见岳擎穿太子的官服,只是今日看来,总有着非一般的感觉,似乎他已然不是储君,而是真正的君王了。

在训练有素的御林军面前,平日里只懂得看守城门吃喝玩乐的禁卫军一下就没了气焰,没怎样反抗便都缴了械。

丞相仍在垂死的挣扎,灵歌知道他手中握有王牌,就是王猛的军队。

岳擎仍一脸漠然,似乎并不以为意。

皇后脸上有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对身侧的一个太监使了一个眼色,灵歌记得那个太监,好像叫付大海,他曾也是皇帝近侍,地位仅次于刘丛。

不一会儿,寝殿内便传来一声哀嚎,“皇上!皇上!”

灵歌在殿外看不到他的神情,不过只听这哭丧之音,也不得不佩服他逼真的演戏功力。

一路哭嚎着,付大海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扑通一下跪在了皇后面前,哭道,“娘娘,皇上……皇上驾崩了!”

皇后佯作震惊地倒退了一步,露出无法相信的表情,继而快速转身跑进了寝殿。

丞相闻言倒是真的震惊了,但他始终未有任何举动,甚至连句话也没有说过,只是不停地往殿外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岳擎见状笑了笑,对他道,“丞相大人,别等令公子了,他是不会来了。”

“为何?”丞相惊讶。

“因为我不让他来呀!”墙头上,落月笑嘻嘻地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半截玉米,边啃边道。

原来,王猛曾一度被岳擎说服,决心拥立他为帝,绝不谋反,但丞相以死相逼,宣妃又以妹妹的身份动之以情,加上外甥年幼,以后又生死难测,终使王猛的决心动摇了,但他只答应丞相,只在有人蓄意加害皇帝的前提下,才会动兵。

原本丞相的计划十分精妙,他怂恿太后下旨广招天下名医入宫为皇帝诊治,他在中间安插人手,假扮岳擎的人毒死皇帝,届时他在内接应,伺机除掉皇后,王猛带人围困行宫,内外夹击,大事可成。

谁知皇后先他一步,他虽不知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觉得事情不对,连忙带人进宫阻止,同时通知王猛宫外接应,但可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猛虽英勇过人,却也架不住一个小女子的诡计,一代战场名将就此栽在了一碗混着**的茶水里,如今正在英亲王府的地牢里与周公不知战了多少回合了。

丞相此时才顿觉大事不妙,可他仍不死心,甚至有鱼死网破之心,然而还未待他开口,简之便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管好自己的嘴,或许你的家人还能活。”

一句话,胜过千军万马。

丞相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目光黯然,心如死灰。

三天后,皇帝驾崩之事昭告天下。

太后曾秘密派人勘验过皇帝的尸体,查无异样。

五日后,岳擎继皇帝位,改国号为灵安。

午后。难得静谧的时光。

灵歌坐在御花园一角的石亭里,云兰与小顺子都已回到了她的身边。

四下里异常安静。先帝的妃嫔们,宣妃封了太妃,本该移居太妃殿,可她却自己选择了去水月庵静修,誓言终生不再出庵门一步。其余众人只保留封号,皆居住在冷宫旁边的一个简朴的宫殿内,以往相互算计彼此仇视,如今住在一起反倒相安无事了,连以往骄纵的丽嫔与玉美人都安静了许多,听云兰说,丽嫔为打发时间居然开始学起了刺绣。

灵歌自认并不是一个善人,当初她在死牢时所受的罪她并没有忘记,她也想过要以牙还牙,但如今看来,有什么比现在的处境更让她们痛苦呢?

深宫。孤独。寂寞。一辈子。

简之前来请安,请灵歌去御书房。

岳擎登基也快两个月了,前朝的旧事,当下的朝务,一桩接一桩的事,让原本可以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变得几乎没机会见面。

有时岳擎实在忙得脱不开身,灵歌便会去御书房陪他,一个批阅奏章,一个倚榻看书,倒也温馨自在。

只是这样的日子,灵歌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御书房内,岳擎仍在伏案疾书,紧锁的眉头显示他对这份奏折的内容很不喜欢。

灵歌走近略略看了一下,仍是立后之事。

其实,即使岳擎从不对她讲这些事情,她也知道,朝中已经有很多人在提议立后之事,国不可一日无君,有君自然不可无后,而刑部侍郎宋秉承之女则是皇后的热门人选,甚至连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属意她。

“宋侍郎为人耿直,听说他的女儿也温顺贤惠,是个好姑娘。”灵歌摸了摸案上那一摞厚厚的奏折,淡道。

岳擎抬起头,看了灵歌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奏折,索性将朱笔一扔,坚定道,“我说过,我终生不立后,除非那个人是你。”

在她面前,他从不称朕。

灵歌笑了,靠近岳擎,轻抚着他满是疲惫的脸庞,轻道,“我从不在意名分,也不想做什么皇后,我只想做你唯一心爱的女人就够了。”

岳擎也笑了,覆上她的手,“你这算贪心呢?还是不贪心呢?”

灵歌调皮地挑了一下眉头,笑道,“对我爱的男人来说,我贪心,但对皇帝来说,我不贪心。”

岳擎的容颜舒展开来,眉梢飞扬的喜色让他的疲态缓解了不少。

灵歌摇了摇他的手,正色道,“我不是在和你说笑,我是认真的。”见岳擎正视起她来,灵歌又道,“你的母亲贵为皇后,你觉得她快乐吗?或许你会说,我和她不一样,先帝不爱她,但你爱我,可你终究是皇帝,你身上有放不下的担子,不是仅有我一个人,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想看你为了我左右为难,愁眉不展,我爱你,所以看到这样的你,我会心痛,这样的日子,我也不会快乐,如今再想想太后和后宫那些可怜的女人们,有那么多的前车之鉴,我是真的不想再在宫中生活了,这里太压抑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你就忍心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受压抑吗?”一想到身边将会没有她,岳擎都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该怎样过。

灵歌伸出食指抚了抚他的眉心,想抚平那些皱起的痕迹。“你放心,我不会离你太远的,我也舍不得,皇宫外面有条运河,河边山下的风景很美,我想在那里建一个雅致的宅子,很适合我和孩子生活。”

“什么?孩子?”岳擎震惊地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你是说……”

灵歌神秘地笑了,竖起食指贴上他的嘴唇,嘘了一声,道,“佛曰,不可说。”

岳擎缓过神来,不再言语,却突然将灵歌揽进了怀里,抱得很紧很紧,生怕她下一刻便飞走了。

只是他也知道,终归,她还是会走的。

三个月后,宋侍郎之女被正式册立为皇后,只是大婚之夜,皇帝不见了踪影。

运河边忽然出现了一座华丽典雅的宅院,谁也不知道宅院的主人到底是谁,只是经常见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和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在河边玩耍。

灵安三年,秀女大选,太后精选了十人充实后宫,但敬事房的太监们依然无事可记,所有的备案皆到晚膳过后便告终结。

灵安四年,宫中传出皇帝断袖的流言。

灵安五年,流言被更改,皇帝不是断袖,而是不育。

灵安七年,太皇太后病逝。

灵安八年,太后病重,次年薨逝。

灵安十二年,皇帝下诏,以后继无嗣为由禅位于英亲王岳沨,此时岳沨与落月已育有一子二女。

岳沨在喃喃咒骂中无奈登位,改国号为月安。

月安元年,岳擎对外宣称病重,同年除夕病逝。

月安五年,有人称在塞外草原看到一个酷似先皇的男子,他与一个女子亲密地同骑一匹白马,朝着夕阳的方向悠游而去。

月安七年,坊间开始有传说,传说先皇其实没有死,他是一个情种,甘愿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皇位,而那位女子,至今为世间女子所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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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个后宫吗?只有牛羊,青草,和你一个女人。”

“甜儿呢?她不算女人吗?”

“那算两个好了。”

“可能不止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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