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第 171 章（1 / 1）
平安夜，医院里显得有些冷清，但在立仁的病房里，却是另一番欢乐、团圆的景象。
立仁怀抱着他的女儿，仔仔细细地观看着她的每一个细节：她的头发，细细的，黑黑的，好像还有点儿卷曲；额头好宽，且向前突出；眉毛黑，睫毛长，眼睛太小，好像睁不开，眯成了一条线。再摸摸她的脸颊，皮肤滑嫩极了，犹如摸在上好的丝绒上，而这种接触，又带给他前所未有的体验：这就是我的女儿吗？多么神奇！这是一个流着我的血液的人，和我有着永远不能分离的缘分。她的小手摇摆着，忽然就抓到了他衣服的扣子。她胖胖的小手，很有力地抓着扣子，小脚也用力“踹”他的胸膛，像是挠痒痒。他“咯咯”地笑起来，样子十分的傻气。
看他沉浸在与女儿相见的欢乐中，林心没有打搅。她悄悄走出内室，来到外间。
苏珊正在整理一个大号的编织提篮。当初，宝珠就是被装在篮子里离开荣总医院，送去教堂，然后又装在篮子里离开台湾，到了美国。篮子一旁，是一个很奢侈的LV包，敞开着，袒露出里面的物品，不是口红、化妆镜之类，而是叠成整齐小方块的尿布、小号的奶瓶、奶嘴。
一室昏暗，惟有她面前的桌上有盏台灯亮着，放射出暗淡的光芒，洒在她的身上，照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看上去好孤寂、好落寞！林心突然这样想。
林心缓缓走到苏珊身后，伸出双臂，从后面抱住她。
苏珊吓了一跳，声音很沙哑地说：“怎么出来了？”
林心把她放在她后背，问：“你哭了？”
苏珊不答，却用力吸鼻息，接着又用手指轻轻擦拭眼角。浓厚的睫毛膏有点儿花了，沾住眼睑，有些难受。
“苏珊，亲爱的朋友，你也有孩子，是吗？”林心低声问。
苏珊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去擦干花了的残妆。
“真对不起。”林心再说。
苏珊转身，推开林心，笑着打趣道：“搂搂抱抱，腻歪什么呀！受不了你。”
林心随即甩开悲凉，调笑说：“你不就喜欢搂搂抱抱吗？”
“谁喜欢你的搂搂抱抱？”苏珊反诘，“我又不是里面那位。”
林心笑，走到桌前，视线扫过提篮和LV包。
“谢谢你。”林心感慨着，“如果没有你，孩子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甭说客气话了。”苏珊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不是也为我报了父母的仇吗？”
“可惜，只找到一个。”林心说，“你父母的事情，处理的十分隐蔽，即便立仁也不清楚具体的执行情况。”
“我会找到他们的。”苏珊十分决绝地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林心的心头忽然打个冷颤。她想起了在苏珊的行李箱里、在报道有关她父母死亡的报纸旁边的、那一张少女的照片。
因为这个沉重的话题，两人有一段时间的沉默。
“你告诉兰姨了吗？有关这孩子的真实身份？”林心问。
苏珊摇头，道：“我们不是早定好了吗？绝不透露孩子的身世，就连艾米丽修女也不了解真实的情况。她还以为：你有意想要收养这孩子，所以才常常过去看望。
这一次，我说要带孩子来美国，送给一位华人收养。她还提醒我：说你很喜欢这孩子。”
“真是对不起嬷嬷。我们竟在上帝面前撒谎。”林心愧疚地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苏珊说，“嬷嬷会理解的。这次也多亏了她。我不方便带孩子出境。还是她找到玛丽修女，请玛丽修女以教会的名义，把孩子带来了。”
“还要感谢兰姨的帮助。是她急人之难，愿意收留孩子，我们才有借口将孩子送出来。否则这边没有可靠的接收者，孩子如何出来？我们也不敢送来孩子。”
“兰姨本来就很喜欢孩子。”苏珊说，“以前，她就想收养一个华籍孩子。但是因为没有机会，所以她只好收养了一个黑人女孩。
所以，这次，我一提出这件事，她就高兴的了不得。”说到这儿，苏珊斜眼扫视林心上下一番，再接着道，“交给兰姨，那样善良、温柔、慈祥的老妇人收养，你一百个安心。而且，她的家境也很好，你的女儿一定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接受最好的教育，人生会一帆风顺，也会有幸福的生活。”
林心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沉重叹息。
苏珊安抚地按住她的肩头，说：“我们和孩子的缘分，大约也只有血缘而已。生下她，却无力抚养她。因为我们是不配拥有子女的人。”
林心用力咬住嘴唇，忍住哭声，转身，和苏珊紧紧拥抱。两个好朋友一同无声的流泪。
“只要她活着，不是比什么都好吗？”苏珊含泪说，“林心，你比我幸运，至少你知道她在哪里，知道她还活着。”
“你的孩子，你都不知道吗？”林心轻声问。
“一无所知。”苏珊几乎有些崩溃的低声呐喊，“曾经看到过她和养父母的合照。可是，这几年，太乱了，什么消息也没有。大约是死了。”
“不会的。”林心安慰她，“她一定生活的很好。只是她的养父母想完全的拥有她，所以不想再和你联系。”
苏珊哭笑，说：“林心，我好喜欢听你说这话。就让我一直这样想吧。”转而又说，“即使她去了天堂，也好，就不必遭受尘世的痛苦了，而且那里有她的外公外婆、祖父祖母，还有她的爸爸。他们聚在一起，一定很开心。”
林心再也说不出话来来安慰她心碎的朋友。在这一刻，她的心也碎了。
她还没有告诉杨立仁：她要将女儿永远送走。面对历经十几个小时手术的病人，看着他形容憔悴，病容倦态，她如何说得出口？
“林心。”苏珊用力推开她，强忍住泪水，坚定地说，“进去抱抱孩子吧！”
“抱了，又会怎么样？”林心竟冷酷地说，“又不能留在身边。”
苏珊无语。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想法，她也有过。
伤心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要恢复理智。两人去洗过脸，稍微擦了些脂粉，掩盖住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