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第138章（1 / 1）
“砰”地房门被推开，何民耕扑通一声跪倒在门前，先磕了三个响头。“咚咚”三声，铿锵有力，在那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殷红的血印子。
接着他像一头猛虎一般，以膝盖跪行，爬向病床。
一个斯文的人突然有这样狂乱的举止，骇住了林心。眼看他就要冲撞过来，她却忘记了闪躲。这时有人冲进病房，用手臂护住林心的腹部，将她拉离病床前。
在一团混乱中，林心随那人走出病房。待来到走廊上，她才看清此人竟是何卓尔。
而从一旁的休息室里，何老师的两个儿子、儿媳也先后冲出来。在他们一张张胖嘟嘟的脸上，竟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
当他们的目光与林心的视线遭遇后，又急忙收敛和掩饰。
“姑姑！”突然，病房里爆发出嚎啕大哭声，哭声震天，撕心裂肺，摧断人肠。“您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透过虚掩的门缝，可以看到何民耕跪在床前。
“妈！”爱琴慌张起来，想要冲进去，却被她的大哥拦住。
“让他哭！就该着他哭！”姜家的二儿子冷嗖嗖地说。
“咱妈就是活活被他害死的。”姜家的二儿媳傲慢地说。
“咱妈被谁害死，大家心知肚明！用不着充孝顺、装好人，栽赃陷害！”大儿媳不紧不慢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二儿媳眉眼瞪大，拔高了声响。
“什么意思？”大儿子冷笑，“你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是谁趁着咱妈病重，偷走了妈妈的国画？”
“你少他妈血口喷人！”二儿子叫起来，“这幅画是父亲吩咐我们拿的。”
“画是张大千先生送给妈妈的。”大儿媳为夫帮腔，“父亲不是早就和母亲签了互不干涉的协议吗？他无权支配妈妈的东西！”
“还有咱妈的珠宝，去了一趟美国，怎么就通通都不见踪迹？这又怎么说？”大儿子又抛出一个炸弹。
“珠宝！”二儿媳叫嚣，“还不是落入女儿的口袋！”
发觉他们将矛头对准自己，爱琴愤慨，立即反驳道：“我没见妈妈有什么珠宝。我只知道，她已经将很多财产都捐出去做慈善。”
“口说无凭！”二儿子说，“这阵子你跟进跟出，能白忙活一场？”
“你？！”爱琴气得浑身哆嗦，泪水在眼眶里旋转。
“哈哈，露出真面目了。”大儿子竟然笑起来，“敢情老二你今晚跑前跑后，不是白忙了，就是为了钱，好弥补你在新加坡投资的失败！”
“你又是为什么？”二儿子不示弱，“你还不是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就等着妈的钱还债救命。”
目睹这番剑拔弩张、是非混淆的局面，林心深深地悲凉。母亲尸骨未寒，儿女已在床前起纷争！
卓尔将林心扶进隔壁的休息室，关闭房门，将一切纷纷扰扰隔绝于外。
“林老师。”卓尔捧着一杯热腾腾地牛奶过来，放在林心手中，说，“您喝点儿，暖和一下身子。”
她这般降尊屈贵的关怀，颇出乎林心之意料。
卓尔和紫英不同。二人虽年纪相仿，且皆出身于富贵，但紫英较为朴实，卓尔则更骄矜。
林心的惊异，使卓尔显出一丝别扭。若说她主动给人端茶送水，这还真是第一次。她这样主动讨好，是不是有些下作？她胡乱猜度。
“你也过来了？”林心问。
卓尔点头，说：“是啊！她是我的姑奶奶嘛！”
“姜府的老太爷还没来吗？”林心又问。
卓尔撇一下嘴，淡淡地说：“听说他有要紧的事，要晚两天过来。”
林心默然。什么样的急事，竟急过妻子的病情？做夫妻至此，实在是可悲！再看看那两个儿子，难怪何老师如此看轻她的婚姻。
“您别见怪，他们吵得比这更凶的时候也有。”卓尔颇鄙视地说，“所以我祖父很不放心，让我父亲来守着，就是怕这一群虎狼造反！”
林心不予置评。究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她怎好插嘴？况且又牵扯到何民耕。
“老师，您稍等会儿，我会安排车送您回府。”卓尔说。
林心一愣，问：“费明呢？我不是让他在这儿等我吗？”
卓尔忙解释：“费教授先回家了。您进病房没一会儿，有位医生来找他，说是他府上有人病了，家里人催他快回去。他吩咐我照顾您，给您安排车回家。”
“病了？”林心惊骇，忙问，“谁病了？”
卓尔摇头。
林心慌张起身，焦灼地道：“我要马上打个电话。”
于是卓尔带她去了护士站，借用电话。
“铃铃”电话响起。
阿桔接起电话，一听是林心的声音，她立刻雀跃，说：“啊！舅奶奶，您都好吗？家里正担心呢！”
“舅老爷还好吗？”林心迫使自己冷静地询问。
阿桔迟疑一下，坦诚说：“也好，也不好。您一走，他在书房里呆一会儿，后来上楼了。老太太去敲门，被他轰走。祖奶奶说：他现在是个爆竹，我们谁也别去点火。等过去这阵子，他自己就焉了。”
不是他生病！林心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又关切地问：“家里是谁病了？”
“是两个少爷。”阿桔答，“全身发痒，一块连着一块的红斑，吓死个人，太太都哭了呢！老太太已经打电话叫医生赶过来。”
“你快去帮着照料孩子。”林心吩咐，“我马上就回去。”
挂上电话，林心抬头，却不见卓尔的身影。她起身，举步想要走回休息室，突然腹部传来一个猛烈的抽搐，痛地她几欲昏厥。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坐回椅子里，不敢动弹。
“您还好吗？”一个护士察觉她的异样，上前来询问。
林心摆摆手，气若游丝地说：“还有一个多月。”
“那是要早产。”护士叫。
推门而入的卓尔乍听此语，一下子吓得六神无主。
护士赶紧找来妇产科的医生。
医生给林心做个简单检查后，说：“不会早产，但为安全起见，最好还是给你打一支保胎针。今晚，你要卧床休息，不要下地走动。”又问，“你先生呢？我要嘱咐他几句话。”
“我去打电话。”卓尔终于回神，自告奋勇。
“不要。”林心摆手，叫住卓尔，说，“既然没什么事，就不要惊动他。”
这番说辞令医生吃惊，抬头，上下打量一番林心，说：“你现在不宜活动。所以今晚，你先留在这个病房，等到明早再搬去妇产病房。”又叮嘱护士说，“今晚，随时注意她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及时通知我。我就在妇产科病房值班。”
“会有问题？”卓尔惶恐地瞪大眼珠。这种大事情，她可一个人承担不来！
“别害怕。”医生露出笑意，安慰道，“我们医生总喜欢列举出最糟糕的情形，但实际上，情况还好！”
“我害怕。”卓尔坦言。
那医生淡笑。
费明到家时，医生已经给两个孩子打了针，并留下处方。痛痒止住，两孩子疲倦不堪地沉入梦乡中。
婉仪心疼地抚摸着他们的头发，眼底泪痕斑斑。
看到费明，她不禁抱怨：“你怎么才回来？”
“我总要安排一下姨妈。”费明解释，接着他也抱怨，“你也真是的，不就是吃海鲜过敏吗？至于大呼小叫？弄得整个医院都知道我们家里有人病了！
你考虑过后果吗？搞不好，有人会误认为是舅舅病了！到那时，横生枝节，闹出事情，看你怎么收拾？”
“我不是急吗？”婉仪委屈。
“不是有妈妈在吗？”费明说，“还有舅舅。”
“你就别提了。”婉仪牢骚，“舅舅和舅妈，今天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吵架，差点儿要掀翻屋顶！”
费明忙追问原委。
婉仪便将自己所见描述一下，最后评论道：“我看，舅舅是真伤心了！舅妈走后，舅舅从书房出来，上楼时，我看他腿都哆嗦了。整个人，一下子老掉十岁。”
“姨妈也不好过，掉了泪。”费明说。
婉仪沉重叹口气，说：“果然像秀珍讲的，红颜白发，最难消美人恩！”
费明皱眉，道：“长辈的事情，我们小辈不好乱说。”进而又严厉警告道：“家里的事情，不许出去说。”
“我没说。”婉仪忙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进你这个家门。规矩都懂。是秀珍，说她公公娶了这房姨太太，无福消受，过完年添了新病症。”
费明摆手，懒得听她那些八卦，就道：“我去看一下妈妈。”
婉仪点头。
一阵冷风吹过，立仁打个激灵，翻个身，从梦中突然醒来，睁大了眼珠瞪视着影影绰绰的天花板。
台灯的光打在天花板上，桌面上的马蹄莲倒影其上。
“倒杯水！”他声音模糊地命令。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回音，他又清清嗓音，吩咐：“给我倒杯水。渴死了。”这口渴的滋味好像是回到了在东北逃命的夜晚。
仍旧没回音。他十分不悦，伸腿踢向旁边，骂咧咧地道：“睡死了！你去倒杯水。”
咦？没踢到？旁边是空的？他再伸长腿，大幅度地来回踢，还是空！他转头望去，身边的床铺确实是空的；伸手一摸，冰凉。她去哪儿了？他下意识地望向浴室，那里一团黑，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林心！”他呼叫，“林心！”睡意全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没有任何回答，只有四壁默默矗立，而他的影子则倒映在墙壁上，分外孤单。
缓慢地，晚间夫妻的吵架浮上脑海。
难道她一直没回来？
立仁下床，打开衣橱，发现她常穿的外套不在，顿时一阵落寞。
坐回到床上，凝视着身边空空的床铺。枕头平整，被褥叠得方方正正，彷佛许久都没有人用过。
一室的清冷环绕，夜风四窜，一份啃噬心灵的孤寂攥住了他的身心。
自他成年以来，早已习惯了孤独的生活，并将这种孤独视为理所当然，甚而他很享受这份孤独。
倘若一觉醒来，突然有个人出现在他的私密空间中，这会带给他一种深深的不安，他警戒的所有汗毛立刻陡立，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然而她却改变了这种格局。
她进入他的生活，成为他的妻子，进入他的家庭。在每一个夜晚，陪伴在他身边，和他耳鬓厮磨、窃窃私语，有时娇嗔，有时佯怒，有时温柔，有时可爱，有时妩媚，将他这片荒芜的沙漠，变成一块丰腴的绿洲。
和她一起的生活，是全新的！
所以，虽然他已近七旬，却仍旧是个新手，而且是个十分糟糕的半吊子！他色厉内荏、故作老练、自以为是，想要讨好她，却不得要领，事与愿违，还遭她误解！
一边懊悔，一边检讨和反省，最后他终于醒悟到：他已习惯了有她的生活，再也无法离开她。她已经钻进他精心防备了一生的心防，并在他的心底生下根、发了芽，无论如何也拔除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