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 58 章(1 / 1)
望着林心的身影进入院门,大门随后关闭,立仁的笑脸倏然打住,温柔的目光一下子变为寒光闪烁。他用力关上车门,发动车子,直奔中山北路的老公馆而去。
这个老公馆,实际上是杨立仁一处私宅。1949年春天,他初到台北时,就看中了这座西式花园洋房。当时的台北,一片日式房子林立,这洋房则显得别具一格,又具有浓郁的欧洲18世纪中叶的繁华风情。立仁一见,相当喜欢,立刻付了定金;但国府入台初期,可谓:四面楚歌,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党政军内,为“检讨丢失大陆之根由”,许多高层都被戴上“贪污”的帽子而纷纷落马;为避嫌,立仁遂使了一个“李代桃僵”,将这房子寄放到情报局的一个行动组的名下。多年来,他绝少涉足此处,仅有少数亲信留守。知道他还有这一“窟”的人少之又少!
他轻轻扣动门环:两下短,三下长。
雕花大铁门下的小铁门上打开一个小窗,探出一双眼睛来。
“找谁?”
“老厉!”立仁对暗号,“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里面的人回答,接着,就听嘎嗒两声响,小铁门敞开。立仁进去后,小铁门立即关闭。
庭院和洋房皆一团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看门人递给立仁一个手电筒。借着这一束淡淡的灯光,穿过幽暗阴森的林荫道,立仁来至在楼前,再次敲门。
房门打开,立仁进去,随手又关上房门。
走廊里,一盏小灯亮起。见到立仁,站在走廊里的两人慌忙敬礼,紧接着从一侧的房间里跑出一人,迎上前,道:“您来了!”
立仁做个手势,和他一起进入那个房间。
“人还好吗?”立仁不多废话,直接发问,“情绪如何?”
“开始很激动,叫嚷了一天,天黑后,才停下来。”那人回答。
“都说了什么?”立仁问。
“只叫嚷着要见您。”那人答。
立仁面色无波,命令道:“将他带到书房,我亲自问话。”
“是!”
灯光骤然亮起,房间里霎时通明。所有的家具都蒙着白布,包括那悬挂在天花板上的西班牙宫廷吊灯,乍一看,甚是恐怖骇人,空气里泛滥着刺鼻的霉味。
立仁找了一个沙发坐下,分别倒下两杯红酒。
门轻轻开启,老谭一人走进来。
灯光下,他的脸色憔悴,神情沮丧,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但一看到立仁,他顿时神情振奋,激动地喊:“长官!”随即连恭恭敬敬行一个军礼。
立仁举起一杯红酒,说:“过来喝一杯!”
老谭上前,接过酒杯,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接着立仁连续再倒两杯,老谭全都喝了。
“我们都喜欢红酒。”立仁缓缓地开口了。
“是!”老谭生硬地回答。
“好酒啊!”立仁叹息着,进而他自己也连续喝了三个满杯。“好酒!”他更大声地感叹!
老谭垂首沉默。他明白: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短暂的宁静。
“子峰!”立仁忽然甩掉沉闷,非常亲切地称呼着,挥手让老谭上前,为他再次倒满一杯酒,道,“是好酒,你就再多喝一杯。你的长官,我,也没别的好东西能给你了!”
“长官!”老谭颇为动情,声音沙哑。他双手颤抖,攥紧酒杯,哆嗦着,终于将这杯酒喝下去,其间一些红酒从他嘴角流出来,还有一些洒在衣领上。
对他的异状,立仁皆视而不见,仍旧从容叹息着:“没有房子、车子、票子,甚至没有女人!”
老谭的神经腾地蹦跳起来,大声道:“属下追随长官,非为个人私利!大丈夫为国效命,岂在乎这些?”
立仁摆手,道:“我们又不是神仙。该在乎的,还是应该在乎。否则,大家奔来忙去,弄个无妻无子,岂不是我对不起你们?”
“长官!”老谭急切地叫道,“这一次,属下的确有错;但属下之错,在于属下千不该万不该染指朋友之妻;可大节上,属下绝没有背叛您!凭长官之才智,属下坚信,您绝不会中了这离间之计。”
立仁转动着酒杯,像是在捉摸他这话的真假。
“长官!”老谭近前一步,说,“这是有人使了个障眼法,转移您的视线,好让自己浑水摸鱼,继续留在山上。”
“有人?是谁?”立仁问。
老谭一咬牙,答道:“马守谅。”
立仁轻笑,说:“我就知道你要咬出他来。”
老谭着急,叫道:“我有证据!”
立仁挥一下手,示意他马上讲。
“他经常和一个叫姚至善的,在山下镇子里的杂货店碰头。据属下调查,那姓姚的,表面公开身份是香港一家洋行的职员,经常往来港台之间做生意;暗地里,他利用其便利,常常为人捎带大陆的家信。”老谭说,“马守谅一直思乡心切,因此上了叶综的贼船,为其利用。”
立仁皱眉,问:“你是怎么知道山下的事情?我很好奇啊!”
老谭惶恐地垂头,道:“属下曾找人跟踪监视他。”
立仁撇嘴,评论道:“又是窝里斗!”
“属下错了!”老谭恐慌。
“你又找了谁去给你调查马守谅?”立仁再问。
“以前保密局二处的谭少海。他是我远方堂叔。受赵案波及,他坐了五年大牢。出狱后,就在花莲以种地为生。”老谭回答。
“中大案里的那个谭少海?”立仁颇诧异地问。此人竟然还活着?
老谭点头,答:“就是他。因当年他在中央大学案中,查处□□有功;赵案里,他才得以保命。”
立仁沉默片刻,又问道:“洪二柱是你同乡吗?”
老谭迷惑,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并无案底。”
“是你推荐他进入我的警卫连?”立仁问。
老谭点头,说:“我看这人老实可靠,又有功夫底子,故而才推荐了他。”
“外加几根金条?”立仁平淡地问。
老谭骇然,慌乱地垂下头,不敢应答。
立仁冷笑,声音遽然拔高,声调锋利,道:“老实人?这个老实人差点儿要了老子的这条命?”
老谭大骇,目光直勾勾地瞪着,嘴巴大张,说不出一个字来。
“上一周,刺杀老子的那个混蛋,就是你的这个老乡——洪二柱!”立仁再道。
老谭面色如纸。
“可惜,被我识破。他慌不择路地逃跑,李采亭,这个蠢女人,竟然不顾我的命令,开枪杀人灭口!”立仁再讲。
老谭用力摇头。
“你们以为他死了?不,他还活着。”立仁继续说。
老谭更猛烈地摇头,分辨道:“不,不,长官!阿亭是阿亭,我是我!我与这事无关。当晚,我已奉命下山了。”
“有谁能为你证明?在李采亭举枪时,你没有在她身后?”立仁追问,“或者,有谁能证明,在洪二柱动手时,你已经离开别墅?”立仁盯着老谭,“至少老霍能证明:在李采亭开枪之前,你还在别墅里,没有出去。”
“我在为下山做准备,听到枪响,我才跑出去。”老谭慌乱地答,“我怎么可能在她身后?我是和她有□□,可是我没,没有,绝没有……”
“洪二柱没死!”立仁打断他的呓语,大声道,“他指认:你就是他的幕后。”
“这是污蔑!”老谭大叫,“他一定被人收买了!我收过他黄金没错,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我一时起了贪念。但那以后,我和他再无瓜葛,平时也没有往来!”他语气一转,急切地说,“长官,您可以问李采亭,问问她,到底是谁指使她开枪?”
立仁盯着老谭的眼睛,神色变化多端,慢吞吞地问:“你认为她一定会为你说话?”
老谭全身打一个冷颤。
“还记得吗?”立仁的语气缓和下来,“我曾经对你说过:一个男人不要因为一个女人而失去了做人的基本准则。”
老谭羞愧地垂首。
“我杨立仁,绝非不近人情。你们之中,有些人跑到山下去赌去嫖,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深作追究。”立仁说,“钱嫂,李采亭,钱福才的老婆;当年,福才一死,我就对她说:你这样年轻,不必守寡,可以改嫁。她不听,非要来山上。我自认为已是尽力照顾。你是福才的生死兄弟。你和兄弟之妻有了私情,原也不是什么大错。先贤都说:食色性也。我多次给你机会,让你向我坦诚,但是你执意隐瞒。叶综抓住了你这小把柄,鼓动你来对付我。谭子峰,你这是何苦?你为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出卖你的长官!”最后一句,他大吼出来。
老谭猛烈摇头,辩解道:“长官,长官!不是这样的,不是!叶综是找过我,可是我没答应。”
“知道章一凯吗?”立仁厉声问。
“章一凯?”老谭思索这名字,点头道:“认得。十年前,我们一起执行过‘黑风计划’。但近来,并无联系。”
“他供称:你就是通过他,和叶综联系!”
“一派胡言!”老谭叫嚷,“这混蛋,十年前,我就瞧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时我们一起被围困在厦门。这小子,只顾自己逃命,险些将叶综也害死;如果不是小百合舍命相救,叶综肯定被□□活捉。”
“原来你们在大陆,还有这么一出戏?”立仁故作好奇地叹息。他怎么会忘记那个小百合呢?
老谭惊慌,忙分辨:“这些事情,我都按照规定,写了报告,呈交上去。长官没看到,一定是叶综扣下了。毕竟,那次行动失败是他的耻辱。”
“你认为我会相信:因为十年前的小过节,十年后,章一凯绞尽脑汁,终于设了这条计来害你?”立仁问。
老谭愣,无法回答。
“他的证据很充分!”立仁拉长了音。
“长官!”老谭的声音哆嗦,“我 ,我冤枉!”
“充分地让我起疑!”立仁再道。
老谭呆住,大脑一时无法回转。
“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立仁再说。
“长官!”老谭扑通地双膝跪地,狂喜道,“长官,您一直相信属下的清白!属下,属下,感激涕零!”
立仁却非常平静,说:“善始难善终!你今天忠诚,难保以后!”
“请长官考验,属下绝不辜负长官的信赖!”老谭信誓旦旦。
立仁拍打一下老谭的肩头,长叹一声,说:“难得啊!我杨立仁还有你。我没有白白在这一行混。”
“长官!”老谭凝聚精神,建议道,“不如,就来一出苦肉计,由属下去做那个黄盖,打叶综一个措不及手。”
立仁不做表态。
老谭又道:“我了解叶综。这出戏,只有我去,才能唱好!旁人,只怕会被他识破!”
立仁沉吟一番,转而道:“将心比心,你也要相信马守谅!”
老谭垂首。
“我这是最后一次提醒你:不要树敌,要交朋友!”立仁冷声说。
老谭用力点头,道:“属下,一定铭记在心。”
立仁冷哼。狗改不了吃屎,他一定还是要和马守谅斗!这样也好,省得其中一人独自坐大,成为第二个叶综!
立仁挥手,示意老谭退下。
“长官!”老谭却趋前,说,“属下还有一事要报告。”
“说!”立仁命令。
“属下得到确切消息:叶综竟然将林老师关押在他私人的别墅里。”老谭说,立仁的信任平添了他许多胆量,“而且,她也是叶综特别培养的人才。这女人绝不简单!”
“多谢你的消息!”立仁十分冷傲地说,“我会记住你的教训。”
老谭汗颜。阿亭背叛了他。这是一件残酷之极的事情,却同时激发了他强烈的复仇之心。他一定会让叶综也付出他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