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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空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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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当然没有死。

他确实很强,很悍,很坚韧!

他独战“碧云四剑”,尚能逃得生天。

可是,现在他陷入潮水般的城东守军之中,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一叶将欲沉没的孤舟。

打不过,走!

夺马,弃马,再夺马,再弃马!

他在万千人中,如入无人之境。

守城的军队,都认识他。

都知道,他是那个单身掠阵,一箭三雕海东青的大宋使节――顾惜朝!

都知道,他是声名震彻漠北塞外的“七略公子”――顾惜朝!

他们也知道,他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要抓要杀的――顾惜朝!

可是,纵然如此,他们仍不敢近身,因那人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更因那人脸上神佛无阻的凛冽杀气。

于是,万箭齐发,如飞蝗般向他袭来。

顾惜朝双眸中精光大胜,一声厉喝,左手的宽袖一展,扬起一片青影,右手的逆水寒翻转疾如闪电。

无数的箭矢,便如飞火流星一般被他截了下来。

可饶是如此,他的身上犹中了五六箭。

飞身掠过一众追兵,顾惜朝纵上一骑,拍马朝不远处的东边城门冲过去。

守门的卫兵,眼见着他冲过来,呆楞楞地动也动弹不得,只是望着那个青衣染碧血、冷颜傲霜雪的男人,状如神魔一般冲杀过来。

马未到,剑气已至,逆水寒锋锐不可挡,剑光闪过,一排兵士已被割颈而亡。

凌云一骑,飞出城郭,向城东白雪皑皑、林海茫茫的东郊围苑而去。

萧寒星一拳打在守城统领的脸上,把他打得鼻血长流、牙齿滚落。

“混帐!这么多人,都截不住两个人?”萧寒星咬牙切齿地怒喝。

另一个将领忙过来说:“驸马,他应该就在不远处那片山林中,咱们搜山一定能把他搜出来。”

萧寒星叱马跃上小山包,看着眼前树木丛生的林海雪原,心里转过万千念头。

他眉心微蹙:“你们说,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身上也中了箭,是吗?”

耶律金源上来小心地说:“顾惜朝虽然厉害,可是也被我们几人的剑气所伤,再加上身中数箭。天气酷寒,雪势又如此大,即使不因伤重而死,他也会冻死、饿死,被山林中的野狼咬死!只要咱们包围这里,不出三天,他必死无疑!”

“三天?”萧寒星反手一巴掌,掴在耶律金源脸上,“我们哪里有三天的时间?完颜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今晚必须发动对城西皇宫的攻击。”

他眼光一转,冷笑出来:“好个顾惜朝,你想以一己之力拖住我们,所以才不要命地跑出城来,好替戚少商他们争取时间准备?我偏不中你的计。”

他厉声大喝:“顾惜朝,今晚我就拿下皇宫和戚少商的人头,看你还会不会躲在林子里不出来!”言必,他凌空一掌,打在一棵碗口粗的雪松上,那棵树枝桠摇动,雪花簌簌而落。

萧寒星拨转马头,那棵被他击中的雪松便歪歪斜斜地从中间断裂,轰然倒下!

一众属下看得目瞪口呆,一齐欢呼起来:“驸马神功盖世、天下无敌!”

萧寒星回头又看了一眼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远方的皑皑白雪。

此时天色已晚,风驰雪怒、乌云漫卷。

――顾惜朝,你可千万别死的太快啊!否则,我怎么能够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呢?

其实,此刻顾惜朝就伏身在不远处的密林白雪之中,萧寒星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没有办法动弹,更没有办法回话,因为他的功力已散,比起他那日在王府中被吸功大法重创后,更加虚弱无凭,这个时候他连一成的功力也剩不下了。

他咬着牙,硬拔出肩头、腿上的箭,顾不得鲜血如泉般喷涌出来。

大如鹅毛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青色衣衫已经快要被雪覆盖。

血,汩汩流出来,流到雪地上,染红了白雪,血色满地,红得刺眼。

青、白、红,三色杂在一起,却又分明得打眼,诡异而鲜亮,明艳而凄厉!

冷风一吹,血又立刻凝结成了冰。

鲜红的冰碴,从他身上的伤口一直蔓延到地上,几乎把他冻结在地上。

――不行,不能就这么呆着,会被冻死的。

他一手拖着逆水寒,一手撑着地面,慢慢向前挪动,爬到一棵巨大的松树下。

松树亭亭如盖,树下的干草堆还有几分露在外面,没有完全被雪覆盖。

顾惜朝半倚着树干,喘了一口气。

这棵松树的枝桠茂密,可以暂时遮蔽一下风雪的侵袭。

他静静地思索着,思索着能够如何挨过这眼前的困境。

这个时候黑暗渐渐袭来,阴霾的天际已经变成暗灰色。

这个晚上,无星无月,天地同悲。

几声“呼哧,呼哧!”的粗喘,貌似是野兽的呼吸。

顾惜朝费力地睁开眼,只见眼前两双绿光幽幽的眼睛,以及露出血口利牙的两张嘴。

一黑一灰,两匹野狼,就在眼前。

那两只畜生,目光幽幽、面目狰狞地向他逼近。

顾惜朝想要举起逆水寒,可是举到半空,又重重地垂了下来。

――没想到,刚摆脱追兵,却又要葬身狼吻,今天的运气还真是不太好!

他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目光却凌厉无比地射向那两只畜生。

――我命由我不由天,你们这两只带毛的畜生,安敢伤我?

两匹狼被他目光中凌厉的杀气震了一下,有几分胆怯,停下了脚步。

一人两狼对峙片刻,那匹灰狼首先焦躁起来,仰天长嚎一声,欲以此震慑对方。

那匹黑狼也跟着嗥叫起来,声音凄厉!

顾惜朝此时却已经耗费掉了最后一丝力气,无力再举起逆水寒。

那两匹狼显然意识到了他的无助,便一起欺上来,张着血盆大口正要咬他。

只听一声峥嵘桀利的狼嚎,于不远处的小山上传来。

这两匹狼猛然一震,又停下了脚步。

顾惜朝讶异地抬头望去,只见黯淡的天际下,一匹雪白的巨狼站在小山上,鬃毛临风披展,雄壮威武,不可一世!

“白虎?”顾惜朝心中一动。

那匹白狼可不就是戚少商几年前在此处所救,围猎时现身斗猛虎的巨狼“白虎”么?

白虎从小山上冲下来,四蹄腾空,双目狞厉。

那两匹野狼回过头去,靠在一起,浑身紧绷起来,紧盯着白虎一直冲下来的身影。

“嗷!”白虎冲到此处,龇牙瞪眼朝那两匹野狼怒吼一声,神情格外凶悍。

那两匹野狼嘴中“呼,呼!”作响,似是不满,又似在讨饶。

白虎的身形极壮硕,约莫有半人多高,比那两匹狼加起来还要长大。

黑灰二狼与白虎僵持了一会儿,嘴中忽然发出一阵呜咽之鸣,慢慢向一边退了开去,然后猛地转身,夹着尾巴向密林深处逃去。

白虎瞪着那两匹狼的身影消失了,才慢慢走上来,低头舔了舔顾惜朝的手掌和他受伤的肩头。

顾惜朝松了一口气,微微冲它笑了出来:“还好,你来了。”

白虎卧下身子,趴伏在顾惜朝身边,嘴里“呜呜”哀鸣。

“怎么?你也看我这狼狈的样子,很可笑是吗?”顾惜朝轻轻地说。

忽然,他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歪着身子倒下来。

白虎吃了一惊,忙用嘴去拱他,可是那人已经没有了知觉。

白虎又呜咽了两声,便咬住他身上的衣服将他慢慢拖到林中一处避风的雪洞里,那里面有些干草,尚称得上干燥温暖,是它平日里栖身的地方。

…………

冷……

顾惜朝浑身发抖,觉得寒意侵染进了骨头缝里。

他醒过来几次,又昏过去几次。

这一回醒来,天色已经漆黑,可是雪洞所朝的西方天际,竟然冲天而起一阵火光,红彤彤地映着天。

他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萧寒星他们已经动手了,不知道完颜晟他们回来没有?

――少商,你们一定要守住,守住啊!

他目光向下一扫,只见白虎趴在他前面,为他遮挡着些许洞口,这样风雪就不会那么直接侵入洞中。

“没想到,你也是个大侠呢?”顾惜朝冷笑了一下,“你真的和你主人很像啊!”

白虎绿幽幽的眼睛,带着一丝善意看他,仿佛很受用他的夸奖。

“白虎,你知不知道?你的主人啊!他真是一个傻瓜呢?”

“怎么?你不同意,不然你干嘛冲我龇牙?”

“你这个呆呆的大侠狼!”

“呵呵,你知道吗?很多年以前,你主人也是这样,替我挡着风雪,给我带来温暖……”

他忽然停住,仰首望着雪洞的顶部,幽幽地出神。

…………

那一年,顾惜朝和戚少商两个人,在太行山遇到大风雪,被困在半山腰。

那个时候,顾惜朝身上的伤病还没有痊愈,被冻得昏死了过去。

等他醒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酒气,上半身是□□的,而戚少商也是同样。

当下即震惊又羞愤。

“戚少商,你这是干什么?”

戚少商冷剔剔地说:“干什么?给你暖身子啊?否则,你现在已经跟着牛头马面到阎王爷那里去报道了。”

“胡说!暖身子……脱衣服干嘛?你自已也……”顾惜朝有点惊慌。

戚少商向天翻了一个白眼:“我用酒擦在你身上,给你取暖,可是你这家伙连体质也是这样油盐不浸,顽固得要命。我只能在自己身上也擦了酒,发热来给你取暖啊?都是大男人的,有什么好别扭的?难道,你都没有和兄弟朋友抵足依偎取暖的时候吗?”

“我哪里有戚大侠你这般好命?顾惜朝生平,何尝有过半个兄弟朋友?”顾惜朝别过头去,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看着他倔强的神情、清矍的身影,戚少商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一阵悸动,一丝极细极锐的痛从心头隐隐划过去。

他叹了一口气:“唉!你本来有过这样的机会,可是自己不知道珍惜,又能怪得了谁?”

“戚大侠,你不用借机教训我?”顾惜朝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他,“我没有求过你救我的命,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我冻死在这里,也是我自己倒霉,你对铁手也没什么不好交待的。”

戚少商怒气顿生:“顾惜朝,你自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可是连晚晴姑娘最后的遗愿也不珍惜吗?我是恨你……!”

他顿了一顿,又忍着气说:“可是,你现在是个病人。换作是任何一个陌生人,我也一样会救的。既然答应了铁手要救你,我就决不会食言。所以,你也不必激我,好叫我任你自生自灭。救你,是我的事!”他恨恨地说完,便不由分说地紧紧上来抱住顾惜朝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

顾惜朝挣扎扭动,忽然觉得戚少商把头放在他的肩上,正喘着粗气,身下悄然起了变化。

他心中一颤,同样是男人,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虽然出生在青楼瓦肆之中,却是极其忌讳这身体相亲之事,而且他向来律己极严,即便与晚晴做了夫妻,也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其实在他心里对这等事情,竟是怀着一股排斥厌恶之情。

最可怕的是,他自己的身体竟也产生了反应,不由得羞愤难当,只得紧咬着牙,屏气凝神。

戚少商喘了几回,便放开他,翻身背对着他,将功力热度从背后度到他身上来。

顾惜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微微侧头看到的是戚少商精壮□□的后背,以及他露在头发外面有些发红的耳垂。

两人便如此背对背躺着,一夜无话。

…………

“呵呵,大傻瓜!”顾惜朝的眼,晶莹、润泽。

许久,他侧过头,又看着白虎说:“白虎,你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吗?我也不知道,可我并不怕死,只是……”

其实,白虎此时已经睡熟了,爪子搭在头上,嘴里唧唧咕咕地做梦。

梦里,它还是一只小白狼,玉雪可爱、活泼好动,那个和它一样满身洁白的男人,笑着抱起它,任它舔在脸上颈上。

跳下那人的怀抱,它追逐着一颗从天而落的星星,可是那颗星星却一直落下来,落到那个满身洁白的男人怀里。

它猛地睁开眼,却看见顾惜朝眼中也落下一颗晶亮如星的水滴。

“只是,不甘心再一次错过……我记得,在鱼池子曾经问过他,如果他明天就死了,最想见的人是谁?”顾惜朝惓惓地笑着,“他跟我说,是息红泪。我当时就跟他说,我在死之前,最想做的事情也是见晚晴。”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死……”

顾惜朝睁大眼睛,白虎大大的一张脸,却越来越模糊。

唇边溢出一丝极轻、极美、极销魂的笑,仿佛江南早春的柳丝。

“我只是,很……想……见……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魂渺渺,梦茫茫,长风几万里,送我还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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