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口难开(1 / 1)
北京的盛夏悄然而至,白花花的太阳炙烤着路面晃得人睁不开眼,但走进绿树成荫的校园,却是感觉恍如世外桃源。因着学校图书馆的设计施工项目,邵飞彻底告别了隐居一般的日子,但仍然没有频繁出现在各种商业场合。邵茹暗中松口气,想想以前连设计稿都要由她去讲解的日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洛馨凝经常在校园里见到邵飞,她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他故意为之。他不再提及旧事,也不谈他们之间的过往,只是每次见面都会塞给她一些零食和礼物。这些恋爱时不曾做过的小事,现在补来只是让他曾遗憾的心稍稍圆满。洛馨凝没有拒绝过他的好意,因为每次看着那些虽精巧却并不值钱的小玩意,她都恍然觉得,虽然自己曾那么地恨过他,但此刻回想起来,那些受过的伤却是那么模糊,而满满的却都是爱。
她在读研的同时也担任本科一个班级的辅导员,本就年纪相仿,期末考试后的饭局便也顺便拉上了她。历史系本就是女生居多,吃饭时自是叽叽喳喳八卦不停。洛馨凝自恃身份,当然不会和她们太过亲密,但回想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可曾有过如此的天真无邪?那时她满心的自卑,将自己封闭在狭小的意识空间之中,直到遇见邵飞。遇见邵飞,似乎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原本就是轻薄如纸的缘分,她执意强求的结果却是两手皆空。
一个女生拍了她的肩膀,让洛馨凝恍然回神:“洛老师,给咱们学校设计图书馆的帅哥你认识吗?”
洛馨凝一愣,随即了然,没有回答,只是报以一个微笑。
“他是不是在追你?”另一个女生说,“那天看到他穿着西装和校长握手,那侧面的轮廓简直太perfect了。这么好的条件你还犹豫什么,当心人家没了耐心不理你。”
洛馨凝哭笑不得,问:“你怎么就看出他条件好呢?”
“女人的第六感啊,洛老师,难道你看见他就没有要扑倒的想法吗?”
“他是我前男友。”洛馨凝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可此刻她的心湖的确连最微小的涟漪都没有。
几个女生听到她这样说立刻都闭上了嘴,气氛一时有些冷场。洛馨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汽水,那感觉就像初闻邵飞的身世时一样,一腔炽热的情感就这样被一盆凉水兜头熄灭,灭得连死灰复燃的机会都不给。
“那你们为什么分开?”第一个女生观察着洛馨凝的脸色问,“他似乎对你余情未了啊。”
洛馨凝苦笑:“造物弄人。”
又是沉默一片,大家无声地吃菜,可那只是掩盖尴尬的一种手段。这时班长手里拿着酒瓶走了过来,抬手给洛馨凝的杯子里满上了半杯,说:“洛老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此萧郎是路人,我们干杯!”
大家都跟着一起起哄,胡乱地碰着酒杯。洛馨凝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气在她的口腔中轰然炸开,似繁花漫天终于归于平静,化作唇齿间回味悠长的淡香。这是她第一次喝白酒,那瞬间升腾的火辣加速了心跳,眼前恍若出现与邵飞在大连的宾馆里第一次拥吻的场景。再喝一口,那场景变成了在杭州冬日夜晚的缠绵悱恻,他将那小小的戒指套上她的手指,说“要用这枚小小的手铐将你牢牢地锁在我的身边”。
她想着这些就会不知不觉地微笑,心想酒真的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记该忘的,想起该想的,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流眼泪呢?她不停地擦,可是又不停地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邵飞的车上,仿佛中间的那一段记忆被一把巨大的刷子涂成了一片空白,只依稀记得邵飞弯身为她系好安全带,他身上的味道仍是那般清冽,她忍不住要伸手去抱抱他。她提醒自己就抱一秒就好,下一秒就放开。可是当她真的触摸到他微凉的肌肤时,却怎么都舍不得放开,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再抱一秒,再抱一秒。”
洛馨凝的触碰让邵飞的身体不由得一僵,但随即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令他朝思暮想的女孩此刻正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纤纤素手正死死地攥着他的衬衫,发间的清香盈盈飘入鼻端,仿佛顶级的绍兴女儿红,还未入口,只是闻上一闻就已经让人醉了。
公寓的冷气开得很足,但邵飞还是累得满头大汗。看着安静地睡在床上的人,他还是伸手摸到遥控器调高了一些温度。他已经帮她脱掉了身上紧绷的衬衫和牛仔裤,换上了自己的T恤和沙滩裤,又用温水给她擦了脸和手脚。做完这些,他便站在床头出神地凝视着她。上一次这样凝视她是什么时候?应该是在那个决绝的早上,他整夜需索,却在早上狠心地抽身离去。场景在他面前交叠着,影影重重,床头灯晕黄的光线照映在她颈间纤细的项链上,那上面坠着曾被他戏称为“最小的手铐”的戒指。
洛馨凝一觉醒来时感觉喉咙烧得难受,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只有房间最远的角落里燃着一盏落地灯,亮度被调到最低,又被宽大的灯罩遮着,只朦胧地在天花板上印出一个晕黄的光圈。她揉了揉眼睛环顾左右,这个陌生的房间是如此熟悉,仿佛不用思考,只是依靠本能就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白水,她摸了摸,尚有余温。玻璃杯后面的照片模糊不清,她蓦地感到心头一痛。
第二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自己之前穿的衣服被整齐地叠放在旁边的枕头上。她赤着脚下床打开房门。明明是很轻的声音,还是被在客厅里敲电脑的邵飞发觉了。他回过头来,看到她赤着的脚时微皱了一下眉,随即到玄关处拿了拖鞋套在她的脚上,说:“早饭已经做好了,吃完我送你回学校。”
洛馨凝沉默地喝着碗里的白粥,宿醉后空荡荡的胃里有一股暖流逐渐地蔓延全身,上好的骨瓷碗与汤匙的碰撞声是室内唯一的声源。她万分依恋的这一切,却无法越过心里的坎儿,母亲的死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弥补和逾越的天堑鸿沟。
“谢谢你,”她终于命令自己开口,“但我想,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邵飞愣愣地看着她,眼中是恨是怒是怜惜,说:“如果说谎可以让你心里觉得好过一些,那么你可以这样选择,但那不会是我的选择。”
洛馨凝倏地抬头,对上邵飞的眼睛。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凝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了?那里面写满的柔情、怜惜还有思念若渴都让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但她不能妥协,不能屈从,残存的理智胁迫她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忽然隔着餐桌握住她的手,这是他们重逢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表达他的柔情:“如果你选择结束,请先把戒指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