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时空换(1 / 1)
三年来,邵飞活得像一个隐士。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虽然仍做建筑设计,且渐渐在圈内声名鹊起,但他显然越来越低调,除非特别重要的项目需要现场辩论,否则一概不出现在生意场合。邵茹全面接管公司除设计以外的所有工作,不得不从杭州迁居北京,从此告别悠闲的生活。在责怪他甩手不管的同时,她只能用一个又一个的项目让他忙得团团转。其实她的心里最明白,只有忙碌才能填满他那颗自责的心。
她来到邵飞的办公室门前,隔着磨砂玻璃门看着那模糊的身影。在她心目中坚强自立的弟弟却在那年回到杭州后蹲在她的膝边泣不成声,哭过之后,他似乎将一切都尘封在记忆中,自己不动,也不许别人触碰。
她敲了敲门走进去,邵飞没有抬头。给邵茹装修办公室时,这里也顺带做了调整,办公区之外隔出了一个休息间,里面放了单人床。忙起来的时候,邵飞几乎一个月不出大厦,除了偶尔到顶层的健身中心游泳舒展一下筋骨,剩余的时间都是在这间四十平方不到的小天地里。办公室里只有鼠标的噼啪声不断回响,咖啡的醇香已淡去很多,触手已没有温度。
邵茹将一本文件放在邵飞的办公桌上,说:“B大图书馆的项目,你看看。”
邵飞还是没抬头,右手不停地点鼠标,左手仍旧在写写画画,说:“那个标不是已经中了吗?我还没安排下去。”
“负责人约我们见面,强调一定要带上总设计师。”邵茹两手一摊,顺利将问题甩给邵飞。
“问问宋小姐我哪天没有安排,你直接跟她定时间吧。”
邵茹双手叉腰,小套裙绷得紧紧的,说:“少跟我打官腔,你除了在办公室里画图还有什么安排?明天下午两点,跟我一起去!”
午后的校园静谧而安详,微风拂过道路两旁茂密的法国梧桐,奏起沙沙的乐章。湖边的凉亭里已有三两人影捧书诵读,尖尖的荷角在一片绿色的莲叶中初露头,粉嫩得仿若初生婴儿的脸庞,在风中摇曳生姿。
邵飞向门口的警卫出示了证件,直接把车开到了基建处的大楼外。由于图书馆项目是委托招标,他并没有见过校方的负责人,倒是邵茹热络地与对方打着招呼,让他一时有些恍然,定定地看着周围并不熟悉的环境,心中最柔软的一角似是被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抓了一把,让他瞬间想起三年多以前曾有一个翩若惊鸿的身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却又那样突然地离他而去。
直到在会议室里坐定,他似乎还是没怎么回神。邵茹啜饮着手中的香茶,手肘轻轻地撞了撞他,问:“表情这么凝重,在想什么?”
邵飞无奈地笑了笑,说:“在想我有多久没进校园了。”
“只是校园吗?”邵茹似乎并不想放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难过,继续自顾自地说,“除了办公楼,你还能去哪里?业界传言Felix Shao不理红尘俗事,搞得像要出家一样,就连设计的建筑也摒弃了pomo,越来越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情。”
邵飞笑了笑,显然不想多谈。恰在此时,会议室的门悄然而开,负责人领着一位花甲老人,神态间甚是恭谨地走了进来。
“这位是文学院主任,古汉语研究室教授,对SSC的设计很感兴趣,所以才请两位拨冗前来。”
邵茹姐弟俱是起身相迎,但不经意地对视中却都发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
那位老教授和蔼地笑着,目光慈祥地扫过邵茹,落在邵飞的身上,说:“没想到那么气度恢宏的建筑模型设计者竟然如此年轻,果然是后生可畏。”
邵飞却越发地感觉不安,好似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心内拉扯,让他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只好举起茶杯放在嘴边碰了碰,扯出一个得体却并没有深度的笑容。
说话之间,邵茹已经把演示稿调了出来,推到老教授的面前。老教授戴上了花镜,大略地看了看,眼光却重新看向邵飞,问:“请问邵先生,你这精美设计的灵感是从何而来?”
邵飞没有立刻回答,思绪似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面前矗立的就是那恍若蓬莱仙岛一般的亭台楼阁,说:“这是我三年前的一件作品,没有刻意迎合什么主题,本想着也许永远停留在图纸上,却是机缘巧合听说贵校筹建图书馆,觉得也许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
“哦?”教授显然兴趣更浓,问,“为什么敝校能有如此荣幸呢?”
邵飞似乎被牵动了情绪,幽幽开口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那教授却不知为何低笑了出来,说:“没想到邵先生接受西方教育,也能深谙国学之道。”
“在您面前献丑了,只不过耳濡目染,听得多了便有一些记在了心上。”
教授正要说话,兜里的手机却急促地振动了起来。他掏了出来看了一眼屏幕,表情立刻由严峻变得充满怜惜,他告了扰,接了起来。
“爸爸,你怎么没在办公室?”一个甜美的女声从电话中传了出来,在静谧的会议室里回荡着,邵飞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根本没有愈合的伤口上,像是撕去表面的伪装,露出溃烂的疮疤,瞬间便蔓延全身。他怎么会听不出那个声音,那个曾在每次缠绵时在他耳畔呢喃,在每一个不得相见的夜晚通过看不见的电话线倾诉刻骨相思的声音。三年来他所有刻意隐藏的情绪在这一时间同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临时有些事情,忘了告诉你,别担心。”教授状似无意地斜睨了邵飞一眼,侧过了身子。
“那就好,我哥晚上不回家吃了,我们去下馆子吧。”
“好,我们甩了他,省得每次吃饭他都横挑鼻子竖挑眼。”
银铃一般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那我四点去楼里找你。”
教授挂了电话,宠溺的笑容却一直挂在嘴边,说:“不好意思,家教无方。”然后重新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幻灯片,冲着邵飞说,“还是有劳邵先生讲讲吧。”
邵飞似乎用了很久才回神,说:“不敢,洛教授还是叫我小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