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云（四十七）（1 / 1）
千里之外的西海之滨，一个黑衣人正盘膝而坐，黑布包裹着他的身体，只留下夜色中，一个细瘦却恐怖的影子。他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然后起身立在风里。海风不断的吹着，低垂的乌云覆盖在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渐渐露出一线微白。他开始踱步朝海水走去。海水漫过脚踝，沁上一层凉意。他的眼很痛，仿佛有沙子在搅动。
片刻后，海水漫过了膝盖。他沉下眸子，如血的目光望向夜色中的海水。一枚雪亮的刀锋划过，他的噬魂幻化成巨大的白刃。低垂的乌云开始颤抖，一声巨响后，海面上掀起惊天的骇浪。海水如同开锅一般，骤然间浮起一层雪白的泡沫，破碎开去的深碧色迅速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接天的巨浪舔舐着天边的乌云，仿佛要将天空吞没。
片刻后，他血色的眸子里卷起一丝疲惫，幽暗的海面上，树立起一片剑戟。有遒劲的发丝被风吹动，湿滑犹如海藻。月光仿佛一首安魂曲，惨淡的散落在汹涌的海面和渐渐浮出水面的苍白身体上。
“什么人？”鲛人们用清澈的声音喊道。他们没有发起进攻，因为噬魂的缘故，他们分不清来人是敌是友。
“好像是个人族？”有人说道。望着海风里清瘦的黑影，鲛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是如何驾驭强大的噬魂的。
“他手里的是噬魂，水神的神兵。”一个鲛人觑起眼睛。“应该是自己人。”
“可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一个女鲛人皱起眉头。“直觉告诉我，他并不友好。”
“是啊。我们用人族的语言和他说话，可他竟然不吭声。”
“人族和神族正在战斗，如今人族弃城流亡海上，咱们默不作声便等于收留了他们。可正因此伏羲定然会记恨我们。即使现在没有行动，想必讨伐鲛人的日子也不远了。”
“可是，这是女王的意思。我们不能违抗。”女鲛人沉声说道。
“没错，所以我们要谨慎些，此人很可能是神族。”一个中年鲛人朝众人点点头。
却在这时，海风吹开了那人的风帽，他银白的发丝在风中流泻出来，一双血红的眸子，隐隐落下一行血泪。
“魔……”鲛人的惊呼还没有完成。那人已入黑风般冲到眼前。海水发出涨潮般的轰鸣，巨大的浪涛将鲛人们击散。
透过冰冷的海水，他的手已经死死的扣住女鲛人的脖子。还没来得及发出求救声，那女人便被他拖出水面。凄冷的月光下，女子巨大的鲛尾如同一条蜿蜒的蛇。她绝望的望着那些张弓搭箭的同伴们。海水破碎成珠玉，凄凉的月光幽幽的照在水面上，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拖着鲛女巨大的身体在海岸上飞奔，那女人不断的拍打着鲛尾，却只能徒劳的掀起片片泥沙。
其余的鲛人跃上海滩，奋力朝着他的方向追来，然而，毕竟不是在水里，他们的速度要降低许多。眼见着已经被远远的摔在了身后。
却在这时，一道白光挡住了离盏的去路。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臂，遮住那刺眼的白芒。
“放下她！”一个清澈的声音断喝道。
离盏停了下来，鲛女的脖子几乎被他勒断了，她没命的拍打着尾鳍，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挣脱。
“放下她。我是沉岸。”那白光里走出一个女子，面色清秀，两道长长的柳叶眉飞入云鬓。
离盏愣了愣。然后将鲛女拉到胸前，手里稍微松了松，那女人没命的喘着气。“不要阻止我！我就快成功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沉岸走过去，目光里闪动着悲哀。“你不是这样的，我认识的离盏善良温柔，有着水一般的品格。”
“是吗。可是什么都会变。”离盏悲切的哼道。
“告诉我，你抓鲛人做什么？”沉岸柔声说着。她知道此时此刻的离盏，几乎是没有理智的，从他眼中的血泪便可知道，他的身心和意志受到了惨重绞杀。
“别拦着我，我不会伤害她。”离盏大声吼道。
“可你已经伤害她了！”岸也太高了声音。“你看看，她险些被你勒死。她的颈骨就快断了！”
离盏垂首看去，似乎也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手指：“我，我没想杀了她。我只是想要她的体液，体液。”
“明白了。”沉岸朝他伸出手去，“别怕，把她交给我。”
离盏颤抖着手臂，岸小心翼翼的从他的手中接过女子。然后检查她的伤口。就在这时，鲛人追了上来，弓箭手拉满了弦。
“住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沉岸猛的起身，将一个结界抛了过去。鲛人顿时被收拢在里面，动弹不得。
“放心吧，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他只要一点体液。”说着，岸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将手指头放在女子的掌心里轻轻滑动。不多时，便有粘稠的液体流了下来，慢慢汇聚在瓶中。
“他是魔，你为什么要帮他？”中年的鲛人怒吼道。
“他并没想伤害你们，他只是还不能控制自己。”说着，岸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离盏。“魔嗜血，却并不一定滥杀。他还在转化，你们不要太过紧张。”岸转过身去：“跟我来。”
离盏跟在沉岸身后，二人离开海岸。
“什么是转化？”离盏终于开口问道。
“我想你自己该有所察觉。”说着，沉岸伸手在脸上比划着。
离盏点点头：“我的眼睛好疼，好像里面有无数的砂子在搅动。”
“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懊悔和悲愤。”沉岸转过身去，定定的望着他。“魔不是一个种族。它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但寻常人没有能力召唤出它来，就像是没有人能轻而易举的飞升。因此我要问你，你经历了什么？”
离盏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孔。然后深深的将头埋了下去。“我害的阿瑶被骷髅蝶毁容，她整个人都毁了！”
“这是愧疚。”沉岸点点头。“的确，任谁也无法面对那样的瑶花神女。她曾是多么的美丽可人。何况是你，一切皆因你而起。我明白了，那么悲痛又是什么？”
离盏缓缓抬起头，无助的看着月下的沉岸：“我挖出了炀的心。”
沉岸几乎是被钉在了当场，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什么？你再说一遍？”
离盏的眼中顿时流下泪来，鲜红滚烫的，掉落在石头上。“我。亲手挖出了炀的心，为了，为了做阿瑶的药引。”
“你！怎么这么糊涂！”沉岸扑上去，抓住离盏的手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伏羲。夏至那天，待我凑齐了所有的东西。就可以为阿瑶重新打造一个全新的身体。我没有办法，愧疚懊悔让我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帮帮我沉岸！”他无助的跪了下去，双手插进了泥土中，泪一点点，在地上砸出了两道浅浅的坑。
“是啊，只有这个办法可以救阿瑶，可是，炀怎么办？”岸愤怒的望着他。
“伏羲说。炀是永生者，她不会因此而丧命。”离盏在瑟瑟发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狠心的话，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人就是他。
“可是，那该有多痛啊！”沉岸晃了晃。瘫倒在地。“知道吗？仆久是伏羲最忠实的仆从，逆转的目的就是要杀死炀，因为炀将会带领人族缔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属于人族的辉煌纪元。仆久那么善于占卜，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离盏愣了愣，顿时想起当日在追风崖上仆久的话。“是啊，当时她说，你就是可怕的炀吗？那时候炀才只有十三岁，何来的可怕。”
“芒哪里知道这些，他不过是凭着善意指引你们去找驻世的神仆援助藏于，可是事情哪里是这么简单的。”沉岸苦涩的闭上双眼：“五百年了，我被伏羲威胁，为了陆吾哥哥，做了那么多违背良心的事情。可你，却在这个时候步上了我的后尘。”
“我不断的追寻着阿瑶的足迹，我想娶她，可是她不答应。她一个人到处流浪，于是我就像是个四处漂泊的行者，不断的寻找她。自责，悔恨，一点点的变成恐惧，我不断的安慰自己，却变的越来越敏感。她越是推开我，我的心就越痛。我恨不得死掉，却知道死并不能了却一切的苦难。于是我四处寻找治疗骷髅蝶的方法，于是碰到了伏羲。”
“是啊，酝酿了五百年，伏羲终于和女娲决裂了。”沉岸缓缓起身，拉起匍匐在地的离盏。“我们不过是神族斗争的棋子，何其卑微。”说着，她用深切的眸子望住离盏：“所以，炀一定要活着，我们需要赶走战争和杀戮。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是八荒重回和平安乐的指望。”
“你是说，她会因为失去这颗心而死去？伏羲在骗我吗？”离盏愈发悲愤。
“不。”沉岸轻轻拍着他的背。“不要激动，如今对于你，最怕的就是悲愤，悲愤是魔最大的力量，人越是悲愤，成魔的速度就会越快。”
离盏点点头，他不断的深呼吸，以调整气息。眸子里的红光渐渐收缩成为一点。
“你是半神，神性天赋极高的半神，一旦成魔会十分可怕。是神是魔只在一念之间，千万要把持住自己。依我看，在此之前，你连续杀了不少人，否则体内也不可能积累了如此之多的怨毒。”岸轻轻握住他的腕子，柔声说道。
离盏点头：“没错。我杀了很多人，菌人，弇，妖，甚至还有人。一开始我是被迫，可后来我觉得快乐，那些长久以来挤压的痛苦只有在杀戮中才能洗刷。我找到了在青丘山时和炀屠城的快感。”
“是啊，那次，我们都杀了太多的人。也因此，种下了嗜血的根。”沉岸垂下眼去。“这是战争带给我们每个人的伤，于你是这样，于我，于陆吾，于炀，都是。”
“这就是魔根吗？”离盏问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