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柳(五十二)(1 / 1)
“等是最痛苦的事情。”我轻声说道。
“不,等是我这种人活着最大的希望。”
落日的余辉里,我的脸如同披着金色的薄纱,他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然后俯身将一个吻印在我的额头上,“这是约定。”
约定?这个词自他出口,便不停的在我的心间回旋。
“或许,我这一生,不仅和你有过约定。”我默默的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天边,夕阳的金辉有些灰暗,火山口喷薄着最后的一次岩浆,那浓重的刺鼻味道被风渐渐吹散,空气里的辛辣越来越薄,渐渐的成了海面上飘荡的轻纱。
“不能现在就回去,村子里毒气正浓。”陆吾朝着那些准备登岸的幸存者喊道。
人们经过这场浩劫,仿佛对陆吾的话开始信服,听见他的声音立即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芒回过头去,朝凝固的人群努了努嘴,“你看,人族总是这样,平日里没人敬神,可到了紧要的时候,总需要神的引领。”
我点了点头,“敬神和叛神,似乎就是人族本性里早就具备的东西,你说,这是伏羲赋予的,还是女娲赋予的?”
芒歪嘴坏笑,海水从他的头发上滑落,“或许女娲和伏羲本来就不是一条心。”
我被他的话弄的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的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
那边,陆吾已经将众人引上渔船,自己仍旧浸泡在水中,一边指挥大家将船头聚拢,用绳子绑在一起,一边回头观测着天上的云层。
“入夜后,可能会有暴雨,希望我们能熬得过去。”他的目光里仍然有着焦虑。
我和芒爬上一艘渔船,船家是长老的卫兵,长老和阿其也在船上,人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以这条船为中心,结成了一朵硕大的葵花,在采柳的海湾里悄然壮大。
“会有飓风吗?”我抬起头,看着天边渐渐卷过的乌云。
阿其摇了摇头,“有空桑山阻隔,一般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点点头,转过身去看陆吾,他紧皱的眉却让我心头一紧。阿其望着云层,又转身朝蒸腾的海面望去,然后缓缓坐下,双唇嚅动。
“这是干什么?”我轻声问道。
岸也爬了上来,拖着一身海水,“作为人族的巫师,她在为人们祈求平安。”
我差点忘了岸也是巫师,只不过专攻医术,属于巫医。
长老微微缓过神来,定定的望着天幕,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陆吾俯下身去,二人四目相对,周围的人马上安静下来,只有阿其轻若无物的呓语,游荡在周围,显得有些恐怖。
“众神真的震怒了,死的人还不够多,是吗?”长老的目光有些呆滞,或许那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她的眼中比火山爆发还要可怕,巴云轻率的举动让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感。
陆吾望着她,始终没有说话。
“我的女儿在乞求神明,但神明就在我的眼前。”她说着,轻轻跪倒在陆吾脚边,将额头贴在他的脚背上。“请指引我们……让我们在黑暗中找到方向。”
芒的眼忽然间一闪,我默默的扭头看去,陆吾目光肃穆,嘴唇轻轻动了动,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长老身后的随从也一一跪倒,整船的人都跪了下去,接着是临近的船只,渐渐的,人们像倒下的树木,一片一片的将头磕在甲板上,发出跌宕的声音。海风吹动着发丝,我将它们掖在耳后,默默走了过去,当我也俯身跪在他身前时,陆吾的眉沉了下去。
阿其的声音仍旧在密密麻麻的响着,仿佛陌生的字符敲打着我的耳膜,虽然听的懂巫人之声,可那仍是我不愿意破解的密语,我不想知道,我只想问这不曾抛弃人族的神祗,到底我们可以做什么?或者,我们曾经做错了什么?
岸见我也跪了下去,便也跟着跪倒,额头触地时发出了不协调的“砰”的一声。
“我们被女娲创造,被伏羲赐福,却因缺少圆满的智慧而做了错事,请指点我们,为人族燃起新的希望,昆仑山神和日神,为我们指引方向吧。”我沉声说道,芒和陆吾同时看向对方。
“你无须求我。”芒伸手来拉我,却被陆吾阻止,他青铜色的眼,在风里显得异常肃穆。
“她俯首在我们跟前是替她的子民祈福,你我要做的是帮助和保护他们,此事无关儿女情长。”
芒没有再说什么,眼神却始终不太情愿。陆吾却转过身来,展开双臂,风吹开他的长发,那怀抱犹如雄壮的山脉,我看到属于昆仑的博大和坚韧,那是我们的希望。
“天地孕育了生灵,神族只是超越于寻常生命的存在,我们不能洞悉自然规律的全部意义,但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帮助和指引你们……”
人们抬起脸来,迎着最后一缕夕阳,他们的脸上生出了许久未有的敬畏。阿其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陆吾的背影。
“让阴霾散去,需要有清澈的风,让污秽消除,需要有干净的水,当遭受了上天的惩罚,需要反思自己的过错,而采柳人的过错,就是过度的贪婪和纵欲,这与天性无关,却有关于一个种族的习惯。天性从不会带来毁灭,只有纵容天性里恶的一面并形成了习惯,才会让一个群体走向衰亡。”陆吾的话像一枚钢针,从每个人的颅顶贯穿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一下子带来了剔透的清醒。
“都是我的错……”长老流下泪来,“我纵容人们追逐利益,每年还要赏赐那些赚钱最多的商人,让人们以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并赞同所有的野合,人们时有乱伦发生,我总觉得那都是天性使然,是人之初便承袭的对财物和性的热爱。可我们采柳一直这样,从第一任长老到我这里,我们从来没有变过,为何单单在我统治的时候发生了如此惨烈的事情。”
长老说着似乎有些委屈。阿其咬着唇,悲切的望着仿佛一瞬间便老去的母亲。
“这股地下的恶毒力量,并不是在采柳孕育而生的。”陆吾忽然说道。
众人一惊,不知所措的望着高高在上的陆吾。
“空桑山神和我的想法差不多,这力量应该在北方汇聚成型,然后滚滚东来……”
“为何会朝东而来?”长老有些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