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柳(四十三)(1 / 1)
芒来到我的身后,“长老派人来接我们了。”我忙转过身去,果然,一行人身着浅青色的长衫,头顶竖着和我们一样的发髻,他们面带微笑,那神情已经比我初见时要和善许多。
来到长老跟前,是几个时辰之后,我们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捧着神木跪在了她的面前。
这次,她所在的那片空地,架起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帐篷。据说是专门为了迎接我们而修建的,并且要在这里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长老的帐篷则被涂成彩色,人们说,那是彩虹的色彩,采柳人最崇拜的是柳树,同时也歌颂彩虹。他们认为柳树生命里旺盛,而彩虹则是世间最神圣的桥梁,它可以沟通天地。
我默默的听着以柳树和彩虹为内容的唱诵,心里暗自赞叹,他们对于自然界的洞悉,我们的确是通过彩虹才到达东海之外的神弃之地,也的确是凭借着强烈的求生意志才回归到这片人族聚居的大地。或许,采柳人很聪明,他们知道敬畏自然的同时,也明白自身意志强悍必要性,这两样叠加,便是最完满的修行。
有香烟缭绕,据说是柳树叶混合桃花和沉香调制出的一种特殊的熏香,可以祛除外来者身上的邪祟。一群裸身的奴隶手捧陶碗来到我们跟前,阿其示意我们将碗里的水喝掉。
那碗很大,水中仿佛有泥土,浑浊不堪,呈深褐色。我抬头看去,芒已经一饮而尽,九娆却皱着眉头迟迟不肯喝。陆吾看了看,似乎心领神会,转身对她说道:“这是甘土,除邪祟用的。”娆仍旧不肯喝。
我试了试,那水有几分甜涩,说不上好喝,虽然有些腥味却也不是难以下咽。于是咕嘟一声喝了下去。不多时,便觉得胃里开始有气往上顶,竟与芒同时打了个嗝。
他笑眯眯的看我,“采柳人认为打嗝可以将体内的邪祟带走。”
我忙点了点头,心想,真是各部族有各部族的生活习惯,日后要想统治他们,还真是不容易呢。
接着,有人拿来一个大鼎,铜质,三足,圆身。奴隶们在下面架起了火,不多时,烟雾开始蒸腾,里面的东西被煮熟。
我好奇的望去,却见几个奴隶从鼎中取出一些玉米,然后递给我们,又有人将青柠刨开,放到我们跟前,几个女奴又端来盐巴。我不知所措,却见芒将青柠在盐巴里戳了戳,然后涂抹在玉米身上,顿时有清爽的香气钻进鼻孔。
“好香。”我喃喃自语。那边,九娆好不容易才将甘土水俯下,正气急败坏的打嗝,阿其在为她涂抹玉米。
我转过头来,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将青柠先沾点盐巴再挤出水来,涂在玉米上,然后放进嘴里,那味道竟比闻起来还要香,只是吃在嘴里显得酸了些,我禁不住咧了咧嘴。芒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用手将垂落在我眼前的发丝掖在耳后。我有点不好意思,咧着嘴,眼泪都要酸出来了,于是啧着嘴巴,傻傻的笑着。
这时,有乐师来到帐子里,他们手里拿着我从没见过的琴,一片长木板,上面拉着七根弦,芒偷偷告诉我,那叫七弦琴。那时候,我做梦都没想到,在日后的人生里,我竟然会抱着这种琴到处流浪。后面还有人拿着梨形的抱琴,竖在怀里。还有个人手里拿着青铜片,样子十分沉重。他缓缓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待众人都站定后,才盘坐下来,举起那铜片,开始敲击。嗡嗡的鸣声震颤着众人的鼓膜,七弦琴开始奏响,声音低沉,好似沙漠里低垂的风。梨形琴声音略显尖锐,制作配乐使用。我默默的听着,我喜欢这种祭祀的乐曲,感觉很神圣。
不多时,有人手捧山珍鱼贯而入。接着,神木被请了出来,由阿其捧着走到帐子的最里端。长老走下来,带着大家匍匐下去,阿其则高高举起神木。接着,她移步朝外走去,我们则跟在长老身后,尾随而出。
“这是要去哪里?”我低声问道。
芒摇了摇头,“或许是空桑山顶,我要是没猜错,长老要带我们去祭山神。”
果然不出芒所料,阿其带领族人朝空桑山走去,刚走出七彩帐子,外面已有不少族人等候在那里,见巫师手捧神木,众人忙加入祭祀队伍。经过那条主街时,我发现巷子已经空了,阳光洒下的清辉,使得眼前的道路十分清爽干净。我惊讶于这万人空巷的一幕,道路上甚至连鸡鸭鹅狗都没有,干净的让我诧异。
人群越来越庞大,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流好像汇入大海的小溪,人们默默无声,神情肃然,连脚步都是一致的。我夹杂在涌动的人群里,感到一种莫名而庞大的力量,若人族真的同心协力,将汇聚成多么整齐肃然的队伍,我母亲要发动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战争。肃清八荒,我们的人将会组成这样的军队开拔到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吧,我的心禁不住开始颤抖,惊恐的注视着那些充满了渴望的眼睛。
“你在看什么?”芒轻声问道。他的手臂始终贴在我的身侧,仿佛怕我会忽然间逃走。
“欲望。”我轻声答着。
他奇怪的垂头看我,又抬眼朝人群瞟去,随即无可奈何的笑了。“看来你变的越来越像我了,既不属于人族,也不属于神族。”
我惊异的望着他,却发觉他说的没错,可我是人,而且是人族的王,日后在我麾下的子民,怕是要比眼前多上数万倍,到那时,我又当如何自处?
正想着,阿其已经带领众人走上了山岗。大概小半天的光景,我们登上了空桑山顶。
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圆石板,已经有卫兵把守在那里,石头上光滑如镜。阿其跪倒在地,从距离石头二十步远的距离开始跪行。人们匍匐在她身后,却不敢再往前走了。我和芒也只能停住,默默的注视着阿其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跪行至一块圆石跟前,将神木平放在上面,然后开始对着圆石磕头,一声声,连站在二十步之外的我们都听得见那咚咚的声音。如同捣蒜一般,一下连着一下,竟不停止。
这期间,人们开始在其周围熏香,并将花瓣扔在她的身上,又有人开始唱诵,乐师们奏响了诡异的古老曲调。两旁纷纷架起火堆,桃树枝和柳树枝被丢在火堆里,烧的噼啪直响。
我数着,竟一直数到了啦一百下。“这么个磕法,莫不是要死人!”我有些焦急了,踮起脚来朝前方望去。
芒皱起眉头。许是发觉不对劲,阿其缓缓立直身子。她显然也有些疑惑,俯身跟旁边的奴隶耳语片刻,那人离去,不多时取来那口大鼎,然后丢进牛羊猪,开始架火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