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柳(三十九)(1 / 1)
芒离开了他们,他再次陷入孤独。人族的贪婪让他感到厌倦,看来他只能和陆吾为伍。
“只是,那家伙太冷酷了,我本不喜欢那样的人。”他笑着说道。“他是开天以来的第一山神,昆仑山孕育出的伟大精魄,是与生俱来的神。”
“可他跟我说,他是你的朋友。”我歪着头,芒的讲述让我入神。
他笑了笑。“他当真这么说的?”随即,转过头去,眼中弥散出一种温暖的光。
陆吾是最孤独的神,他从不离开昆仑半步,因对这浮躁的世间没有任何眷恋。可是,自从娆走出洞穴的那一日,陆吾的世界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芒杀了仙狐,一个人走在路上,他漫无目的,想去投奔陆吾,却心中郁结难平。他本是人,过惯了人间浮光掠影的生活,可时间带走了所有他所熟悉的人。苍茫的天地之间,他忽然觉得没有容身之所,虽然拥有永不枯竭的生命,却步步都是空虚。他颤抖着双手,手上血迹斑斑。
“我以为帮助了人,便会和他们成为朋友。可当看见他们匍匐在金银珠宝面前的贪婪相时,我忽然觉得自己太幼稚。而那只仙狐,却已经死了,她的生命没有为我换来友情。”
昆仑河上结了厚实的冰,他一步一滑,终于,倒在了冰面上。阳光散落下来,把冰照的锃亮,一团冷酷的光背后,走来一个小小的雪白身影。慢慢的,毛发颤抖。雪片变成鹅毛一般,飘落下来,很快便将那团光覆盖。芒眯起眼,小狐狸停在了那里。
他的眼被冰面的寒气灼痛,阳光地下,却到处都是凶险。他杀了她的母亲,而她此行,应是寻仇吧。
他缓缓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光刺痛了他的瞳孔,他闭了闭眼,心中的酸涩汇成一道泪,不情愿的落下。
“就是这道泪,让九娆辗转一生。”我叹了口气。
芒摇了摇头,“那是忏悔,是无奈,却唯独没有爱情。”
我忽然间觉得可悲的不止九娆自己,我和岸又何尝不是呢。岸和陆吾,即便是对立的二两方,可我仍能在她不断变换的眉宇之间,发觉一丝异样,有些温柔,却更是无奈。
我呢,鬼蜮里的风月让我终生难忘,可扪心自问,我竟分不清到底那个时候的女子是灵照还是我自己。或许就是这份焦灼的纠结,才让我迁怒于离盏。赶走他,是希望摆脱灵照的束缚,我第一次陷入友情和爱情的迷阵,根本看不到正确的路。
芒为自己过去的放浪和不羁付出了代价,这代价让他陷入比我更加可怕的境地。他死不了,于是永远承受着那来自生命深处的惩罚,痛的落下一滴泪。谁又能想到,这神之泪本是忏悔,却在九娆的眼里浇灌了爱情。
“那个你曾经发誓要娶的女孩子一定很美吧?”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入秋了,可心却有些燥闷。
芒沉默了片刻,“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对于我来说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
我忽然间一个激灵。女子变成了老妪,面对年轻的芒不敢确认,她只以为那是个偏巧经过的长相酷似芒的小伙子。而芒却凭着本能将老妇人搀起,却根本没能认出她就是自己曾经立誓要娶的女子。曾让他这样的浪子回头,我猜测那该是如真金一般的爱情,可在百年之后,深爱的两人竟然只记住了爱情本身,而认不出在爱里辗转的人。
“是啊,爱到底是什么,它无法超越时间。”我沉重的吐出一口气,我忽然间羡慕那些情死者,他们用勇气凝固了时间,在苍茫威严的天地定律之间,狠绝的树立起一面不倒的爱之丰碑,虽然惨烈,却足以令后世动容。
“芒,不要怀疑爱情,五百年以后,你一定要去藏于部,在那里,有一批人,将会教会你什么叫做真爱。”
芒疑惑的望着我,然后点了点头。
“你还想继续听这个故事吗?”
“当然。”
芒没有动,他静静的躺在小狐狸的面前,背后传来冰凉的寒气,他的胸膛袒露在外,他希望小狐狸扑上来掏空他的内脏,然后将他撕碎,他要看看,这样是不是还能活着。
小狐狸瑟瑟的立在风雪里,火红的眼仿佛两朵耀眼的花。芒的衣服冻在了冰面上,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他做了个梦,温暖的梦。他躺在一个芬芳的怀抱里,好像母亲的**,到处都是温馨的暖意,他闭着眼睛,沉沉的酣睡。他说,他从未那样安然的睡过觉,那种感觉只有孩童才能拥有。再后来,他醒了。
他看见那个洞穴,他曾经来过的洞穴,金子还在闪光,有人骨在地下贪婪的笑着。他的身边,还放着一些米粥。他起身,快速离开。
可就在门口,他遇见了陆吾。陆吾什么都没有说,只转身朝外走去。芒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吾始终闭口不言。就这样,芒跟着陆吾回到昆仑宫,那是一座冰雪铸就的宫殿。不大,却十分神气。
后来,芒问他怎么会出现在狐洞,他说,他是昆仑神,自会爱护这座山上的一草一木,那些精怪妖兽则更不在话下。
芒苦笑着,“陆吾总是这样,回答问题避重就轻。我怎么可能相信他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感受到一位强大神祗的来临,而怕伤了他的子民们。”
我笑着点头,“的确,他看起来很冷,可实际上却未必,依我看,他是去接你的,却又怕你颜面上过不去,也许从你踏进昆仑山,一切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没错。”芒点着头,嘴角有温暖的笑意。
陆吾的宫殿是上古玄冰,就像他不苟言笑的脸,虽然英俊却让人不敢正视。芒安心的住了下来,陆吾并不常常出现,他总是流连在山间,因此他的宫殿好似一座寂寞的空城。
雪一场大过一场,渐渐的,整个昆仑山都被白雪覆盖,芒裹着白熊皮,立在殿外的回廊上看雪。真是少有的好天气,阳光像跳舞的精灵在冰冷的檐角上起舞,淘气的晃出一枚枚金光,刺的芒微觑着双眼。他想起东北地,有一种附着在石头和树木上的生命,他们的样子就像光团,五颜六色,能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形态,有人说那是自然界最低级的有智生命,被称为大自然的仆人。他们的繁殖很有意思,与人族和其他种族不一样,他们依靠阳光来繁殖。当一个成熟的光团到了繁殖期,便会选择像这样阳光充足的好天气,把自己在阳光里暴晒一整天,如果运气好的话,便会在傍晚的时候分裂成两个个体。当然,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因此人们叫他们光羽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