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柳(三十二)(1 / 1)
陆吾看了看芒,芒点了点头。“或许你说的对。”
谁知陆吾刚上前一步,便又顿住,“这里好像被人砍过,断口还很新!”
我和芒忙凑了上去,果然,在绿叶掩映之间,有一截鲜亮的断口,露出里面惨白的年轮。陆吾手起刀落,沿着那端口又斩下一段。谁知,那树竟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苍翠的叶片,泪水一般扑落。
陆吾望着手里的断枝,惊呼道:“快看!”
只见那段枝干瞬间变的干枯,树叶萎黄脱落。那样子,我好似在哪里见过,只是这一时半刻竟想不起来。陆吾仰头朝树身望去,却见那树干渐渐露出一张人脸,仿佛极度衰老的人,褶皱满布,佝偻着腰身。
“是扶桑神?”陆吾倒退了两步。“为何不随阳仪神族离去,反而守在这里隐遁起来?”
芒也是一愣,他本以为此处的一切不够都是躯壳,神识早已迁徙,却没想到,竟有神祗蛰伏此地。
那老树神低低啜泣,竟有泪滴滴落下。
“此乃上古第一木,我怎忍心弃他而去。如今将神识依附其间,到也为自己寻来了归宿。”说着,一双浑浊的眼透出晶亮的光来。
“这话什么意思?”芒追问道。
扶桑神轻轻叹了口气。“几日前,有鬼差来这里请走了一段树枝,说是为承载孕育人族木王。他们告诉我,这普天之下,唯一能诛灭魂识的就是陨落石。”
我顿时一愣,原来这把斧子不但可以杀神弑鬼,更可以诛其魂魄。芒点了点头,随即眸光一闪:“难道老神是希望死在此物之下?”
扶桑神顿时点了点头,大树冠随着他的动作剧烈的起伏。“从创世之初,我便是神,上天没有给过我选择的余地,昏昏然中,迎来了开天辟地的一斧,让我心魂振奋。好孩子,用你的斧子将我砍倒吧……”
我愣愣的望着他,“难道,你想灰飞烟灭?”
他微笑点头,目光里的安详和慈爱让我心中更加凄凉。“难道活着不好吗?”
他苦笑摇头,“孩子,活着很好,可我已经活的太久了。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谁曾经在我的生命里经过。时至今日,我的日子如静止的流水,悄无声息,死气沉沉。麻木的活,岂能比得上逍遥的死。”他的微笑令我无助。连陆吾都愣在那里。只有山风凛冽而过。
芒忽然间从陆吾手中夺过石斧,眸子里闪动着淡然的光。“老神仙,若是当真要离去,芒愿意送你一程。”
扶桑神深深的点着头,然后释然的望着我们。“生死不由己,岂能真逍遥……”
芒双臂一展,如雄鹰振翅,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巨大的扶桑树被拦腰截断。浓密的树冠轰然倒地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一缕幽绿色的青烟,缭绕在头顶。
“老神仙!”我轻声呼唤。忽然间,一股清雅的幽香迎面扑来,瞬间便覆盖了整个山峦。“好香!是老神仙的魂识!”我捂着脖颈的伤口,声音有些嘶哑。
芒垂下手臂,石斧上流下蓝色的血迹。风吹动他的发丝,他的嘴角忽然间一松,释然的笑了。“让你久等了……”
再看那石斧,竟流溢出一道乌亮的光泽,在刃口处游移开去,沉重的石壳渐渐破碎掉落,露出里面黑晶一般的质地,犹如黑水晶一般夺目耀眼。
“开刃了?”我低声惊叫。真是世事难料,我的石斧竟在弑神的天机下打开刃口,或许正如谷说的那样,这是天上的星星。可为何他要将此物送给莫,而不是我的母亲?我缓缓仰起头,有多少天机是我们无法参透的,又有多少宿命是必须承担的。连神族都不得逍遥,人族更是渺小不堪。
那沁人心脾的幽香,一只缭绕在我们周围,直到拖着神木来到山下,仍旧飘渺不散。连阿其都在惊叫,哪里来的香气,美好了整个山谷。
我们将神木分成了几段,藏在每个人身上。为了防止鬼王的袭击,这样或许能安全一些。
夜晚时分,我们回到汤谷边。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回去。落缤始终不说话,他默默的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盯着月亮。直到众人都睡去,他才缓缓来到我的跟前。我抬头朝四周望望,然后坐了起来,月光里,他的脸有女人一般的美好。很难想象,这个面容慵懒冷峻,眼睛半睁半闭的家伙,竟是鲛人族的圣战士。
“你在想什么?”我轻声问他。隐约间,芒的眼皮似乎眨了眨。
我转过脸来,盯住落缤。他低声叹了口气。“我知道,如今我提出这个要求,显得有些不够朋友……”
我有些奇怪的望着他,这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可不是落缤的样子。“说吧,到底怎么了?”
“我想要你怀里的那块神木。”他想了想,直言不讳的说道。
我顿时一愣。“为什么?再说,你怀里不是也有一块吗?”
他苦笑着,“对你们来说,神木有一块就够了吧。”
我点点头,“没错。”我喜欢落缤这样的人,没有隐瞒,可以直言不讳。
“虽然过分,但能不能给我?理由日后会知道。”他尴尬的望着我,月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银光。我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块木头。
落缤仿佛没想到我会这样痛快,竟望着神木愣住了。
“不是想要吗。”我将神木塞给他。
他愣愣的望着我,“不问理由也行吗?”
我笑着点头,“不要的话,我马上收回。”说着,我手指用力,往怀里便拉。他忙双手抓住,陪着笑脸,“要,当然要!”
我微笑着松开手,他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将神木装进他背后的包袱里。然后转过身来,伸出一根小手指。
我莫名其妙的望他,“这是干什么?”
他笑着说:“这是我们鲛人之间约定的方式,日后我们荣辱与共,永世交好。”
我仰起脸,月光下,落缤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个得了蜜糖的孩子。这又让我想起白日里,他立在山峦下仰望神木的刹那。他定然有不得已的隐衷,否则不会开口与我所要这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于是学着他的样子伸出一根小指。
“好吧,我勉强收了你这朋友,免得你日后战死沙场无人收尸。”我坏笑着举着指头。他笑的更加灿烂,一扬手,勾住我的指头,用力拉了拉。
“鲛人之约,可比你们人族的歃血为盟可信多了。”说着,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