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柳（十一）（1 / 1）

我默默的望着他，连呼吸都仿佛凝固。“你被他迷住了？”

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没错。他就像一道神圣的光，照亮了我放浪的人生。”

我不解的看他。

他笑了笑，有些不屑一顾，“那时候的我，什么坏事都做的出来，就像一条发了情的狗……”

我的脸顿时通红。这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并不让人讨厌，它只是撩拨着人心，让人面红耳赤。

他转过头去，仿佛在喃喃自语，“我有很多钱，因而夜夜笙歌……”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身披兽皮的男子，短发飘逸，肌肉健美。在丛山峻岭间跋涉，只为将一袋袋盐巴运到需要它的地方。他不断的在这样的交易中换取财富。身影遍布八荒。他天生聪明诡谲，是半神里最有成就的商人。年轻的他就好像旭日东升一般，在东荒的大地上冉冉升起。名望和财富使得他的人性越发凸显，进而走向了另一面，即是堕落。

夜里他流连于女子身边，他不理会她们的样貌，他只需要肉体的刺激。因而芒的名字也成了风流狼藉的代表。每次野合，他都会在女孩身边留下一堆贝壳，然后趁着她还熟睡便悄然离去。有的女孩子为他疯狂，甚至千里寻找。她们用痴情的泪结成了一张大网，而芒却总是冲破它，然后销声匿迹。他从不会爱上谁，因为对于他来说，生活就是流浪。他享受野合，就像是享用一顿美味的晚餐。至于今后的事情，他从不思考。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金乌是我的影子，必然承载了我身体里最阴暗的一部分。”

我终于明白，难怪金乌如此贪图人族的美色供养。那是芒放浪行径的强化和延续。

“是你创造了他，他只是沿着你的路继续行走。”我的心痛的无以复加。

芒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目光如同死灰。“没错，他是最不堪的那个我。是作为半神时代的我身上最阴暗的一面。”

我忽然间觉得绝望，仿佛万念俱灰。“该是多么大的力量，竟让他脱离出去，成为一个有形的实体。”

芒的手颤抖着捂住胸口，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你不知道，那时的我，实在是太坏了……”

拨开重重的迷雾，我看见芒邪气的笑脸，金色璀璨却霸气十足。他走到哪里，便享乐到哪里。身边必须有处女跟随，每个女人只享用三天，之后便被抛弃。他喝酒的杯子是水碧打磨的，坐卧的毡子是用白虎的皮毛做的，他还特地命人用黄金打造了一枚额环。

那一日，他坐在了非择长老的宴席上。人们为他奇异的装扮侧目，他十分得意。财富让他沉迷于炫耀，女人的追捧更令他傲气十足。那时候，他认为自己就是神。

然而，就在他抱着非择最美的女子开怀畅饮的时候，一袭白衣流过。他的水碧杯当下滚落在地。

自视甚高的他，一直自认为是天之骄子的他，竟被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震撼。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男子，就像超越了一切纷争，赫然独立于八荒之外。他的衣襟不染风尘。

“那人是兰？”我沉声道。

他点了点头，“除了他，八荒之中谁还能让芒自惭形秽。”

兰的眼有着孤绝的光，五官精致似被苦心经营一般，只是嘴角，他的嘴角总是轻轻的抿着，仿佛不太喜欢交谈。

芒说起这些时，神色有些恍惚。我能感到一种钦羡，能让太阳神羡慕，我到真想见见这个叫兰的男人。

他落座后一言不发，也不看别的女人。直到长老请他吟唱，他才缓缓起身，轻声唱了一首《月痕》。芒说他不会忘记，那首歌没有伴奏，他只是用清澈的嗓音演绎，或者说是诉说，因那实在是太空灵，将它看成是表演到轻贱了它。曲调是忧伤的，淡淡的，没有大起大落的俗气。却时而透出古拙的悠远，让人心酸楚却无泪倾诉。

芒被那轻薄的情愫打动，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怎么会呢？他是个那么活泼以致放浪的人。

“当时我就在想，我行遍八荒，听过无数催人泪下的吟游诗，却不过都是一笑。我鄙视忧伤。可为何当兰唱起《月痕》时，我却有欲哭无泪的冲动，我的心分明感受到磅礴而来的忧伤，却没有宣泄的出口，那酸和痛无处解说。”他说着，手指抓起胸前的衣襟。仿佛那痛，穿越了几百年仍然还在。

“所以你沦陷在那首莫须有的歌里。”我缓缓开口。

“不！不是莫须有……”说着，他俯身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她就站在这里……”

我顿时一惊。

“当时我也怀疑，歌里的人是杜撰的。所以，我走进了兰的屋子……”

兰飘渺却真实的歌声让每一个人心痛。因那歌是个凄美的故事。故事里有个女人，美丽白皙好似开放在初春早上的铃兰花。她倔强的脸上有着一道红色的光环，好像是嵌进了皮肤一般令人心酸。她的红衣有些苍旧，上面的褶皱里满是穿越千年的风尘。美好的年龄，可她的眼中只有冰冷的痕，看在人的身上时，人们禁不住的退缩。仿佛怕被看穿进而成为她的路人。兰的歌描述了一个美丽却并不妖娆的女子，年纪轻轻却仿佛是洞穿了一切的人。歌声里有个热情的小伙子，他在看到女子的一刹那便落入了相思的梦里。也不是没见过更美的人，也不是没见过热情的人。可男子忘不了那空而净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的障碍直达人心。

于是，他走上去，问女子的名字。

“我是炀。”女子这样回答。冷凝的眸子里竟掠过一丝讶异。

男子觉得震惊。

“我在做梦？”他缓缓说道。

“是的，我们都在梦里。”女子收起了眼里的震惊，她的眉多么的舒展。

“为什么惊讶？”男子柔声问着。

女子的目光渐渐沉落下去，“因我没想到是你。”

这是多么奇怪的对话，男子在心里琢磨。可他仍旧禁不住喜悦，庆幸这天人般的女子竟对自己格外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