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择（四十三）（1 / 1）

她将我安置在东边的厢房里，九娆和玖则住在西厢房。

月轮始终明亮的挂在窗外，夜风轻缓却并不寒冷。那一刻，我忽然间觉得静谧和美好。

“离盏，这是鬼蜮吗？为什么我觉得很踏实。”我的脸色很难看，头发也有些凌乱。经历了无数的战斗，我年轻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

离盏俯身坐下，凝望着我的脸。他的眼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充满了哀怨，成为了我记忆中永远抹不去的神伤。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总是与别人的时间交错。在离盏走入成熟男人的世界时，我的心，却仍旧停留在十三岁的那一年。我始终都没有习惯瞬间的长大，眼前这个成年的身子，让我自己都不堪面对。我的迷惑在那时几乎将我吞没。

他轻轻的握住我的手。我仰起头，他总是喜欢这样出其不意的来握我的手。他的脸好像隔世一般静默。在月光深处，我恍惚觉得，那只是一个幻觉的影。于是我伸出手去，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嘴角。他的皮肤光滑如新。是的，他总是崭新的。

“如果你愿意，我们忘记一切，留在这里……”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他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我们只能做呆在一间窄小屋子里的活死人。。

我嗖的坐起来，狠命的摇头，头发彻底的散落成一片乌黑的泽。

离盏的眼中，有莫名的东西在抖动，“是我带着你跳下追风崖。逆转必然会付出代价，一切都让你来承担这不公平。”他的手强壮而有力，我忽然间意识到男人的力量是与女人一样的。为什么我们要压迫他们？

我的脸上划过一丝哀怨，“不，我是王。我应该保护我的子民。”

离盏默默的望着我，英挺的唇轻轻开合，“我不是你的子民。”

他的话让我一凛。“可你身上，仍旧有着人族的血统。”听我这样说，离盏缓缓垂下头去。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听我说，我们不能放弃，就算我死了，你也要走出鬼蜮，找到金乌……”

我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离盏迎面抱住。他坚毅的怀抱让我一瞬间语塞，他紧紧的抱住我，将我的脸贴在自己胸前，我听见了他咚咚的心跳，甚至血液流淌的声音。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生机，那勃勃的生机让我自惭形秽。神性使得他的意志力越来越坚强，也使得他的行为举动越来越高贵。离盏真正的成熟起来了。而我，却成了将死之人。

我有些费力的喘着气，“我快闷死了。”我在他的怀抱里低语着，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有些羞涩的躲避开去，却没想到，他却抱的更紧。

“如果一定要死，也要死在我的怀里。记住我的话，炀！”

我的心猛然间开始颤抖。泪悄悄的从眼角滚落。我至今仍记得当时他说的每一个字。

“你知道我爱着芒……”这是我第一次向离盏袒露胸襟，我希望浇灭他心中的爱火，以对抗我即将到来的死亡将会给他带来的创伤。

“我知道！但，你注定是我的！”他斩钉截铁的说道。那凛冽的霸气让我顿时一惊。我仰起头，离盏的脸变的好似刀锋。

“离盏，你变了。”我轻声说道。

“我只是看清了我自己。”他托起我的双手，月光照在我纤长的手指上，他将头埋了下来，轻轻的吻着那些被燎天刮伤的痕迹。他的唇冰凉却柔软，像两抹微亮的云。

月光下，我并不知道，我的脸褪去了杀戮和纷争，仿佛一个隔世而居的女子，乌黑的发泛起油亮的光，与离盏的银丝形成两道界限鲜明的瀑布，一直垂到地面，伴着夜风轻轻浮动。

“至今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我是王，做我的男人只有死路一条。”我轻声说道。

那一刻，我忽然间明白了为何母亲总是那样苍白，她和莫为何总是偷偷摸摸的野合。虽然，我不肯定自己的父亲一定是他，但除了他，又会是谁呢？

我以为离盏会因此而退缩，可他却俯下身来，轻轻的吻上了我的额头。那些淡红色的伤疤，在他的唇下融化。“不，是你来做我的女人。”

我惊讶的望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没有一个男人敢对他们的王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冷定的眼让我觉得一片茫然。

“你可知道，此言一出我便有理由杀了你！”我一探手，一道惨白的光抵住了他的喉头。

噬魂寒入骨髓的杀气让离盏的眉抖了抖。他垂下头，默默的看着我的手。

“我们为什么总是用刀锋对着彼此？”他的眼让我不忍直视。

月光下，我们陷入了沉默。离盏眼里的忧伤在我的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却也成为我心底里最温暖的一团光。直到后来，我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和背叛。那依然是支撑我活下去的一盏明灯。离盏，请原谅我。那时我并不明白，这一切竟会悄无声息的逝去。我怎能知道，他竟会以那样的方式与我分离。

接下来的日子，没人来烦扰我，我成了一个遁世之人。

瑶花神女的小院子里，永远都是沉沉的夜，永远都有一轮皎洁的满月挂在天上，也永远都有香甜的花瓣飘落在我的发梢。玖带着九娆研究如何能帮助我破解化骨针的剧毒，而离盏则总是翘着腿坐在圆木窗上。远远望去，仿佛一个坐在月亮里的男人。风每次撩起他玄黑色的衣角，便有瑶花树的香气飘来。

我眯着眼，离盏的身影渐渐模糊。因为我的缘故，他将永远的滞留在黑暗的鬼蜮。我不能这么自私……玖说过，如果他肯，今生便可脱去凡胎使神性圆满，我不能成为他的包袱。

渐渐的，离盏的身影在我的眼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黑。我知道，这不是定境，而是死亡来袭。我封堵了全部筋脉，悄无声息的斩断了自己的生命……

眼前的黑好像是夜色，我早已习惯，虽然孤寂却也最甜蜜安全。我静静的舒展开了手臂，怀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抽离，刮骨一般的痛。

“炀……”有一个声音在低声的唤我。

我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用急迫却清晰的调子轻柔的唤着，“炀，睁开你的眼睛。我说过，我在这里等你，可你为什么没有赴约……”

我的手指开始抽动。那是芒的声音，那分明是芒！

“快睁开眼，我在等你！”那声音似乎就在我的耳畔，我几乎感觉到了他脸上金色的阳光。

“你是我的妻子，炀，你答应过的！”

我的心随着他的话开始颤抖。芒你在哪里？不是离盏带我来到这里，带我来这里的人是你，分明是你牵引着我的一举一动。别再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不喜欢。你在哪啊！为什么我总是错失你。

“炀，快睁开眼啊，我就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我带你来到五百年前，不仅仅是希望阻止日月大战。还有我们的爱，我们要找回那失落在八荒的，我们的爱情……”

随着他的话音，眼前划开一道白芒。我猛的一抖，睁开了眼睛。对上的却是离盏血红欲裂的眼。

“就那么不想活吗！”他先是愣了愣，在确定我真的没有死后，他猛然间爆发了。

我从他的怀里脱落，重重的摔在地上。乌黑的发几乎将自己埋住，发丝上沾染着芬芳的瑶花瓣，洁白好似冰雪。

离盏愤怒的扭过身去。我看见他的肩在痛苦的颤抖，胸膛毫无规律的起伏。粗重的气在他的胸中翻腾，发出低沉的嘶吼。

我伏在地上，眼里滚出冰凉的泪。我的自杀伤害了他，可那总比毁掉他好啊。

“我只是希望你好……”我从未如此绝望。

他的背在猛烈的颤抖，却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后来，他直接住到了我的屋子里，没有再给我自杀的机会。吃饭，睡觉，几乎寸步不离。

月光照进窗子，几乎是以一种亘古不变的永恒姿态，渐渐的，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那种毫无变化的生活让我几乎崩溃。瑶花树永远有花瓣飘落，飘落的方向和速度从不偏差。

我坐在窗边，总有一枚花瓣刚好被风送到我的掌心里。然后，我会将它揉碎，放进嘴里。这个动作时常被我重复，最后竟成了梦魇。梦里，我被棉絮一般的雪白花瓣覆盖，它们纷涌而至，悄无声息。我拼命挣扎却只能被越陷越深。失去了时间的人，真的不如死掉。

离盏总是那样坐着，并不看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看我，或许他不敢面对我。或许，他在思考着什么，进而躲避和克制着什么。

我不能走路了。因为我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僵死的状态，只有腰部以上还活着。

离盏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水。我摇了摇头。

自从来到这个院子，我便没有照过镜子，我怕看到那个半死不活的自己。曾经在藏于部，我手握燎天与金乌对决，赤手空拳降服祸斗。然而今天，却因为一枚小小的化骨针而变成了一个废人，更会连累离盏……

“为什么不喝。”离盏的声音变得冰冷。

我默默的转过身去，自从那次自杀后我便拒绝再和他说话，我要让他厌恶我，然后离开。

他缓缓走过来，脚步轻的让人心里发酸。

“喝了。”说着，他将水递到我的眼前。荡漾的水纹中，我看到碗底细碎的花。

我刚想转过身去却被他按住。“看看你的唇，你多久没喝水了！这次你又想干什么？”

我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他。

“渴死吗？”他的情绪有些失控。

我仍旧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