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择 (二十六)(1 / 1)
后来,我沉沉的睡去。当再次睁开眼时,腥咸的海风抚着面颊。不远处,离盏宽阔的背在明亮的日轮下呈现出一个寂落的剪影。他的发很长,青丝里的华发闪着银光,海风撩起它们在我的脸颊和手背上轻柔的游走。我缓缓抬手,凌空捉住一缕,掌心里,便汇聚了一抹温柔。
“离盏……”
“嗯?”他没有回头。
“你猜自己现在有多大?”我望着掌心里微凉的发丝。
他沉默不语,但从他的姿态上来看,我知道他在很认真的思考我的话。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我苦笑着,伸出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那些黑白参半的头发。
“五百年后,我们相识的那个时候,你多大呢?”
他似乎是笑了,却听的出无奈,“二十三岁。”
我嘟着嘴点了点头。
他的背忽然间舒展了一下,似乎深长的吸了口气。我松开手去,那些头发马上便随风散开了。
“时间,好可怕。”我将眼睛望向天空,碧蓝的天幕中,流云万里,那些纯净的云朵,与五百年后,我躺在招摇山顶看到的毫无差别。
“但总有些东西亘古不变。”离盏说着,也缓缓躺了下来。
我侧过脸去,他的脸部轮廓十分英挺。海潮声不断传来,海鸥的鸣叫让我的心感受到一种过尽千帆的慨叹。
我从地下抓起一把细沙,然后松开指头,让它们一点点坠落,像一条黄金小河。
离盏扭头看我,眼睛微微觑着,眸子里的光炯炯有神。
“这就是时间……”说着,他伸出手,凌空接住那些掉落的沙粒。渐渐的,他的掌心里汇成一座金色的山丘。
我笑了,也许那一刻,我的脸上还带着战斗过后的疲惫,也许我很脏,很没有魅力,可是,离盏的眼神告诉我,他的心,已经被我打下了一个深重的烙印,就像水与火的相互依存般,不能分离。
我忽然捏住指头,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我手心里剩下的那一半沙粒,和他掌心里的那一堆小小黄金,便嘎然停止在了那一瞬间。
我望着他,他的嘴角一抖。
“也许,时间是可以停止的。”
“或许,时间只是一个轴……”我微微扬起下巴,日轮在天空中洒下金辉,我缓缓闭上眼睛。
离盏在望着我,我总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自从水火交融,我和他之间便有一种默契在浑然天成。
“离盏,我们必须找到无尽之书,那本书上既然出现了我们的名字,就必然会记载日月大战的结果。或许,我们可以从那里得到有用的线索。”我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
离盏点了点头,缓缓的吐了口气。手里却紧紧的攥住了那一小堆金黄色的沙。
“金乌和银蟾怎么会因为误会而结缘?”他喃喃自语着,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让我俩同时陷入沉默。
云在天空流淌,就像我手心里的沙粒,时空的奥秘或许我永远无法窥探,我忽然间对于窥视天机变得有些厌恶,为什么人总想知道的更多。
“离盏,相信我,我们只要找到金乌,阻止了日月大战便可。别的,都不要去问。”
他微笑着点点头。眉宇间掠过一丝满意的喜乐。我望着他微闭的眸子和安详的面容,忽然间明白,那就是他的想法,他想让我简单和快乐。他是聪明的男子,如果时间真的是一个轴,那么,事情便是连续的,有些细枝末节,我们探讨的越详细,便会越迷失。
“炀,记住我的话,要想在沉重的逆转面前保持清醒的头脑,你就必须游离在一切之外,否则,我们将最先被迷惑所击倒。”
我点点头,是啊,迷惑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们就这样躺在海边的沙滩上,直到太阳西斜,现出漫天的星子。离盏拉起我的手臂,沿着蜿蜒的海岸并肩漫步。海风轻轻的吹来,潮湿的沙滩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却在转瞬之间被海水抚平,犹如从未存在过。
“你还在想芒?”他没有看我,不着痕迹的问道。
我苦笑着,“你还想念子切吗?”我还记得五百年后的棪树林中,十三岁的我扣住子切喉咙的那一刻,他在我的背后举起钢刀。
仿佛是子切的名字唤起了他的回忆,他停住脚步。夜风里,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三天后,我们准备沿着东海去东荒。陆吾带走了腐肉,不知现在二人是否已经得手。非择被菌人占领,长老和巫师都被囚禁,以我和离盏二人之力也未必能降服九娆,况且还要追踪芒和灵蛇。所以不得不放弃非择,直接离开。
我们准备了一艘船,又雇了一个船家。芒和陆吾即便是神族,也定然不可能一直在水下追踪。力竭之时,二人也需要上岸补给。船上准备了充足的淡水和吃的。待一切就绪便扬帆起航,离开了非择。
我立在船头,无边的波涛汹涌而至,虽然没有大风,浪头却十分强悍。离盏说,海就是这样。
不多时,陆地便已经看不见了。
飘渺在水上,我的心已经踏实了不少,经过这么多事,对于水,我已经不再害怕了。我把这话告诉离盏,他笑着点头。
“当初火神大败水神,便被人称为水火一体之神,只是这种传说流传不很广泛罢了。”海风吹开他的长发,青丝里的银发闪着奇异的亮光。
也许是忽然间安静下来,我想起一事,“峙为何要打开天眼,他要看什么?”
离盏的眉头一沉,缓缓叹了口气。
“他的妻子就是和别人情死死的,我猜测,他是希望在那些情死鬼里找到她的亡灵吧。”
我默默点头。人总逃不出一个情字,即便肉身死去,灵魂还依然执着。爱恨情仇总要讨个说法,这到底是勇气还是愚蠢。可直觉告诉我,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不过看来对于此事,离盏也不很明了,所以还是不要再研究了吧。
我深长的吐了口气,“离盏,还记得和丹吗?”
他眉头一舒,缓缓点了点头。
“我永远忘不了她身穿嫁衣,头戴山花的样子……”我说道。
离盏转身看我,“只是那嫁衣和她腐朽的皮肉显得格格不入。”
“还有那不男不女的声音。”我苦笑摇头。
我们陷入深思,谁也没有再说话。
良久,海风吹开了沉默。我叹了口气,“若是我,便放手。”
离盏望着我,额头隐约有蓝光闪现,银丝轻舞,缠绕住他的肩膀,晨辉让他的面孔显得格外英俊。
“只怕,到时候,你我都未必做得到。”
“我一定做得到。”我执拗的歪头看他。
仿佛被我忽然间冒出来的孩子气吓到,他哑然的看着我。或许,我现在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五百年后,那个十三岁的炀。他的眼神令我有些不好意思。忙挥了挥手。
“那个……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你别那么看我,也许,我也就十六七岁吧……”我有些别扭的挠了挠脖子。
真是够悲哀的,莫名其妙的来到五百年前,时间在我身上不但没有倒转,反倒延长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正不知所措,离盏却忽然间抓住我的手,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你……干嘛!”虽然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就来拉我,可这次却有些不同。我分明看到一道明亮的蓝光,从他眉心跃出。
我终于意识到,那眼神里的,竟然是惊恐。
一回头,却见紫色纱裙迎风飘展。乌黑的发丝盘桓着上升,一缕一缕,梳成一个极漂亮的发髻,大朵的木槿花将女子妆点的格外妖娆。风送来了她身上幽深的檀香味。
“九娆!”我脱口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