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堂山 (二十一)(1 / 1)
竹宫里灯火通明。一个少年披着白狐披风歪在风干的水藻榻上。不长的头发蓬松的垂下,额头处多了个金色的圆环。眉目间沉吟着什么,垂首看着杯里的酒,默然无语。
两个藏于少女几乎是裸身跪在一旁,一个手里拿着酒壶,瑟瑟的望着他。另一个拿着皮鼓,边敲边舞。那诡异的鼓点让夜色显得十分妖冶。我俯身朝屋内望去。
果然是芒。
他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两个少女丰满的胴体在灯火里娇艳欲滴。
我厌恶的瞪着他,他险些害死我,自己却躲在这里逍遥快活。我悄悄从怀中掏出匕首,正欲探身入内。一只大手竟从后面捂住我的嘴。我顿时大惊,凭我的能力怎会被人近身了还浑然不知。那人用力转身,硬是将我拖了出去。
转眼间便来到竹宫外的旷野,我奋力脱身,抖手便是一刺。他呼啸着躲过,反手来夺我的匕首,被我飞起一腿踢开。二人各退后两步,定睛一瞧,我竟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夜风里邪笑着的,正是芒。古铜色的衣角随风而起,抖擞着凛冽的响声。
我又惊又怒,大吼一声朝他刺去。这次他竟没有躲,只咧嘴看我,眼里浮起一片赞许。
“穿上这个还有点王的样子。”
待我的刀尖点在他的喉头,他竟说出这样找死的话来。
我怒目圆睁,气息粗重的从鼻孔里冲出。
“你险些害死我!你可知我碰上了什么?”
他斜眼觑着雪亮的刀刃,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将它推开。
“不就是祸斗嘛,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它怎么可能害你。”说着,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火王穿上火浣衣,绝配。”
我狠狠的瞪着他,“什么火浣衣。”
他闻言把嘴一咧,伸手拍了拍脑门,似乎想起什么,做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衣服是用火浣鼠的皮毛做的,遇火不焦,反而越烧越新。你是火王,如果不穿这个,日后作战难道还要裸身不成?”他朝我挤着眼睛,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
我的脸顿时一红,幸好借着夜色,不然更要被他笑话。
“胡说八道!”我正欲转身,却忽然想起一事。
“芒,你骗我?”我正色说道。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神色复杂。
“我没有。”他想了想,缓缓说着。
“你有。”我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抢先一步。
“我,没有。”这三个字,被他掰开来,说的有些心虚。
“哼。”我冷哼着,“这个世界上有几个芒?”
他冷笑着,“一个。”回答的竟坚定无比。
我死盯着他的眼睛,“那么刚才竹宫里的男子是谁?为什么你们一模一样?”
听我这样说,他的目光忽然间沉落下去,转身便走。
我忙追过去,挡在他跟前。
“他是你的兄弟?”我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心里竟涌起一丝欣喜,我是多么不希望他是金乌。
他没有回答,目光盯住远处的一棵棪树,竟有些悲哀。
我默不作声的等待着,最终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或他,就是金乌,对不对?”
他没有再看我,“炀,你还太年轻,许多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默默的望着他的背影,“不,芒,我看到了你,在地牢的壁画上,你站在棪树林山洞跟前,张开双臂引领藏于人。这正符合当年金乌拯救藏于的历史。五百年了,你没想到人族将它记录下来,一直传承到现在吧。”
芒闻言停下脚步,夜风吹动他的衣袂。
“哦,有这样的事?”
他语气沉缓,那一瞬间,竟仿佛穿越古荒的老人般淡然。
“还有,你为什么吩咐峙把我关进地牢?而其为何对你俯首称臣?芒,你若真心待我,就说实话。”我感觉到一股沉痛的压迫感从心底袭来。
“炀,现在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他竟转过身来,目光迷离的望着我。
“你问。”我上前一步,锁定他的双眼。
“如果我真是金乌,你又当如何?”这话问的犀利,我从未见他这样正色的发问。
良久,才缓缓道:“规劝你,不要再贪图人族的美色供奉。”
谁知,此言一出,芒竟仰天大笑。
“若我不肯呢?”
我默默的注视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一次次的救我帮我,难道就是要把我当成棋子亵玩。
我从背上取下燎天,野狼王筋坚韧无比。
“虽不比后裔,不过炀亦能以此弓射日。”
芒望着我,脸上缓缓展开一抹笑意。
“好。你我要永远记住今日之言。”说着,他走过来,俯看着我的脸。良久,伸手握住我的手臂。“五百年来,苍茫一瞬!”他眼神里卷起的是什么,十三岁的我呆呆的立在风里,竟有些恍惚。
“你认识一个戴玉扳指的人吗?”我忽然间想起消失的人骨,脱口问道。
他眉头一跳。
“在地牢里,我看见一副枯败的骨架,不过看血肉到很新,内脏被祸斗掏空。我看此人应该是个人族巫师。”我将自己的判断和盘托出。
芒的脸上瞬息万变,我似乎感觉到一种惊恐。
“怎么可能?”他几乎是自言自语。“难道裘兰已经死了?”
我顿时大惊。“你说此人是裘兰?”
他来不及回答我的问话,似在脑中不断的求证。
“怎么可能,裘兰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巫术,在他的尸体跟前,我险些被迷幻了心智。”
芒忽然冷笑起来。
“在临死之时将所有意念集中,并以巫人之声为自己乞求灵魂不灭,裘兰的精神力竟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人族又一次令我刮目。”芒收起笑容,露出了冷峻的目光。
我默默的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心中竟感到无限凄寒。人族总是有太多的不甘不愿,凝结成深沉的愿力和难以殆尽的怨气。天怒和人怨,正是这苍茫世上最可怕的两种东西。
“可是,如果地牢里的枯骨是裘兰,那么两日前庭堂湖畔与子切情死的人又是谁?”我的疑惑实在是太多太大了。
芒也皱起眉头。
“不管怎么说,裘兰是个很危险人物,我们必须找到他。”
“直觉告诉我,裘兰现在应该在后山的洞中棪树林里。”我说道。
却在这时,我身后的蒿草一阵响动。
芒俯身冲到跟前,一个矮小的人影从里面滚了出来。
“小初!”我惊讶的叫道。
她躬着身子,嘴里似乎有嘶嘶的惨叫,芒将他扶起。抬眼间,我和芒皆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她仰着苍白的脸庞,眼眶里滴下黑色的浓血,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已经不翼而飞。眶中血肉模糊。
“谁干的?你不是去找裘兰了吗?”我怒吼道。
小初嘶嘶啦啦的惨叫着,伸手在半空中朝我摸来,我忙抓住她。她矮小的身子抖的不成样子。芒几乎将她抱在怀里。
“裘兰,裘兰疯了。”她痛苦的扯着我的手指,愤怒的喊着仇人的名字。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些!”芒见她支撑不住,干脆单膝跪地,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我也随着他们俯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