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庭堂山 （二）（1 / 1）
我永远也不能忘记庭堂湖畔的棪树，那火红的棪，仿佛满山遍野的火焰，将整个庭堂点燃，平滑如镜的庭堂湖面上，倒映着棪如火的激情，还有天空的蓝和草木的绿，那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颜色，纯净明亮，如同天边悬挂的彩虹，我担心是彩虹落在了湖水里，才赋予了它如此多姿而绚烂的生命。庭堂湖比丽己水活泼许多，这里的水清澈而甘甜。
我俯下身子长久的注视着湖水，丽己水好像带着杀气一般冰凉刺骨，庭堂的水却轻盈而温润。在水里，我看见了成片的水草，它们好似飘摇的手臂，朝着上面的阳光不断的扭动着，欢腾成一片。
忽然，一团硕大的阴影将我笼罩，我猛的回过头去，却对上了一张长着白毛的脸。我尖叫着向后退去，竟失足落入了湖水中。他也猛的向后一跳。
离得远了，才看清楚，那是一只人一般大小的白猿。他窜到不远的一棵小树上，奇怪的望着我。
我是怕水的，招摇山除了丽己水，没有别的大河，而丽己的神秘让族人们不敢靠近，因而，贵族们多半是不太会游泳的。我痛苦的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刺痛感，拼命的挥舞着手臂。
就在这时，我的脚仿佛被什么拽住，整个人猛的向下沉去。
我被水草拖入了湖底，在缓缓下沉的过程中，我的头仿佛要炸开一般痛着。
我拼命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水倒灌了进来，打的我喉咙一哽，硕大的气泡从口里喷出。我的眼被水压得直痛，头盖骨似乎都要被掀开来一般。
忽然，蓝光一闪，那痛苦的感觉似乎好了许多，竟从体内提起了一道真气，渐渐的将我的身体浮了起来。那光，似乎来自于我身体的某个地方，好像是眉心。
这时，湖底竟飘来一个人影，我有些恍惚，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我醒来时，才发现对面蹲着一个人。
他脸色微黑，眉弓很突出，一双乌亮的眼睛好像嵌在那里的石头，高挺的鼻子下面，双唇厚实。他的头发不长，散开。有水顺着那些散落的发丝流淌着，在他****的上身形成无数小河。他双臂的肌肉像小山一样坚硬的突起着，让我想到他是不是个出色的弓箭手。
“你是谁？”我们几乎同时问道。
他的眼神充满疑惑，也许看到我的样子觉得奇怪，他很快便说道：“你不是庭堂人。”
我不解的望着他。
“你怎么知道。”
他指了指我的衣服。
我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他。
我穿着粗麻布的红色背心和短裙，而他却只用麻布裹着下身。
“你不会游泳，又穿成这样，一定是招摇山来的。”他很郑重的说着，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阳光般的笑容。
我没有理他，而是沉重的咳嗽了几声，然后摸了摸身后的燎天和绑腿上的匕首，却在这时，发现那把神斧不见了。
“糟了。”我几乎跳起来，上下摸索着。
“你怎么了？”男孩子有点奇怪的看着我。
我冲到湖边，却不敢靠过去。
“你丢了什么？”他跟过来问道。
我抬起头，他的腿似乎超出常人的长，将他的身材拉的极为高大。
“我的斧子，一定是掉进湖水里了！”我指着荡漾的碧波，焦急的喊着。
“那有什么，我再给你做一把。”他笑着拉着我就走。
“不行。”我甩开他，有些愤怒的望着湖面。
他奇怪的望着我，想了想。
“好吧，我帮你把它捞上来。不过，你得给我一点报酬。”他笑着说道。
我忙抬眼看他。
“什么报酬。”我忽然想起那个贩卖快乐的男子，我们用自己手头多余的东西和他做了交换，彼此各取所需。我喜欢交换，交换让人觉得公平合理。
“好，只要你能做到。”我点了点头。
他望着我，然后把目光移到我头顶的位置。
“这里是怎么回事。”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些疤痕。
我转过身去。
“不管你的事。”
他忽然间笑了，然后我听到扑通一声。
水溅了我一身。
我俯身坐了下来，衣服还湿着，山风吹来，我感到一阵寒冷。然而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我没敢驱动体内的真气，于是只默默的坐在那里，死盯着湖面发呆。
或许头顶的疤痕会让一些人觉得奇怪，于是我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绑在额头上。我不希望任何人对我发出询问，骨子里的傲气，让我不能接受被质疑。
忽然，水面一动。那人冲了出来，他浮在水里，像一只雄鳄。
“没有，真的没有。”他高声朝我喊着。
我猛然起身。
“不可能！”我冲了过去，却停在湖边不敢下去。
他在湖心望着我，脸上掠过一丝奇怪的笑意。
“明天再来吧！”
我无可奈何，只好等待明天。
他问我住在哪里，有什么亲人。我都没有回答，我不喜欢被追问。
那晚，我睡在庭堂湖边的一颗粗壮的棪树上，仰望着星空，我想起了灵照，我们爬上招摇山顶，她就是用这样的姿势躺在树枝上，用慵懒的眼神望着我。我默默的垂下头去，举起双臂，将自己窝进树叶里。
男子就蹲在树下。
“我叫芒，你叫什么？”
我默默的看着他，他的头发不长，垂落下来，被风吹的很干爽，一丝丝的飘舞着，他的健硕的臂膀，在夜晚的月光里发出一片明亮的光，他是个健康强壮的少年。
“你怎么不说话。”他抬头看我。
我马上闭住眼睛。也许发现了我的假寐，他默默转过身去。
夜空凉如洗，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这个世界陷入了一片辽远的宁静中。
我梦见了赢，她穿着碧绿的裙子，将我抱在怀里。我仿佛变成了极小的婴儿，不断的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股喷香的味道召唤着醒来。树下，那男子正在火上翻动着一条鱼。我嗖的一声跳了下去。
他抬眼看我。
“你的动作很快。”
我没理他，默默的来到湖边，盯着荡漾的水面发呆。
“你太高傲了，这不好。”他看着我，笑着说道。
我不想接他的话，只假装没有听到。
他见我不声不响，干脆站了起来，将鱼递给我。
“你先吃点东西，我再下去看看。”
说着，他又跳了进去。
我转身坐在水边，默默的咬着鱼肉，却发现那鱼非常好吃，好像放了什么作料，一转眼，竟发现旁边的一块平滑的石板上，放着许多白色的粉末，我戳了些，放进口里，竟然是咸的。
我恍然大悟，这是盐巴，非常的昂贵。在王邑的集市里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竟然需要五十个贝壳。贩卖盐巴的人，绝对不允许交换，他们是集市里最高傲的卖家。石头城是王邑唯一可以吃到盐巴的地方。
而芒，竟然随手将它们放在石板上。我展眼朝湖水望去，一个普通的渔民怎么可能有这东西？
不多时，芒浮出水面。
他游了上来。身上滴着水，走过来，蹲在我的旁边，用歉意的目光看着我。
“我看，你得多给我点时间。”
我抬眼看他，却什么都没说。
却在这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们，几乎是同时，芒和我纵身躲在一棵棪树的后面。只见一男一女从远处跑来，男的面目清秀，脸色却极苍白，他边跑边回头敦促女子。
“就快到了。”
女子满头大汗，她抬眼朝前望去，眼里现出某种希望。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们的目的地似乎就是庭堂湖。
男子拉着女子的手，来到湖边，此时日头从云层中投下一道灿烂的光柱，刚好罩在他们身上，我有些神往。他们的身影像落入一张金色的网中，闪着让人炫目的温暖的光。
芒似乎也看的有些出神，他头上的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我皱起眉头，自从出了王邑，我就不能随便撑起热源来防护水的碰触，我不希望人们知道我是他们的王女。
这时，男子开始唱歌了，那是我从未听过的歌声，他的声音那么浑厚有力，曲调仿佛很随性，或许是他的即兴之作，他在用歌声表达对女子的爱恋。女子微笑的望着她，她的身体在潋滟的湖水前形成一道窈窕的剪影。我歪着头，仔细听着男子的歌词。他将女子比作任何一种美好的事物，然后又将自己比作赖其生存的另一种事物。我听着，禁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
“天下的情歌如出一辙。”
芒似乎觉得很诧异，他俯身看我，目光里充满了惊讶。
“你竟然听得懂巫人之声？”他的声音很低，却让我感到一阵凉意。
是我有些得意忘形了。人族的巫师掌握着一种不同于普通人书写流传的语言，被称之为巫人之声，巫人之声由上一代巫师亲传给下一任，这样继承却不允许发展，共有一千四百个字符，却能很好的传达信息而没有障碍，这是种极为简练的语言。在石头城，我时常听廖用这种语言宣布占卜结果，这种对普通人而言的密语，只对他们的王或长老公开，因此，我和我的母亲都是懂得巫人之声的人。
芒的疑惑当然有其道理，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刚好在这时，那男子的歌声停止了，女子开口说道：“裘兰，我想知道庭堂水到底有多深。”她的话在我和芒听来有些奇怪。她的眼里似乎卷起一层水雾，我感觉到一种深切的悲怨。芒的呼吸似乎忽然收紧，胸部紧张的起伏着。我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暗淡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