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荆棘王冠 (四)(1 / 1)
飞跃在陡壁山崖的老藤和树木间,云朵在耳边掠过,让我顿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越,这山我早已翻越过无数遍,却从没像今日这般觉得精神振奋。那些不断聚拢过来的水汽将女子托起,然而却怎么也超不过我。就这样,我们几乎是同时来到了招摇山的最高峰。
我抹着头顶的大汗,朝她撇了撇嘴。
她仿佛有些气恼。喘着气说道:“你怎么那么冷血。难道不知道我可能会被摔死吗?”
说着,她斜着眼睛狠狠的瞪我。
我深长的吞吐着山巅的空气,缓缓闭住眼睛,然后盘膝而坐。
“山间那么多水汽,你怎么会摔死。”
听我这样说,她顿时没了声音。可我知道,此时此刻她一定气急败坏的看着我呢。
我竟然微微的笑了。
“你也会笑?”她仿佛觉得惊讶,俯身蹲在我的身边。
那令人舒服的凉气再次传来。
我睁开眼睛,斜眼看她,“离我远点,我没有允许你这样接近我。”
我的语气,带着王者不容置疑的命令,让她顿时跳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刁钻,恶毒的丫头。”说着,她翻身跳上一旁的棪树,伸手摘下一颗果子,饶有兴致的吃起来,却再也不靠近这边了。
我淡淡的笑着,转过脸去。
太阳用他炙热的光线抚摸着大地,我享受的闭上眼睛,沉浸在金色的温暖中。那女子却早已窝进树荫里去打瞌睡了。
她就这样安静的呆在那里,我竟放心的进入了定境。
最近,进入定境已经变得很容易了,赢说这说明我已经长大了。
我的定境是黑色的。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知道这不正常,人族的定境有着不同的底色,像我母亲赢就是翠绿色,莫是白色,谷叔叔的是金色的。这与每个人的天赋性格有关。人们都说,我的定境应该是火红色的。然而在我真的走入这种神奇的境界时才发现,等待着我的并不是一团火,而是一个漆黑的洞,深不见底,永无光明。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这个漆黑的定境,不属于人类。莫说过,定境是人族修炼必经的道路,人族可以拥有各种颜色的定境,却唯独不可能拥有黑色,那是不属于人族的颜色。那是死亡在召唤。
定境里,一片漆黑。
我如同一颗种子,被埋在深冷的泥土里。我听见自己的骨骼在轻声的呢喃,仿佛在进献着最虔诚的祷辞,如同潮水一般,由低沉变为了轰鸣。骨骼似乎与某种莫名的力量发生了共鸣,开始震颤,五脏六腑剧烈的抖动起来。接着是被撕裂般的痛,整个身体仿佛被沉重的大锤不断的敲击。
我猛的睁开眼睛。汗珠已经湿透了衣服,连手掌上的鳄鱼皮都紧巴巴的被汗水黏住了。
“你怎么了?”女子俯身过来,伸手摸上我的头顶。
我将头偏到一边。
她摸了个空,有点气恼。
“你脸色很苍白。”她又说道。
我沉住气息,调整了一下,便起身离去。
她在后面跳着喊我。
“你还没告诉我呢,我哪点不像人啦?”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样在我身边呆了一下午,就是想知道这个。
我没有回答她,只如来时一样,张开双臂,朝山下飞去。
她怎么会知道,寻常的水,是无法接近我的。然而,在她阻止我杀那只幼雕时,有一滴水,飞溅在了我的脸上。
“我叫灵照,你叫什么?”她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已被风声冲淡。
我已抓住迎面飘来的一根老藤,双腿一荡,跃向远处的山峰。
“炀。”
我大喊道。
这是我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
回到王邑,我直奔谷叔叔的家。
谷住在石头城外不远的集市上。那里总是很繁华,人们拿着自己富余的物品互相交换,大声讲着话,有时候也会讨价还价,时常还会发生口角。我喜欢到这里来,在这里,我能最真实的接近我的臣民。而他们,大多并不认识我。因为我的样子实在是太普通了,和赢简直是十万八千里。没人会想到,我是她的孩子,我们的相貌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幸好有族里最高等的贵族们亲眼目睹了我的出生,否则真有可能将我视为野孩子。
谷正系着野牛皮,打磨着一块黑色的石头。
我凑上去,从我记事起,他就在打磨着这块石头,由一块丑陋的不规则的顽石,变成了酷似一把斧子的样子。
他看着我,挤着眼睛,避免汗水流进眼里。
“炀,你去了那里?”
我盯着那些不断掉落的黑粉,喃喃的答道:“招摇山顶。”
他笑了笑,手却一刻不停。
“这些粉末为什么也是黑的?”
我忽然间问道。
从前人们打磨石器的时候,掉落的都是灰白的粉末,不管那石头是什么颜色,粉末总是细细的灰白色。
谷叔叔大笑。
“这是从丽己水里捞上来的。”说着,他放下了手里的黑石,很正色的看着我。
“就在你出生的那年,天上的星星掉了下来。”
我瞪大双眼。
这件事,我听不少族人说过。
他们说,那些天,先是下了很大的暴雨,然后星星像下雨一样从天而落,又带来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
人族遭遇了突然的天灾,死了不少族人。人们将这种可怕的自然现象归结为支持鲑的篡权带来的惩罚。于是在蔚生下了一个平凡的孩子后,人们将他们赶出了石头城,重新拥立赢坐上了王位。
“星星们一起落入了招摇山西面的丽己水中,水仿佛被煮开了一般,冒着咕嘟咕嘟的水泡,人们站在岸边就能感觉到热气蒸腾,那场面非常可怕。”他回忆着,眼里闪着烁烁的光。
我望着他,“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丽己水中再也没有鱼了。”
他点点头。
那水后来变得十分苦涩,人们也不再饮用它,而是从山里的泉眼中打水来喝了。
“这石头有什么特别的?”我伸手摸去。
却发现被谷打磨的那面,现在还烫得很。
见我尖叫着缩回手去,他大笑起来。
“这就是天上的星星。”他看着我,大眼睛里闪动着喜悦和骄傲。
我眨着眼睛,发出一声惊叹。
“谷叔叔,能把它送给我吗?”我兴奋的看着那块黑色的石头。
“不,孩子。这是送给莫的。”他回答着我,然后把大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也可以使斧子的。”我看着他,信誓旦旦的说。
他笑了,却摇了摇头。
我感到有种不适,似乎男人们开始发现自己的强大,在女人面前表现出了种种的忍让和保护,然而,这对于他们的王来说,是种侮辱。
我有点生气,站起身来。
谷发现了我的不悦,忙站起来说道:“你是王的女儿,怎么能使用这么笨重的武器。”
我转过身,冷冷的看着他。
“可它是星星。”
他含笑道:“我们的王是太阳,要星星做什么。”
我想了想,抬眼看向他。
他眼里掠过了什么,我无法捕捉。
沉默了一会,我问道:“你可见过除了人以外的生灵?”
他看着我的眼,微笑起来,风吹动他乌黑的长发。
“炀,你见到了什么?”
我垂下头去,肩膀上,似乎还留着灵照手指上冰冷的气息。我知道人族看起来和各族相处甚好,实际上,却是最排他的种族。然而,我还是想知道灵照那轻灵的身体和强大的控水能力到底属于哪个族。
“我见到了一个女孩子,她好像耀眼的水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并有着暗蓝色的头发和瞳仁,她能够驭水。”
我毫不费力的描述着今天下午见到的女子,然而,我还是没有说出她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包括赢。
谷的眼皮抖了抖。
“孩子,你遇见的,很可能是一只魅。”
“魅?”我重复着这个陌生却新鲜的名称。
“是的。”谷转过头去,风将他的头发撩起。“魑魅都是山精地灵,在山水间孕育修炼,到有了一定的功力,便会幻化成人型,然后------”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关切的看着我。
“然后怎样?”我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然后专吃未成年的男女。”
我忽然间觉得一凛。我竟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入了定境,那个时候,她完全有可能吃了我。
见我神情异样,谷拉起我的手臂。
“她修炼到了什么程度?”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很漂亮,除了头发和眼眸的暗蓝外,没有什么不妥。”我望着谷的眼睛。
他似乎倒吸了口凉气。
“这已经十分危险了,我必须去通知其他人。”说着,他扔下了那块石头,转身朝外走去。
我愣在那里,忽然间明白了他要干什么,忙飞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