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1 / 1）

天色渐暗，他们决定在城里的客栈里落脚。这里曾是旧都，到了夜晚仍是一片繁华。上官玉成放好包袱后，索性带着关素卿和余一去逛夜市散心。一家三口走到灯火阑珊处心情稍霁。这时，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吸引了他们。

那是一个少女，在旧宫门前徘徊不定。上官玉成拉着关素卿急忙跑过去向那少女叩首行礼。

“弟子上官玉成拜见成太师叔祖。”

那少女见到他们只微微一笑，如云端的酴釄花不染一丝尘埃。“你们起来吧！可别让人瞧见了。”少女的嗓音一如既往地苍老慈祥。

上官玉成和关素卿规规矩矩地再一叩首才敢起身，连给皇帝行礼时都没这么恭敬认真过。

关素卿曾经远窥这个少女。如今近看她的容貌更是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她的脸色白得不可思议，就像长期不见阳光所产生的白。她和上次一样穿着一身黑衣，如同丧服一样。

“我老了，最近开始胡思乱想。这才回来看看旧皇宫是否和以前一样。可是到了门口又不敢进去怕再想起什么来。”话未说完，她的思绪已飘至远处。

上官玉成略一点头却不敢接话。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个威严又慈祥的长辈，没脾气却很执拗。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成了传奇，连带她的笑都能令人心生畏惧。就像世人面对泥塑的菩萨时的心情，带着三分畏惧七分尊敬。

“我年少时总以为人活着就是在等死。后来遇到许多人，其中有两个人同时对我许诺说要改变这个世界让我看看。现在他们中的一个早已躺进长陵，另一个也已坐化。曾经一起努力过的人也都已离我而去。到头来只剩我一人仍在等待他们曾许给我的诺言。”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沉重地接着道：“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都在等死。”

成茵似在回忆又似在自言自语，更似交代遗言。无论是上官玉成还是关素卿都只是沉默恭听。

这时，被关素卿抱在怀里的余一抬起小脸咧着嘴露出两颗白嫩的乳牙对着成茵笑得天真烂漫。成茵被这黄口小儿的笑吸引也跟着微笑起来。她将余一抱到自己怀里，慈爱地抚摸他的小脑袋。

余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恶作剧般地扯了几下成茵的发梢。成茵一下子就被他逗乐了，她对上官玉成道：“有了这孩子在我定能安心归天。”

没想到上官玉成听到此话惶恐不已，他立刻跪下对成茵磕头道：“吾儿不过是两岁小儿恐难当大任，求太师叔祖另觅人选。”

“你怕我将《无寿经》传给你儿子？你可知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上官玉成惊讶之余更是害怕成茵真要把那害人匪浅的《无寿经》传给余一。上官玉成曾听传他兵法的师傅说起过《无寿经》的邪门。以成茵的武功，就算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与其过招，都难以碰到她的一根手指头，更别提上官玉成了。

余一被成茵抱在怀里让关素卿心里惴惴不安，她走上前想抱回儿子却被成茵一闪而过。成茵的动作十分迅速，犹如一阵风一片落英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碰不到。余一见到爹娘离自己越来越远害怕地挣扎起来。可成茵的动作太过迅速诡异，上官玉成和关素卿只能无助地看着她抱着大声哭泣的孩子消失在月影里。

这晚，心情郁结的上官玉成决定带着愁眉苦脸的关素卿连夜赶路去大理天决门寻找成茵的大弟子黎老先生。

在路上，关素卿第一次从上官玉成那里听闻了有关《无寿经》的故事。据说这门邪功曾是天决门的至宝，但练功之人个个走火入魔，发疯的都还是幸运者，有些不幸的非死即残。五百年来练成之人只有寥寥六个。最不幸的是练成之人如果活腻了想死的话只有一条选择——将功力传给他人。可《无寿经》最邪的地方就是修行者必须是心无杂念之人。所以被传功者一般都是心性未被世俗浸染过的小童。

换句话说就是成茵活腻了想找个小童自杀，那时候她又正好看到了余一。

关素卿听完心急如焚，就怕成茵传功给小余一。她更怕将来余一会被邪功所害。两人快马加鞭奔行不到十日就听到蒙古大军进犯宁夏的消息。而后一天又有皇帝派了上官习信出征的消息传来。

上官玉成和关素卿去大理寻子，他心里又为次子首次挂帅出征担忧。关素卿连日赶路动了胎气，身体日渐虚弱。

一日傍晚，他们找了家客栈歇息。上官玉成决定先去世上买辆马车便吩咐关素卿先进客栈等他。没想到她刚进大堂就看见老熟人黎月和一个老者坐在角落唉声叹气。

她细看之下，那老者正是成茵的大弟子黎老先生。关素卿见到他们就像见到了救星，她连忙向那两位跑过去。

黎月更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关素卿。直到关素卿跟他们说起成茵在南京抱走小余一后，黎月方才面色凝重地吐出一句话：“怕是成太师叔祖要坐化了。”

那黎老先生却是满脸欣慰，他对关素卿道：“吾师终于悟道，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

关素卿一时气结。她心里都快急死了，这两个人却高兴得很。她对黎老先生道：“如今我儿下落不明，老先生却只为你师傅即将功德圆满高兴。你可知我这个当娘的有多挂念孩儿？”

黎老先生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黎月再看关素卿小腹微隆，脸色苍白已知她为寻子连日赶路动了胎气。黎月与关素卿交往较深，知她素来爱子心切。更何况当初若不是自己为私人夙愿临时离去，关素卿的两个孩子可能都能保下来。是以黎月对关素卿总有一丝内疚，这时见她憔悴的模样顿时心生怜悯。她安慰道：“成太师叔祖不会害小娃娃的。我们定会将余一安然无恙地交还给你。”

黎老先生对这个晚辈随便对人承诺很是不喜，他道：“吾师也不一定真将《无寿经》传给你的小娃娃。她老人家的脾气可怪得很。”

关素卿真想一把掐死这个老头，她在心里大骂：你们那什么门派呀！抱走人家的儿子还有理了！

她气得肚子生疼，赶紧捂着肚子。此时上官玉成回来了，他看见关素卿正与黎月和黎老先生说话，又怕她得罪了黎老先生。

关素卿感觉肚子越来越疼，隐隐有坠感。上官玉成刚一走近就感觉到不对劲。关素卿紧紧抓着他的袖子痛倒在他怀里。

黎月叫上官玉成先将人抱到她的房里。黎老先生亲自给她诊脉开药。

早前已有大夫说过关素卿这胎的怀相不好，这些天来劳累过度动了胎气再加上饮食不调、心情烦闷。好在黎老先生医术颇为高明，虽保住了胎儿但关素卿接下来的生活必须要安定下来静养身体。

晚上，关素卿蜷缩在上官玉成的怀里。这些天她想了很多，好不容易才提起勇气做下决定，“玉成，你去宁夏吧！”

上官玉成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并没有回答她。可是关素卿太了解他了，上官玉成到底是上官玉成。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们相处了整整十一岁，从甘州道京城，从京城到南昌、到杭州、到贵州。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以前上官玉成认为自己对不起很多人却没有对不起她，如今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很多人更对不起她。

“玉茗，你知道，你都知道。我亏欠了所有人！”

关素卿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当她聆听他的心跳时才觉得平静。

“我爱的上官玉成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当然知道。如果有机会我也好想去甘州，去月牙泉。在甘州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

“真的？”

关素卿的耳边传来深沉的疑问。她回想起那段不谙世事的愉快日子，心中充满了回忆：“还记得当年我战战兢兢地走在流放的路上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那时我觉得我的未来也像那片漫无止境的沙漠，到处堆砌着绝望孤寂的黄沙没有一点生气。可是我遇见了你。你就像那弯泉水给了我希望和生命，让我在漫漫黄沙中看到了一点绿意。我怎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那弯美丽的泉水在我身边渐渐干涸枯萎。只要是你想做的，我永远都不会阻止。”

或许长相厮守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梦，一个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美丽而又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