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生(1 / 1)
宣国康隆帝,13岁随军,马术精湛,骑射超群,横扫沙场,所向披靡,富有“战神”美誉。
自20岁登基以来,他御驾亲征数次,接连吞并了四周多个小国,还占领了越国大半江山,使得该国综合实力逐步提升,如今已稳居第一位。
康隆帝是个从不满足于现状人,他一向认为,满足会让人堕落、腐朽,并一直以此告诫子女、群臣。
他没有想到,他告诫,有一天会报应到自己头上。
因为,他教导出了一个跟他一样不愿满足于现状太子。
占领了越国大半江山后,康隆帝稍事休整,便摩拳擦掌地打算给一直以来劲敌——安国上点眼药。
只是,他那当了近30年太子儿子周元熙等得不耐烦了,想要使用武力手段清除他这个老当益壮巨大障碍。
这逼宫一事,周元熙与一干拥立他文臣武将谋划良久,自认为算无遗策。
没曾想,眼看着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时,却被人险险逆转,最终以惨败收场。
而那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人物,则是从21世纪穿越来“小强”先生——杜恒茂。
都说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周元熙却从来不信这个邪。
他只相信,拳头硬才是硬道理。
可是,当他从皇位最有力竞争者、他六弟周元坤口中得知逼宫失败真正原因时,他一下子懵了。
他真没想到,他战功赫赫、威武昂藏,却败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迂腐学究弟子手上。
他当初领兵大败越**队,占领了该国最为富裕楚州,听说当地清溪书院名满天下、书院院长尹炳照乃一代鸿儒,便带了人马前去一探究竟。
结果,他先是吃了闭门羹,强行闯入书院后,又被那个病得东倒西歪老匹夫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通。
他生母乃宣国皇后,他一出生便是名正言顺皇位继承人,自幼被人捧着长大,何曾受过此等侮辱?
气急败坏之下,他命人封了书院、纵火焚烧。
这事,在楚州上下掀起轩然大波,引得群情汹汹。
不过,在他血腥镇压之下,那些虚张声势文人们很快便像被割了卵蛋似,再也硬不起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墙,虽然他竭力封锁消息,但是,他所作所为,还是很快传到了京城永安。
他反对者们,以此大做文章,齐齐上疏弹劾。
康隆帝也急召他回京,不但严厉训斥了他一顿,还罚他闭门思过。
也就在闭门思过那段时间里,他下定了逼宫决心。
他早就受够了被老家伙指手画脚日子,对那些一心想要把他拖下太子之位政敌们更是恨之入骨。
他生母虽是皇后,却是个不受宠。
除了每月初一、十五能与康隆帝同榻而眠外,其它日子根本见不着那个老家伙。
而华贵妃蔡氏则不同。
她二十多年来圣宠不衰,跟母猪似接连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还日日夜夜地吹枕边风,想要把自己大儿子、端宁王周元坤给推上太子之位。
老家伙身体一向康健,又偏宠华贵妃、周元坤母子,周元熙真怕哪天,这老家伙忽然犯了混,下旨废了他这个太子、改立周元坤为太子,到时候,他可就回天乏力了。
皇后也一直为此提心吊胆,见自家宝贝儿子被关了禁闭,更是慌了神。
母子俩私下里一合计,一致决定先下手为强。
可惜啊,功亏一篑,他遭到了报应!
周元熙强烈要求周元坤将那个害他失败罪魁祸首带进死牢,让他亲眼看看,却未能如愿。
当他被行刑人员强行灌下毒酒后,他双眼一直瞪得仿若铜铃,真正死不瞑目。
被皇后、太子联手逼宫,对于康隆帝来说,可谓奇耻大辱。
他秘密处决了这两个祸首,却不能声张,只是对外宣称母子俩得了急病,还忍耐着切齿痛恨,给那个差点要了他老命皇后办了一场隆重葬礼、赐了“庄肃”这一谥号。
他以雷霆手段将太子党羽清除后,一病不起,重立皇后、太子一事,就此耽搁下来。
华贵妃蔡氏对康隆帝,还是很有夫妻感情。
她虽然对皇后之位向往多年,也很想尽快帮大儿子把太子之位给定下来,却不忍让重病康隆帝操心,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焦渴,细心周到地在龙床前侍奉。
康隆帝一声不响地做他病号,也不知心里打是什么主意,这可急坏了周元坤。
待到杜恒茂投到周元坤麾下,周元坤立即据实相告,请求对方出谋划策。
杜恒茂虽然没在皇家生长过,前世却看了太多有关皇权斗争书籍、影视作品。
他觉得,权力已经使得皇家所有人丧失本心、罔顾人伦。
他给周元坤讲了一个故事,将前世幸福大家庭移到了这个世界,谎称所有亲人均死于瘟疫,只有自己苟活下来。
他说,自己做梦都想能够侍奉父母、与亲人共享天伦之乐,可惜,他此生再也得不到这样机会。
原本,杜恒茂只是想教导周元坤学会珍惜。
说到动情处,他却潸然泪下。
想到21世纪那一大家子就他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却因为冲冠一怒为红颜而命丧板砖之下,丢下了把他当成命根子一样宠爱众多亲人,他又痛又悔,以至于泣不成声。
周元坤被杜恒茂孝心感动了,也顿悟了。
无需杜恒茂多说,他便知道了从今以后得大打亲情牌。
他对杜恒茂这位两度救他于危难之中小恩人本就满怀感激,如今,见对方真情流露、至仁至孝,他又是尊敬、又是喜爱,禁不住带着满腔怜惜之意拥其入怀。
杜恒茂淋漓尽致地哭了一场,情绪渐渐恢复过来。
见自己像个爱撒娇小孩儿一般依偎在周元坤怀里、哭湿了人家前襟,他大感不妥,慌忙跳下地,顶着一双小兔子一般红眼睛连声道歉、匆匆告别。
从那以后,周元坤诚心诚意地当起了孝子。
康隆帝遭受逼宫重创之后,生出了多疑毛病。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老六在做戏,所谓床前尽孝,不过是为了太子之位,并没有丝毫感动之意。
可是,当周元坤五年如一日地坚持下来后,他是真打从心底里服了。
他觉得,就算老六对他孝顺是有目,他也认了。
周元坤是他与爱妃蔡氏第一个孩子,自小就聪敏颖悟、讨人喜欢。
当年,他可没少疼爱这个六儿子。
如今,这个儿子文韬武略、贤明仁厚,不但家有贤妻,还教养出一个冰雪聪明、乖巧懂事孙子,无论从哪方面看来,都是继承皇位不二人选。
康隆帝又慎重地观察了周元坤一年,眼看着自己身体越来越难以承受繁重国事,到底还是开了金口,立了周元坤为太子,并给了他监国之权,顺手将国事推给了年富力强老六。
而他爱妃蔡氏,也被他亲手扶上了皇后之位。
周元坤勤勤恳恳地监国四年,终于送走了带着一脸幸福驾鹤西去康隆帝,心里头虽说有些不舍,更多却是放松。
作为一个儿子,他是真心希望老父亲长命百岁。
但是,身为太子,他却不希望老皇帝占位太久,影响他施展政治抱负。
得知康隆帝驾崩,杜恒茂长长松了口气。
他当初答应辅佐端宁王爷时,虽然想过短期内会陷入红尘无法脱身,却真没想到,这一陷,竟会长达十年之久。
康隆帝活到68岁,按照21世纪长寿标准算话,这年龄真不算大。
可是,他是皇帝啊,换了任何人当太子,被他一直这么压着,恐怕都巴不得他早点归西。
现在想想当年逼宫失败前太子周元熙,杜恒茂真有点为其掬一把同情泪冲动。
周元熙要是胆子小点儿、老老实实地占着太子之位,就得苦等40年才有出头之日,真是可怜哦!
听说,康隆帝之所以没能活得更久,还是因为当初遭到逼宫时中了毒、伤了元气。
这老皇帝要是没有遭受那次横祸,说不定还能多活个十年八年,那周元熙恐怕得等上50年才能当上皇帝。
说不定,周元熙这皇帝之位还没坐稳,他亲儿子也等不及要逼宫了。
光是这么想想,杜恒茂就禁不住慨然长叹。
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悲啊!
好在周元坤现在只有38岁,长子也才14岁,暂时不会面临此等威胁。
杜恒茂叹了口气,打算看看周元坤登基后多久会实现当初对他承诺——令其恩师尹炳照名垂千古。
这事,他不想主动提起,他想要看周元坤实际行动。
杜恒茂没提,被周元坤一手提拔起来吏部左侍郎赵永明却等不及上疏了。
他请求皇上下旨在楚州清溪书院旧址重建书院,为前书院院长、一代鸿儒——尹炳照立碑敕文。
要说对恩师尹炳照感情,赵永明是丝毫不输给杜恒茂。
当初,他之所以积极地参加宣国科举考试,就是要入朝为官,伺机为恩师平反。
他一举夺魁后,曾经接到太子周元熙招揽,却旗帜鲜明地站到了端宁王爷周元坤那边。
他投效周元坤时,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对太子仇恨,很快便受到了重用。
后来,得知自己当年小书童杜恒茂也为了替恩师报仇而投到了周元坤麾下,他立即将这位已经13年未见故人引为知己。
十年来,他步步高升,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员,真是青云直上、风光无限。
而杜恒茂,却始终是个闲居平民百姓,没个一官半职。
他看得出周元坤对杜恒茂信赖与倚重,一直无法理解杜恒茂拒绝入仕想法。
在周元坤授意之下,他曾经多次劝说杜恒茂入仕,可惜毫无成效。
他不知道,杜恒茂是不是被他劝烦了,索性推了身边一个名叫魏战武人出来,请他帮忙谋个官差。
周元坤接到他汇报后,当即拍板,把魏战武放进了兵部职方清吏司,做了个从六品小官。
这些年,魏战武也是步步高升,如今已是兵部右侍郎,官居正三品。
天色擦黑,周元坤微服出宫,带着几名心腹护卫跑到京郊一处幽静别院,单独召见闲居此处杜恒茂。
他拿出赵永明递交上来有关重建清溪书院、替尹炳照立碑敕文奏折,让杜恒茂过目。
见杜恒茂阅读完毕放下奏折,周元坤柔声问道:“风华,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没了。”杜恒茂摇了摇头,说道,“承乾,也该向辞行了。”
“书院还没动工,就急着走?”周元坤惊讶道。
“这事由怀甫(赵永明后改表字)来做,完全放心。”杜恒茂坦诚道,“当初说过,功成之日,便是隐退之时。”
周元坤沉默良久,不无自伤地叹息道:“小茂,十年了,还是留不住吗?”
“一直在心里啊。”杜恒茂微笑道。
周元坤猛然抬头,目光如炬地直视杜恒茂双眼,语气郑重地问道:“风华,如果说,愿与共享这江山,能为留下来吗?”
杜恒茂呆了一下,避开周元坤视线,沉声说道:“志不在此。人生苦短,只愿与家人隐居山林,幸福终老。”
“不够格做家人吗?”周元坤逼问道,“就因为不像他们……”
“皇上!”
杜恒茂叫了一声,拦住了周元坤未完话。
他撩起长袍下摆,想要拜倒在地,被周元坤一把扶住了。
“不需要跪拜,也别叫‘皇上’!”周元坤冷冷地说道,“走吧!别再让看见!”
周元坤收回奏折,拂袖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夜风从大敞房门刮进来,吹灭了摇曳烛火。
杜恒茂默默站在被黑暗笼罩会客室里,胸口传来撕裂一般疼痛。
十年了!
他犹豫了十年,彷徨了十年,挣扎了十年,痛苦了十年,该是了结时候了。
前段时间写好信,就要派上用场了。
一想到杜唯勤、魏战武看完信后心情,杜恒茂心脏就疼得仿佛被钝刀来回切割,一片鲜血淋漓。
对不起!
他杜恒茂何德何能,有何资格牵绊众人?
唯有不辞而别!
唯有悄然离去!
只愿二位能够就此放下,另觅良人,开启崭新人生。
杜恒茂伫立许久,捂着胸口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大门。
见武至忠披着一身朦胧月光站在门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吩咐道:“去收拾东西,们连夜出发。”
“去哪儿?”武至忠询问。
“不是一直想看天鹅吗?”杜恒茂微笑道,“带去。”
武至忠登时激动起来,刚想转身,又忙问道:“子清去普宁寺还没回来,要去接他吗?云金(魏战武表字)他……”
“要是不介意,自然愿意。这样话,倒少了很多烦恼。”
杜恒茂打断武至忠问话,语气里满含调笑之意。
武至忠怔怔地看着月光下那一脸戏谑之色杜恒茂,忽然之间领悟到其中深意。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只觉眼前猛地炸开无数七彩斑斓烟花,整个人快乐得简直要飞起来了。
他等待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久到他以为这一生都无望了,久到他都要打算寄望于来生了。
没想到,他竟然真等到了!他终于还是等到了!
“介意!”
武至忠大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杜恒茂一口,继而如旋风一般扫向后院。
寂静夜空,飘来一阵饱含狂喜与欢腾啸叫声,久久回荡,萦绕不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