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 1)
软禁于玉松,阴湿风重,苦多愁长,景瑢又是这样的性情,若不是有周敬音相伴,几年萧索,恐怕难以持命。
宜静知道虞琯心思刚强,为景瑢生死无畏,却是身位摆在那里——现如今,景瑢心里哪里有温情蜜意,更何况面对一个帝王家的金枝玉叶。可是,也正有了这样一位金枝玉叶,景瑢才熬过了雪冬寒春。他这样与她形同陌路之人,大概是为防园中有元统帝的眼线——纵使元统帝毫不知情,然而自己的心却不能不知情。
周敬音现年二十一岁,与别个姑娘很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她受人盛赞的贤德名声,还因为她那勇敢聪慧的品性。外人看来这是个不知羞耻违背伦常的姑娘,然而她的不顾一切却打动人心。宜静认为,周敬音好像上神送到景瑢身边,是与他一生相守的那个人,兜兜转转数年,总有心意相明的时候。
这一夜,景瑢睡下,周敬音与宜静灭了灯火,走到外面来。两人看明月皎洁,银光倾泄,满院的树、石台、瑶井一片白色,觉得景致美丽,天上人间,便到天井的藤椅上坐下,闲话幽幽。
正笑间,忽然从墙角蹿出一只半臂长的松鼠,合欢树下一晃,没了踪影。周敬音与宜静两个吓了一跳,这时候不觉相视笑起来。
“静姐姐,我以为是咱们酿在那儿的桃花酒自个儿破土而出了呢。”
“我看是姑娘你嘴馋了罢。园子里养小东西,白天看看有趣,晚上这么蹿来蹿去,挺遭人嫌的。”
周敬音打趣道:“前日奇善大哥就这么说的,你们商量商量把园子清一清,再搬些花来,怎么样?”
宜静红着脸嗔道:“姑娘说什么呢,年纪轻轻,敢拿这个取笑了。”
周敬音忙致歉,说:“静姐姐,我是说真的,我看得清呢。虽说现在情势不好,可是相爱之人能相守,比什么都强,苦与乐同在,不是很好吗?如果不忌讳,就和墨哥哥说,正经成亲,好好守在一起。”
宜静知道周敬音乃真心之言,也说得在理,自己心中的盘算大概让她看在眼中。她叹了口气,说“姑娘为我着想,宜静心内很是感激。只是,如姑娘所说,现做这个不合时宜。公子那头不用说,一定点头应允,可是我和他都是自从前就在公子身前伺候,明白公子一举一动。公子身体不好,大夫的意思是仅这几年而已……心里又都是重事情……还有外面的局势不知道哪天又翻出来呢……”宜静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周敬音也默默地落泪,只说一句话:“咱们好好守在一起,一年一起过,两年一起过,十年一起过,一百年一起过。”
宜静重重点头,握着周敬音的手,“姑娘,你在这,不觉苦么?”
周敬音摇头,眼望漆黑的房门,笑道:“最苦的,是那些日子,现在是我懂事以来最开心的时候。你看我,每天呆在他身边,看得见他,听得到他,世上有比这更美的事吗。”
宜静颔首,“公子会明白姑娘的心。”
“谢谢静姐姐,我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倒是怎么哄墨哥哥戒了合胭丸好。”她重重叹口气,“你说每天变着样儿给他做好吃的,他会不会忘了吃药?”
宜静苦笑,“要是能忘,早可以不吃了。公子病发起来,痛得那样,哪里忍心不吃。还是须根除了病根才好,不知道奇善在外头觅良医有门路没有。”
“还是慢慢把药量减了罢,宁可多痛些。”周敬音咬着牙说,心内忖度方法,欲找时日出去和周毓聪打交道,让带宫里的御医过来。
过了数日天气大晴,风在树枝间缠绕,温煦舒畅。奇善进内院来,手上拿着三个纸鸢,递给景瑢看,“厨房李家小子拿进来的,说这个时节的玩意儿,添添兴味儿呢。”
景瑢看着沉吟,“给姑娘们罢,今天好天,可以放上去。”
奇善便拿出去,走到在廊下做针线嬉闹的两人面前,“好东西,玩不玩?”
宜静接过来,大感新鲜,同周敬音议论哪个好看,说起要到园子里放飞,周敬音望了望景瑢在的屋子,摇头说不要去。宜静知道她离不得这里,便对奇善道:“都是漂亮的,只是我们都没兴头,你拿给丫头们玩罢,就在后面空地上,我们也可以看见。”
于是几个小丫头在后场院上嘻嘻闹闹地放起风筝来,不一会儿,天空上翔着三只大纸鸢。
景瑢命人在廊下摆桌椅,备下茶点,坐在那里迎着日光乘风,看那几只纸鸢。
奇善从外院进来,手上捧着个木屉子,来到景瑢面前,“公子,前儿叫做的扇子到了,您看,扇骨子和纸料都是上好的。”
景瑢拿一把仔细打量,点点头,“拿到书阁去。”
宜静上来接了,收到书阁那儿,景瑢又要新茶,叫奇善坐下。
奇善受宠若惊,推脱再三,景瑢坚持,只得坐下。
景瑢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脸上有笑意。他对奇善道:“你跟我这许多年,我将你当亲哥哥一样看待——你坐着——今日我有句话和你讲,你且听着。”
奇善恭谨地点头,景瑢说:“宜静和你是一起到我身边的,她怎么样,你和我都有数。原本,我不该啰嗦,说多了也不合礼。我看这姑娘心气厚重,为人明白,又是冰清玉洁的品性,与你也有些情分,我就多事,将她许你为妻,好不好?”
奇善听了,慌地站起来,不知怎么回答,手足无措地磨脚跟,最后竟跪下来磕头,嘴巴只有谢恩两字。
奇善与宜静两个的婚事很快传遍玉松园,所有人都开始筹忙喜事。在这个深宅大院里,难得出一桩热闹的事,大家自然抓住时机,好好做一场。
周敬音想必是除了当事人外最高兴的人了,她说要亲自给宜静做一身漂亮的嫁衣。宜静则感谢周敬音与景瑢的成全。
“没有想到那一夜我们才说起,第二日你们的事就成了,难道是那夜月亮显灵么?”周敬音嘻嘻地说,宜静红着脸,道:“什么显灵不显灵,姑娘总拿这个取笑……我并不是非要嫁的,回了公子,我宁可守着。”
“墨哥哥既然说了,哪里能收回,他知道你们互相有情,不忍心的。”说到这里,周敬音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景瑢如此巧合地成全奇善与宜静,难道是那夜听见她们的谈话了?如此一想,心跳顿时漏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