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十五个女孩儿被领着走过长长的走廊,转入一个花园,复又踏上长廊,再拐进一个院子。夜里的安常府依旧明丽,灯火华盛。
她们在一个封闭的厅室里停住,领头的人站出来。她是一个中年发胖的女人,可是皮肤白皙,体态端正,眉眼里有戾气,算是漂亮的人。
“你来。”她随手点了点一个个头稍高的少女,她是外头花苑里挑的女孩,年纪不大,妍丽可见。她随中年女人走了,很快又回来。苏信春听她兴奋地说是见到安常大人了。每个人没来由地兴奋起来。然而在第四个少女出来之后,就没有再叫人。她们又被领出来,走刚才的路,到后门,上了马车。大家都疑惑起来。
苏信春探出头说:“夫人,劳烦问一句。”
中年女人如一尊神像站着一动不动,“问什么,管自己保命就是了。”车里的女孩听到这句话都骚动起来,几个胆小的竟开始啜泣。
中年女人对着院子骂道:“怎么,贱骨头还要伺候安常大人?呸,你们主人家也太不把人放眼里了!”
一群女子全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抽抽搭搭哭起来。苏信春一个人死灰着脸,毫无声息地坐在那里。
她费劲千辛万苦挤进来,没想到自己要去别处哪儿,单单是不能呆在安常府对她来说已经是致命的了。
苏信春猛然跪起身体,探出头去,“夫人,我家主人托话在我这儿,烦请容我转达。”
女管事狠狠地瞪着苏信春,末了呶呶嘴,“下来吧。”
苏信春走下马车,和女管事进了后门。女管事站住说:“说吧,我会转达的。”
“奴婢心笨嘴拙,都忘记了正事。您看这样行吗,奴婢愿意为夫人效犬马之力。”
苏信春跪下去,把肩头的包递上,里头是她攒的东西,全是她此前攒的景珽世子送的稀罕物。
女管事冷冷一笑,转身对身后的丫头说:“赏你了。”
“谢杨管事。”
苏信春全身软下去,她跪着,不动。
女管事忽然去抬她的脸,借着朦胧灯火,哑哑地笑起来。
“算得了有姿色,难怪要攀高枝。你起来,跟我走吧。”
杨氏是安常府打理各院侍女的总管事。安常府上下有三十多个女侍,每日都在杨氏的调理下行事。她现年四十六,夫家在内廷公事房当一个小职。杨氏身段高大,口辞很好,所以慕夫人能够喜爱她,一切内务之事都由她料理。
苏信春可以留在院里而不被流放出去,不是因为她上递了财物,仅仅是她有这份胆识。
她被安排在茶房里煮茶,因此颇费些心力学习茶道。
来安常府行走的人很少,一天里几乎没客。苏信春困惑这样大权势的府邸应该是门庭若市才对,怎么比郡王府还不济?
安常大人是个爱茶之人,他喝洗血红,茶叶是银白色的,浸过两回后化为血红色,茶液浓郁,馨香四溢。许多人不愿饮这个茶,忌讳不吉利。苏信春认为安常大人是图个特异。这个人素喜张扬。
府里另一个主人是慕夫人,安常大人叫她姨娘。她每日必来茶房煮茶。
慕夫人大概四十出头,非常高雅娴静,眉眼细,笑起来端庄漂亮,牙齿酥白。
她有一次摔破了紫砂茶盏,说:“真是不中用了,杨红,你该挑个伶俐的姑娘来。”
杨氏俯身去拾碎片,笑道:“夫人,谁人能巧过您呢。只怕大人吃惯您的茶,别人来就要不合心了。”
“这才要找伶俐的人,我近来也怠惰了。”
“夫人您该顾着自己些,您有什么,最忧心的是大人啊。”杨氏回头向站在一旁的苏信春招招手,“去那边柜子里头取一副一样的茶具来,剑兰纹的。”
“是。”苏信春转到内屋,很快取了东西出来。慕夫人滤好茶,站起身,杨氏伴着她离开了。
茶房里七个丫头当值,和苏信春一起的是梨珊、明薇、小香。她们茶艺很好,管事不在的话就非常闹腾,茶房里笑语不断。她们最爱说的是经常造访府上的李居恒。苏信春见过李居恒一次,容貌并不出众,性情稍嫌温润。他是文正大人之子,又在安常大人手下供职,前途似锦,也就成了有心气的丫头的心头玉。
苏信春向来有心气,然而她眼里没有景珽世子,更不会容下李居恒。她并未明白这是自己的眼界,她过了年才十四岁,少女情绪不能得到张扬,不懂多少道理。她就像一朵花儿,还待结果。
“信春,你说,李大人爱什么色儿的?”梨珊问完就笑了,羞怯地红了脸,苏信春疑惑地看了看大家。
“李大人,我怎么知道?你们去问他啊。”
明薇咯咯地笑起来,“信春一个小丫头,你们缠她做什么,让人害臊。”
苏信春不高兴自己被小看了,“那个李大人有什么好。最好是,最好是……让安常大人喜爱我们。”
其余人人听了一怔,都笑起来。她们终究认为这丫头心思太嫩。
“这个丫头比我们凶啊。”明薇低下头开始挑炉里的文火。她身后抹茶盘的小香带着刻薄的音调冷哼一声:“绕你再有姿色,也入不了大人的眼。渠香院里倾国倾城的貌也得不了什么,这是明摆着的。”
暄儿年纪与苏信春一般,她不快地问了句:“什么个意思呢?”
“人家要的是这个。”小香竖出大拇指,“大人向来注重尊贵与礼教,他堂堂一品相国,院府夫人是看血统的。”
几个人敬佩地朝小香看去,没料到有这样透彻的说法。
“做渠香院的人也是富贵的,怎样将来都是妾夫人。”
“话是没错,这要几时呢。廷里的人都有许了,唯一的虞琯公主才十二岁,待她入府,我们几个啊,人老珠黄啦。”
“虞琯公主?”苏信春大吃一惊,“你是说安常大人可聘得虞琯公主?”这未免有点造次。
“小丫头,你毫无见识啊。这安常府你不知道吗?莫说虞琯公主,我们大人未必看上呢。”
苏信春就此不爽快起来,到底是侍女的跋扈令她生厌,还是安常大人的高调令她诧异,她不清楚。她想为什么会允许安常大人如此荣耀?安常大人模糊的姿态在她心里逐渐变化,翻变成一种犹为陌生奇怪的形象。直到,她再次见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