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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兴衰一劫局更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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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意深沉,长安各处的草木都已吐出新绿。接到消息,十四日宇文护将从同州巡查归来。一大早,皇城之外就已旌旗蔽日,宇文邕领着君臣站立恭候。

时至辰时,宇文护偌大的仪仗才缓缓而来。

宇文邕双拳微攥,心中狂跳,他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心中言道:宇文邕啊宇文邕,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无半点退路。生死一决就在今日!重新睁眼时,宇文邕已恢复平静,眉目含笑,迎了上去。

“皇兄一路鞍马,劳苦功高,朕特率群臣前來迎接皇兄。”说着,亲自将宇文护扶下马来。

宇文护斜睨他一眼,“听闻陛下最近执着于投壶【91】之术?”

宇文邕干笑两声,“闲来无事,与内侍们找个乐子而已。”

宇文护冷哼一声,“整日嬉戏,哪有帝王的样子?”

宇文邕咧嘴笑道:“朝中之事有皇兄烦劳,朕放心得很。”

宇文护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大步前行。

宇文邕随后跟上,懦懦言道:“皇兄既然归来,朕还有个不情之请,想皇兄为朕分忧,不知皇兄可否答应?”

宇文护看了他一眼,鄙夷道:“你又做了什么劳什子破事,收不了场,让我为你善后?”

宇文邕急忙摆手,“不是不是,这次不是朕的错,是太后……”

宇文护停下脚步,“太后?”

“不错。”宇文邕一脸无辜,“皇兄知道,太后一向嗜酒,可是太后近来身体不好,吐的痰是又黄又粘。朕问御医,太后的病到底怎样?御医说太后喝酒太多,再加上年龄大了,非药力所能医治。于是朕就想让她把酒戒了,可是你知道,她可是嗜酒如命,朕劝过几次,收效甚微。皇兄,太后平日最器重皇兄,所以朕希望皇兄能替朕说服太后,早日戒酒,保重圣体!”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宇文护虽不想去,但一时也没什么好的推托之词,只能说道:“即便我去,她也未必会听。”

宇文邕从袖中拿出一卷锦帛,交给宇文护,“这是朕所抄周公谏文《酒诰》,皇兄只管照念就是。若她再不听劝,朕也算仁至义尽了。”

宇文护手中拿着《酒诰》,嘴角抽动,“好吧,我尽力而为。”

宇文邕大喜,叫来宦官,命其禀报太后。

宇文护大袖一挥,让群臣散去,招过亲卫,跟着宇文邕前往太后寝宫——含仁殿。

半炷香后,宇文邕同宇文护已站在了含仁殿外。

含仁殿内跑出一人,来到他二人面前叩拜,“宇文直拜见陛下、大冢宰。”

宇文护微微蹙眉。

宇文邕见状故作惊讶道:“阿直,你怎在此?”

“启禀陛下,听闻家家病了,臣弟特来探望。”宇文直毕恭毕敬。

宇文邕不耐烦道:“好了,朕与大冢宰要谒见太后,你先退下!”

宇文护眉目一挑,思讨着这宇文直虽是宇文邕亲弟,但却一直与自己交好,乃自己亲信之人,现在此处反而对自己有利。于是道:“罢了,人家一片孝心,我等有没什么军国大事,就不必让他回避了。”

宇文邕赶紧称“是”。

由于是太后寝宫,宇文护吩咐自己的亲卫暂留殿外,自己步入含仁殿中。

宇文邕看了那十几名亲卫一眼,没再犹豫,跟着宇文护走进殿中。

来到殿内,宇文护向帘帐后的叱奴太后行过大礼,朗声道:“臣近日听闻太后颇好饮酒,但太后年事已高,饮酒过度恐伤身体。臣以为,太后安康,则大周幸甚;太后鹤寿,是苍天之福。”接着从袖中掏出《酒诰》大声读了起来,“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

宇文邕正慢慢接近宇文护,寻找时机下手,抬头却见宦官何泉汗如雨下,胸前衣襟尽湿。不好!宇文邕暗惊,如此定会被宇文护发现异状,有可能功败垂成。宇文邕一咬牙,不再思考,从袖笼里抽出玉珽,对着宇文护的后脑猛击下去。

宇文护猝不及防,立时栽倒,鲜血直流,头晕目眩。可他并没有死,甩了甩头,他怒视着宇文邕道:“我早该料到!”随即大喊,“侍卫何在?”

宇文邕知晓此时已是生死攸关,不做停顿,手持玉珽击向宇文护。

宇文护毕竟经验老道,虽已受伤,却仍清醒。一个侧身躲过宇文邕的袭击,抬起一脚,踢在宇文邕的小腹,将其踹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亲卫听到呼喊,知道有变,立刻拔出兵器,往里就冲。宇文邕事先埋伏好的禁军一起杀出,将其拦住。

哪知那十几名亲卫却非一般人物,尤其是为首五人,武功诡异,凶悍异常。片刻功夫,已有数十名禁军血溅当场。眼看禁军已抵挡不住,这些亲卫就要冲进殿去,自大殿屋顶处飞来一人,落在含仁殿大门中央,白衣似雪,凤目蓝眸,白玉般精致绝美的容颜带着致命的邪魅,正是凤血。

殿内的宇文邕此时却心急如焚,殿外的喊杀声让他焦灼不已,而自己被宇文护的一脚踹得不轻,疼痛的几乎无法站立。他知道,如果不能迅速杀死宇文护,一旦殿门失守,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大叫,“何泉,快杀了他。”

宦官何泉抽出早已准备好的长刀,浑身颤抖,举着刀对宇文护砍来。可是太过慌张,连砍四五刀,竟都落空。宇文护反手一切,砍在何泉的右腕,何泉吃痛,拿刀不稳。眼看长刀就要被宇文护夺取,突然一柄钢刀透过宇文护的后胸直插过来。

宇文护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钢刀,艰难回首,“宇文直,本王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然背叛!你真是个忘恩负义,卖主求荣的小人。”

宇文直冷笑,“大冢宰忘了,你我再怎么说也只是表亲,怎比得陛下与我是血浓于水的亲生兄弟!”抬起一脚,将宇文护踹倒在地,拔出钢刀。

宇文护鲜血狂喷,一代枭雄,就此毙命。

殿外此时也安静了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静得可怕。

宇文直望了一眼宫门,吞了吞口水,迟疑地看向宇文邕,“皇兄……”

宇文邕手心冒汗,强自镇定了一下,“开门!宇文护已死,他们除非想背下弑君之罪,不然就只有投降。”

宇文直仍在犹豫,何泉则在一边浑身筛糠。

宇文邕于是亲自走向宫门。

“吱——”宫门打开,几人顿时呆住。

宫外一片死寂,地上、墙上、柱上满是鲜血,到处是残尸断臂,如同人间炼狱。宇文护的亲卫与宇文邕的禁军尽皆成了散落在各处的残尸,个个死状恐怖。在这血海中央站立着一人,衣袂半红,发髻微散,嘴角噙血,如同妖魅。

何泉白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宇文直则俯倒在地,大吐特吐。

宇文邕瞳孔收缩,语调发紧,“子染……”

那人有些茫然的抬头,目色渐渐清明,歉然一笑,“对不起,我没收住手,杀多了……”

宇文邕嘴角抽搐,淡淡道:“无妨。”随即转身对宇文直道:“你去看看宇文神举、乌丸轨那边情况怎样,一应大臣可都进宫?”

宇文直止住呕吐,“诺。”捂住口鼻,踉跄地奔出殿外。

宇文邕回头仔细打量凤血,见他衣衫有多处裂口,蹙眉道:“你……没事吧。”

凤血微微一笑,“无妨。宇文护呢?”

“死了。”宇文邕音色平静。

凤血仰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宇文邕微微挑眉,“天下未定,怎能算结束。子染,还有件事,朕需你去做。”

凤血轻叹,“微臣身心俱疲,怕是无力再为陛下效力了,只想归于山林,了此残生。更何况,陛下圣明,可为陛下效力之人不可胜数,有无微臣都已无关大局。”说着,缓步走到宇文邕近前,从怀中掏出一枚印信,双手奉上,“此乃独孤印,是掌控天下三万锦衣密探的凭信,如今交还陛下。”

“你——拒绝朕?”宇文邕语调平静无波,伸手接过印信。

凤血顿了一下,“陛下,什么事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不行。”说完,转过身,径直走了出去。

宇文邕望着他的背影,面色森然。

不久,宇文孝伯领着禁军跑了进来,“微臣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宇文邕淡淡看他一眼,“事情办得怎样?”

宇文孝伯跪禀道:“按陛下吩咐,我等借用大冢宰之名,将一干朝臣宣至大殿,禁军一举擒之。现已将柱国谭公宇文会、大将军莒公宇文至、崇业公宇文静、正平公宇文乾嘉,以及他的弟弟宇文乾基、宇文乾光、宇文乾蔚、宇文乾祖、宇文乾威、侯龙恩的弟弟大将军侯万寿、中外府司录尹公正、袁杰、膳部下大夫李安等人就地正法。”

“好!传召柱国越公宇文盛,去蒲州赐死宇文护的长子蒲州刺史宇文训。昌城公宇文深出使突厥还没有回来,就让开府仪同三司宇文德送去诏书将他就地格杀。大殿之上上除被派出的大臣,其余人等一律不得离开。直到他们回来复命为止。”宇文邕森冷的语音,令宇文孝伯不禁抖了抖。

“诺。”宇文孝伯应声,刚要转身离去,又被宇文邕叫住。

宇文邕冷冷道:“西郊有一所枫林别院,亦是宇文护暗卫的总部所在,你们不是对手,可向李穆将军借他的三千□□队一用,务必将其剿灭!还有,此事……你同杨坚一起去办。”

“杨坚?”宇文孝伯不解地抬头,这杨坚并非宇文邕亲信之人。

宇文邕斜睨他一眼,“因为那些暗卫之中有一人武功太过高强,你们均不是他的对手,但那杨坚与之有旧,量他出手会留下三分情面,这样你们才有机会。而且,可趁此机会,看看杨坚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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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为远山染上斑斓的色彩。

单于陀却无心欣赏这幅美景,忧心忡忡地跑进庄院,轻敲房门。

“进来吧。”

单于陀听到,赶紧推开房门,隐入其中。

“按少主吩咐,庄院守卫已尽数撤离。”单于陀恭敬道。

凤血盘坐在榻上,微睁双目,淡淡道:“好,你也走吧。今日之内,离开长安地界。”

单于陀愕然抬头,“少主,那你呢?”

凤血闭上眼睛,不耐烦道:“让你走就走,哪有这许多废话!”

单于陀单膝跪下,“少主今日力战大冢宰所剩五名影卫,据卫国公所探消息,这几人均成名于三十年前,武功不下于慕容朝宗。少主与之相搏必动用了凤血剑,如此一来,今夜必受此剑反噬,甚是凶险。况少主此战受伤不轻,若我离去,晚上谁为少主守关?”

凤血冷冷言道:“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虽受伤,但你若再不听号令,杀你仍是易如反掌。”

单于陀毅然道:“少主要杀属下,属下引颈就戮。但要属下离去,恕属下不能领命。”

凤血睁开眼睛,怒道:“单于陀!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我真不会杀你吗?”说着,左手一拍榻边木栏,木栏顿时化为碎屑。他将手一抖,那木屑直奔单于陀而去,如针似刀。

单于陀并不惊慌,闭上眼睛,一片淡然。

木屑就在离他一寸处,生生停在空中,而后化为粉末飘落在地。

凤血突捂住胸口,喷出数口鲜血。那血落在地上,并不渗入地下,而是冒着热气,滋滋声响。不一会儿便扭曲成黑色的血团,散发着似花香又似腥臭般的奇怪气味,煞是可怖。

单于陀大惊,奔爬到凤血身边,将其扶住,呼道:“少主,少主!”

凤血有些虚脱地靠在单于陀肩上,不时轻声咳嗽。每咳一声,便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滴落,映着他苍白如雪的面容显得极为凄丽。

单于陀心痛如绞,却无计可施,只有满目哀戚地望着。

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四周一切都隐在暮色之中,只能听见窗外山风的呼啸声和房内微弱的呼吸声。凤血缓过来一些,虚弱道:“你快走吧,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单于陀不解道:“这是为何?”

凤血微微苦笑,“今日……我拒绝了陛下的圣命。依陛下个性,当不会就此放过。而要除我,就应趁我伤势未愈之时,所以今夜必会派兵前来围剿。你若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单于陀满面悲愤,“少主为他锄奸而身负重伤,他怎能如此对待?”

凤血眸中染上凄凉,淡淡笑道:“自古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对他来说,我掌控三万锦衣密探,本就犯了忌讳。之所以能对我一直另眼相待,一是掌控天下锦衣密探的独孤印在我手中,二是宇文护身边的几个隐世魔头尚未除尽。如今宇文护已除,独孤印也已交还,再加上我不愿再为其兵刃,却身负如此武功,他不容我实在情理之中。我无可抱怨……”

“少主既知如此,那为何还交还独孤印?又为何非要违背陛下圣意?”

凤血轻轻叹息,“陛下要我所做之事……我实在做不了。但我身为周臣,既要离开,又怎能将锦衣密探窃为私用?纵是知晓结局,亦无可奈何。”

单于陀深吸一口气,“既是如此,我带少主离开此处!”说着,便去扶他。

凤血缓缓摇头,“不必了。我受这剑力反噬之苦多年,如今已到末路。纵然陛下不杀,明年七月我到了而立之年也会因再也抵挡不了这邪功而发疯致死。陛下杀我,对我……其实是种解脱。你……快些走吧。”

单于陀沉声道:“少主若不走,单于陀也不走。”

“你……”凤血正要发怒,却突然顿住,两人身体不觉都紧绷起来。凭借耳力,他们都听见了外面由远及近传来的马蹄与脚步之声。

此时宇文孝伯协同杨坚、李穆已来至庄外。

宇文孝伯挑起眉尖,“李大将军,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会儿就看您的□□队了。”

李穆扬眉道:“这还需杨将军相助才可啊!我领一千五守住南边,请杨将军领其余兵马守住北边,以火为号,同时发难。量他插翅难逃!”

杨坚拱手道:“愿听差遣!”

于是李穆吩咐,大队分作两厢,南北而立,箭满弦、弩上堂,蓄势待发。准备就绪,一声令下,□□带着火焰齐射庄院。一时间庄院箭如雨下,火光冲天,一波射完,一波又起,未有半点停歇。如此这般。足足射了一个时辰,庄院内的木屋终在大火中轰然崩塌,化作焦土废墟。

杨坚驰马转回,“李将军,院内房屋已毁,现下是否停止射击?”

李穆缓缓摇头,“以防万一,再射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箭雨停歇。李穆一挥手,士兵冲入庄院。庄院中满地密密麻麻扎满了箭矢,未有寸土空地。士兵将废墟上的余火扑尽,细细搜索,不久返回禀报:“启禀将军,院中屋内有两名逆贼,均已中箭而亡,被烧成焦碳。如何处置,还请将军示下。”

李穆满意地点头,转向宇文孝伯,“依使君看,当如何处置?”

宇文孝伯沉着脸道:“让兵丁将这两具焦尸装入马车,我当带回向陛下复命。”

注:【91】投壶:是古时贵族宴饮时,以之来娱乐宾客的游戏。投壶是我国古代一种特殊的娱乐方式,它既是一种礼仪,又是一种游戏。《礼记》、《大戴礼记》都有《投壶》篇专门记述。投壶礼举行时,宾主双方轮流以无镞之矢投于壶中,每人四矢,多中者为胜,负方饮酒作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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