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谋是人成在天(一)(1 / 1)
地沸池因三面环山,中有温泉而得名。周围峰峦叠翠,风景秀丽。但泉边百十余人均无心欣赏这美丽的风光,个个静默物语。
郑元依石而坐,萧诚庆盘膝坐在他右手边,闭目养气,不言不动。在温泉另一侧停着一架马车,王涣坐在车辕之上,闭目养神。周边坐着十余名突厥奴隶,均是低头无语。燕云十八骑中数人在谷中往来巡视,却没发出任何声响。闻音盘膝坐在通往谷内的唯一通道旁的一块大石之上,翘首而望,同样也是不言不语。整个山谷内只有泉水不时发出“突突”的声响。
突然通路远处出现一个黑点,由远及近,速度极快。闻音立时站起,紧紧盯着远方,但依旧没有言语。不大会功夫,那黑点已至谷前,是十三煞之一勒拜。
勒拜一进山谷,环顾了一下四周,径直走到郑元身边,对她低声耳语。
郑元听完他的话,并未睁眼,只轻声叫唤,“闻音!”
“在。”眨眼间,闻音已闪身近前。
郑元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幽幽冷冷,“你迅速按原路回转,与凤楼主会合。呼延莫他们手中有不少火云雷,叫他们即中即走,不要和人缠斗。敌人若要撤走,不要追击,放他们走。若他们仍紧追不放,叫呼延莫准备下一次火云雷的投放。凤楼主他们武功均是不弱,只要不是硬拼,想必不会出事,让他们一炸之后,无论成功与否,立求脱身。敌人若仍旧纠缠,我们隔一段距离炸一次,无论如何,不要与敌力拼,否则我们必定吃亏。”她低低幽幽地道,令人感觉仿佛入了幽冥,隐隐透出了她的幽冷犀利。
闻音领命,策马而出,谷中恢复寂静。勒拜则代替了闻音的位置,立在谷口大石之上。
直到太阳快要垂落在地平线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之声。一阵一阵,渐渐由远而近,谷中诸人均屏息凝神,静听着声响。
入谷的是云幻楼的副楼主单于陀和云幻楼的帮众。
单于陀进到谷中,略一迟疑,还是走到郑元身边,低声把外面的形势告诉她。
郑元闭着眼,略略蹙眉,轻轻挥手,示意单于陀退下。
单于陀心里甚是不满,但慑于郑元多年积威,敢怒不敢言,只得退下。
片刻功夫,谷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渐向山谷靠近。
十余匹烈马冲入谷内,萧诚庆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而郑元沉静依旧,一动不动。
凤血的白马驰到泉边才渐渐停住。凤血两次想甩镫离鞍,竟都没下得了马。单于陀见状忙赶紧上前,将其扶了下来。
凤血一下马,立时原地而坐,闭目调息。单于陀无声无息地移到凤血身后,为他护法,一双眼阴恻恻地盯着众人,唇带冷笑。他是个干枯瘦小的青脸人,这一笑,笑得好不阴沉。
高长恭亦下了马,眉中含忧,朝萧诚庆等人拱手,“大齐使团尚在哈尔和林,我此番离营时间已久,又不知此次营救是否给使团带来麻烦,所以现下必须返回。元儿有各位照料,一路返回中原当是安全。各位大义,高长恭在此拜谢!”说着深深朝四周一拜。
萧诚庆没有答言,只侧目看向郑元。
郑元眉间略略显出一种深思的神色,而唇边却带着的一丝不经意的浅笑。
高长恭没有等他们回答,转身就要上马离去。
“站住!”郑元没有睁眼,低低喝道,“使团那边自然有人替你们周旋。你现在回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给他们制造麻烦。”
高长恭站住,但并未转身,眉头深锁。
郑元轻轻叹道:“你们使团虽已到哈尔和林数日,但只递上通牒,未得召见。所以哈喇勒并不知晓你们使团中有哪几位主事之人。现在大狱被劫,可汗被掳,王庭之中一定戒备森严。你此时回去,难保不正好落入他们眼中,徒增麻烦。”
高长恭锁眉道:“可是哈喇勒曾派来使者迎接使团,又怎能不知其间关联?”
“她不是哈喇勒的人!现下更不会将你们使团的情况透露给哈喇勒。况且,你怎知我们现在就已经安全了?”郑元声音低柔,却不容反驳。
“什么?”高长恭一惊,猛然转身。
郑元却不准备再理他,低声唤道:“萧叔叔,你与勒拜带人将那个最壮硕的突厥女奴带上,先行撤走。在我们约定的地点等我的命令。记住,那个女奴不容有失!”
“那少主你……”萧诚庆有一丝犹豫。
郑元淡淡道:“那人是关键,只要你们依计行事,我便有全胜之计。”
萧诚庆点头,不再犹豫。
此时,勒拜已将那女奴抓了过来。那女奴恨恨地看着郑元,突然道:“你身在大牢,是怎么知晓一切的?”
“因为我不想要千里江山,可惜却有帮人谋得江山的能力,所以世上太多的人想我死,而我又不想死,这就是问题所在。但既然我还不想死,就得把事情弄得清楚一些,不是吗?你此次不该轻敌,不该轻视女人的本领,更不该以为天下有能力的女子仅我郑元一人!你失算了,大汗。”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燕都朗声大笑,“三公子果然厉害,早知道当年我就不该留下你!”
郑元依旧没有睁眼,唇角微扬,“你杀不了我。”
燕都瞳孔收缩,不再言语。萧诚庆轻轻一带,将燕都拖上马背,策马而去。
萧诚庆刚一离去,侍剑与他们擦身而过,返回谷内。
“主子,有十余人在南方二十里处正在寻找进山之路。”一下吗,侍剑立刻跪禀。
“怎么可能,明明他们被凤楼主一掌吓阻,且我们刚才又依计一直往南行进,怎么还会……”高长恭喃喃自语,万分不解。
谷内诸人茫然四顾,起了一阵低微的议论之声。
郑元低低道:“都是些什么人?”
侍剑进而道:“追兵有周国宇文护手下影卫和突厥铁骑组成。方才我等按主子吩咐用火云雷阻击追兵,但只能阻住突厥铁骑,对于崔天玄这等江湖恶魔,火云雷如同儿戏。故而我等南行数十里,未能摆脱其追击。为吓阻这些高手,凤楼主以一人之力与昆仑二老力拼,对了一掌,将那二老齐齐震飞出五丈开外。那些恶魔不知我等实力,一时犹豫,我等才得脱身。”
侍剑说的简单,但众人皆知当时情景是何等凶险,也明白了为何凤血一回来便坐下调息。显然在那一掌中已受了内伤,只是未免敌人识破,强自忍住,加之没有空闲调息,纵马奔袭百里而还,导致伤情加重,所以归来时连下马都显得费劲。
侍剑继续道:“虽然一时将那些人阻住,但我等没有注意,那些人中竟有一人带了恶犬。他们不敢与我等靠近,但怕是回去无法交代,所以一直尾随在后。”
郑元轻叹,“你们只记得火云雷的伤人威力,却忘却了它爆炸时的焦灼之气可掩盖周遭所有的气味。你们脱身时若再放一次火云雷,便不会有现在的危机了。”
侍剑等人满脸通红,一时恼恨不已。
“王涣大哥!”郑元低唤,“可都按我吩咐的准好了?”
“回主子,一切安排妥当。”
郑元淡淡道:“现下需要口风紧的人领云幻楼众人一起先将那个病重的汗王送至蒙托处,送去后断不能提此人不是真正的可汗。只是敌人距离太近,出谷时务必小心。若被其发现,无论付出怎样代价,也要把人送到。”
单于陀皱眉,心里对郑元直接调动云幻楼很是不满,只是现在的状况不容他反驳。他望向凤血,知道他运功正值紧要关头,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于是哼了一声,袖子一拂,抢了出去,“我去。”
“回来!”郑元闭目低叱,虽无甚气力,但她一叱之威,还是令单于陀止步。
“干什么?你不知道现在很危险么?我们现有多少人手能用你比我清楚,难道你想让大家去死?”单于陀冷冷地道。
“你留下,长恭去。”郑元闭着眼睛,一字一句,“肃,决计江湖之争不是你的强项,但领兵转战,隐匿而行,却非你莫属。无论如何要将此人交到蒙托手上。况蒙托那里情况也异常复杂,记住,此多事之秋不易树敌,求同存异方能有利于大局!”
“好!你……自己小心。”高长恭没有多问,随即上马,领着云幻楼帮众,带着那辆有“可汗”的马车离开山谷。
便在此时,远处一阵噪响,马嘶四起,蹄声散乱,人声鼎沸,敌人已经接近。然而骤然又寂静下来。
凤血长吸了一口气,倏然睁开了眼睛,缓缓站了起来,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冷冷地看谷口。任何人都知道他看的不是谷口,而是谷外!
侍剑半蹲在谷口大石上,全身紧绷,蓄势待发。单于陀本欲后退至凤血身边,却骤然止步。他们同时感受到杀气!练武之人,具有极度的敏觉,他们都未听到声响,却惊于杀气。暴戾的杀气!
凤血身形一动。
“稳住!”郑元低叱。
凤血略一蹙眉,冷冷站定。
郑元缓缓睁目,目光清澄,如冰如水。她一直未曾睁目,盘膝而坐,为的便是聚集一些力量,以应付危机。她也缓缓站了起来,竟然整了整衣裳,浅笑微微,“久侯多时,各位请进来吧”。
凤血瞳孔收缩,缓缓退了一步,立于郑元身后。
谷内形势清清楚楚,以郑元为首,凤血为辅,其余诸人皆在其下。
谷外有人慢吞吞地轻笑了一声,“三公子果是聪明人,在下就不客气了。”一行人缓缓入谷,行的虽慢,却防卫天成,滴水不漏,让人无有偷袭的可能。
郑元抬首望去,进谷者一共十人,为首一人,黑衣金袍,眉目端正,五十开外,文质彬彬,丝毫看不出是个江湖高手。曾经谋过面的崔天玄与另一白眉老者在其右侧,而左侧则是一名红衣老者和一灰袍老妇,另有五名黑衣之人在其身后。
“人数对吗?”郑元以极低的声音问道,似是喃喃自语。
凤血以同样低柔的声音回道:“少了三人。为首此人一路上都未出手,我也不知其来历。他左手边是阴阳双煞,右手边是昆仑二老,身后是玄冥七煞中的五人。能让这些魔头甘退其后,决不简单。”
郑元抿唇,“待会寻个机会,将他们引到地泉中的巨石之上”。
他们极低极低地交谈,并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郑元缓缓迎上一步,平视着那为首之人的眼睛,神色宁定。
那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得神乎其神的三公子,不禁上下仔细打量。
郑元缓缓道:“恕晚辈眼拙,还未识得尊驾。”
那人眼角微挑,难掩一抹得意之色,“在下慕容朝宗。”
这个名字对郑元极为陌生,但她眼角瞧见王涣脸色变得煞白,身后凤血的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起来,就知此人怕是江湖之中早有盛名。
郑元极快地吸一口气,“阁下盛名已久,为何屈居权臣之下甘为鹰犬?难道就仅仅为财?”
慕容朝宗笑了笑,“虽是权臣,却掌一国之力,比之君主不知强了几倍。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亦是天理,他既许我等重金,我为其效命有何不可?”
郑元淡淡一笑,“重金?你们为区区一点银钱,就为人所使,干起这掳人夺命的勾当,辜负了一世威名,值也不值?”
“这银钱算计一向是三公子的长处,若是不值,幻楼辛苦往来又是为何?况且说到夺人性命,那将人炸的血肉横飞的器物并非我所施放,三公子你要清楚,数千人命是丧在谁的手下。” 慕容朝宗也是能言善辨,颠倒黑白,却面不改色。
郑元低眉,语气轻忽而漫不经心,“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幻楼虽精于银钱,却处事公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只是我等无事家中安坐,却遭恶犬来袭,如若不打,岂非显得气量过高而不切实际?既是恶犬,就该痛打一顿,令其不敢再无端作恶,才能彰显正义,您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