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血戎装修罗面(1 / 1)
邙山脚下。
高长恭立马军前,“前方便是周军大营,驻有十万精甲,远远胜我军之力。洛阳被围已过三旬,一旦城破,大齐亦危!此去,生死难料,然而,国在家在,尔等愿可随吾前往?”
五百将士热血震天
“国在家在,虽死无怨!国在家在,虽死无怨……” 一声声大吼吹响着前进的号角,
“杀!”一声令下,五百人彷如仿佛一柄神斧,硬生生的在十几万周军的茫茫人海中劈开一道天堑。
高长恭的长刀上下翻飞,刀光所到之处,鲜血飞溅,惨叫连连。他的“踏火”宝马,奔腾如飞,他身姿修长矫健,即使冲锋陷阵也不失优雅,如秀木迎风。但他面目又如此狰狞,煞气凛烈,仿佛地狱之神来到人间,要吞噬一切生灵。周军数日之前已对他有所领教,一见此人便不由自主胆战心惊,恐惧的情绪在周军士兵里迅速蔓延。
转瞬之间,围截周军根本来不及抬起兵器抵挡就已经身首异处。他们本能地往两边退去。
高长恭面具下的脸冷冷发笑,你们还当今日是昨昔吗?这五百将士不是普通的骑兵,是我从千千万万的齐军中精选的勇士!是大齐的“百保鲜卑武士”,个个都能以一当百,是我大齐的精锐劲旅,是我亲手训练的精兵良将。
五百战骑犹如雷电,将周军一座座战阵生生劈开,当然,还多亏了这五百匹来自大宛的良驱,还有他们身上厚厚的战甲。大宛马高大的身躯腾云前奔,翻飞的铁蹄气势凌厉,轻松越过周军的头顶。厚厚的甲胄为他们当去了许多平常的攻击,一般的箭矢根本无法射穿这样的战衣。这样精锐的兵马,犹如“钢铁猛兽”,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周军将领不断指挥军士前赴后继,然而缺乏变化的战阵,已失去它起码的威力,如同一座死城,无法阻挡这五百铁骑。五百人的铁骑,列队岿然,连连相扣,仿佛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根本无逢可击。铁骑所过之处,周军尸体堆积如山,士兵们渐渐军心涣散。看到齐军铁骑身上马上鲜血浸透,如同天神鬼魅一般,愈加胆战心惊,溃不成军。
转眼间,这队五百人的铁骑已经突破了周军十万大军的包围,来到金墉城下。但再勇的兵也有力竭而疲的时候,更何况是一支以少胜多的兵。
高长恭对着城上高喊:“我乃兰陵王高肃,快开城门!”
洛阳守军一听,一阵骚动,可惜受到前番宇文宪诈城的影响,惊疑不定,不敢妄开城门。
趁着金庸城犹豫未开之际,后面的周军已经再次集结,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一时杀得是难解难分。
此时斛律恒伽已上了城楼,“你若真是兰陵王,就请以真面示我!”
可是城下敌我激战正酣,哪有空闲摘取胄面。
高长恭知道他们不信,无奈一笑。一刀将面前的周兵劈于马下,纵身立于马背之上。弯弓搭箭,“嗖嗖嗖……”连发五箭。每发一箭,必有一名周将应声落马。一时周军为之震慑,本能地向后退去。
趁此空挡,高长恭伸手把脸上的面具连同头盔一起摘下。
刹那间,一头黑玉般的长发飘然而落,柔柔迎风,如同山岳冰雪消融后,流银泻玉的瀑布。那绝世的容颜,仿若自冰蚀湖里破冰绽放的雪连,纤细而清丽。
何为惊为天人?那便是此时战场上的鸦雀无声,连那战场上殷红的鲜血也黯淡了颜色。
绝世的风华仿佛冬日的暖阳,驱散了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如同一阵春风吹过金墉守军的心灵,苦守多日终于得救的欢欣狂喜瞬间爆发,一阵欢声雷动,震彻云霄。
城上弓手们连珠箭发,阻住了周围敌军的攻势。金墉守军趁此打开城门,将高长恭等迎入。
高长恭与斛律恒伽合兵一处,反身又杀出城外。
城中守军被困三旬有余,早就憋得狠了,此时见兰陵王亲率数百人突破敌军重围,更是军心大振,犹如出闸猛虎般冲出城来。他们齐声呐喊着,直向周军扑去。
战场形势大变,周军锐气已衰,霎时瓦解,尉延迥无心恋战,撤围遁去,弃营丢寨,自邙山至谷水,沿途三十里间,军资器械,弥满川泽,累累不绝。还好有齐王宇文宪、达奚武和王雄率部在后边殿后,阻止了齐军的攻势,总算没有全军覆没。
斛律光追击周军,没想王雄竟也是悍将,驰马冲人斛律光阵中,杀的斛律光败逃。王雄在紧迫不舍,齐军左右逃窜,斛律光只剩一弓一箭。
王雄边追边道:“我怜你是个将才,不忍杀你,当会活捉你去见陛下。”
不料斛律光反手一箭,冷声道:“我先为长恭还你一箭!”,一箭直中他的额头。王雄伏于马上回营后即死去,周兵更加恐慌。所幸宇文宪及时安抚,军心稍安。双方直战到夜幕降临才各自收兵。
宇文宪本准备次日再战,达奚武力劝他赶快乘夜收兵回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周兵夜逃。南路权景宜听到主战场洛阳周师败回,也放弃所占齐地,带兵撤回周境。
齐军大捷。史载为“邙山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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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洛阳,未及与众将相聚,也顾不得左臂钻心的疼痛,高长恭问明太守府方向,便纵马疾驰而来。
可真行至太守府前,高长恭反倒犹豫起来。打马圈了几个来回,才鼓起勇气,甩蹬离鞍,缓缓登上太守府的门阶。
刚想敲门,却突然从旁边冲过来十几名官兵,手持刀剑相向。
“刺史有令,任何人不可进入太守府!”
高长恭闻言一愣,“这是为何?”
那官兵不耐烦道:“你管这许多做什么?教你别进就别进!还不快走!”
高长恭转而又问,“那太守府的人要出来如何?”
“不能进自然也不能出了!你还不快走。”那官兵闻到高长恭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血腥气味,不由向后倒退。
高长恭已沉下脸来,“太守乃是地方父母,朝廷命官,怎容你等如此对待!”
那守门的官兵道:“哪还有什么太守?这里的太守早已去世大半月了。”
“什么?”高长恭脸色一片惨白,右手一伸抓住了那名官兵的衣领,几乎将他提了起来。其余官兵见状,一拥而上,将刀枪架在高长恭的脖颈之上。
“住手——!”十几匹快马自远而近飞驰而来,转瞬即到。
守门官兵看清为首之人,立刻跪拜道:“参见使君!”
原来众将相聚,却独独不见长恭一人,段韶便笑道:“定是长恭已等不及,去见他家夫人了……”
话音未落,斛律恒伽叫声“不好”,旋即拍马而去。众人讶异,也就跟随而来。才到太守府前,便看见如此阵仗。
“大胆!竟敢对兰陵王无礼!”斛律恒伽怒斥。
高长恭冷冷地看着恒伽,“到底怎么回事?”
“长恭大哥!”斛律恒伽单膝点地,跪了下来,“恒伽惭愧……”
于是便将自洛阳被围以来种种叙说一遍。
“……那周帝虽有意挑唆,但所言之事怕也并非完全虚构,嫂嫂与之当应是旧识。那日满城军兵均耳闻目睹。我等与嫂嫂相交,自知她绝不会做有碍洛阳之事,但城中不知嫂嫂者甚多,一时嫌隙横生。为堵悠悠众口,也为众将得以齐心抗敌,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将太守府一干人等暂时圈禁。” 半个时辰后,斛律恒伽才将事情始末讲述完毕。
“糊涂!”斛律光下马骂道,“这分明是那周人的反间计,你就看不出吗?若是我等今日没有破围来救,没有王妃机智相助,以你的能耐,你当你还能守住洛阳几日?”
“父亲,怎能证明那就是周人的反间之计?您是没听见,那日周帝说的有多暧昧!弄得守城军士无不汗颜,可那妖女……”
“二哥!”
“逆子!”斛律须达话未说完,脸上着实挨了斛律光一记耳光,打得两耳嗡嗡作响。
高长恭心里一片悲凉,凄然道:“恒伽此举并没有错,城困局危,当上下齐心,其间断不能有猜忌之心。恒伽若不如此,城中将士势必会认为他有意偏颇,如何再能服众?”
一席话说得斛律恒伽更加惭愧,“长恭大哥……”叫了一声,其余话语哽在喉中,半句也说不出来。
“这个道理想元儿也是明白的。不然以她的脾气秉性,怕是想困也困不住的。”话虽如此,但满满的苦涩堵在胸口,高长恭觉得似乎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只是现下,本王可以进去了吗?”
斛律恒伽脸色红白交替,转身对底下吩咐道:“还不撤了,从今日起,太守府前,不必再守!”
官兵撤去,但高长恭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却再也没有勇气去敲响。高长恭不禁有些自嘲,纵是在战场面对千军万马,纵是身陷敌阵,自己也从来没有如此惶恐过。
怔忪间,大门已被敲响,而敲门之人却是段韶。“老夫早说过要前来拜会,一直未得空闲,难得今日有机会来到这里,怎能就此离开?”段韶微笑着看着高长恭。
“吱——”地一声,大门开了,出来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那人看了看外面的众人,而后对门前的段韶躬身一礼。“敢问使君尊姓高名,所来何事?”态度谦和有礼,张弛有度,倒不似一般下人。
“在下段韶,求见……”段韶犹豫了一下措辞,“求见你家府中主事之人,烦请通报。”
“原来是平原王。那这些位……”说着,向段韶身后望了一眼。
斛律光上前道:“在下斛律光,一同求见。”旋即转身对斛律恒伽道:“你等先行回去,密切注意周军动向,说不定明日仍有恶战!”
斛律恒伽躬身道:“是。”遂率领其余众将返回。
那管家又向高长恭这边看来,高长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管家一副了然的笑道:“这位怕就是兰陵王吧?其实刚才府门外喧闹,家丁进去禀报时我家小姐已有吩咐,若是诸位将军一同求见,那应属公事,请到正厅稍候。我家小姐现正伺候夫人用晚饭呢,要过会儿才能来见。”
段韶笑道:“哦?那若是只有一人求见呢?你家主子又有什么吩咐?”说着,瞟了高长恭一眼。
“若是平原王要见,小姐吩咐了,平原王来解洛阳之围,此时入城,想必未用晚饭,就请移驾花厅,在府中用个便饭。”
“哦?”段韶挑眉,“看来老夫一人前来,待遇倒是要好一些。”
眼见斛律光面色发窘,段韶又笑道:“那若是斛律将军一人前来呢?”
未等管家回答,斛律光已尴尬道:“不用问了,是我儿做了无礼之事,我此番前来就是赔罪。无论作何安排,我都无有异议。”
那管家笑道:“斛律将军此言从何说起啊?我家小姐吩咐过,斛律将军乃是季灵公主的家翁,若是将军前来,自要好生款待。只是现在一时仓促,不及准备,所以也只能请将军在花厅用个便饭了。”
斛律光听了,满脸通红,道:“斛律光惭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段韶脸上笑容越发扩大,“那若只有高长恭一人前来,你家小姐又如何吩咐?”
“这……”管家有些犹豫。
斛律光笑道,“那还用问,他家小姐必亲自来迎。”
“是么?”段韶一脸不信。
管家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家小姐吩咐,若是王一人前来,就说因小姐身负嫌疑,现在相见恐有不便,请殿下回军营暂歇,待周军退去再见不迟。”
斛律光愣住,段韶大笑,“长恭啊,看来今日是你沾了我俩的光啊!”
高长恭在旁只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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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来至太守府正厅,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除了几名丫鬟送来一点酪浆之外,就再无人问津。
斛律光不禁有些着急,对着段韶挤眼,“段公,这太守府的晚饭吃的未免也太慢了些吧。”
段韶笑道:“我等来找人家夫人来谈‘公事’,就不能太着急。等吧!”
高长恭在一旁被他们说红了脸,有些无措。
又过了一会儿,郑元才姗姗而来。
“元儿在内伺候家母,害各位将军久侯,先在这里赔罪了。”说着盈盈下拜。
高长恭想伸手去扶,才迈出一步,却见烟岚上前一步站在自己与郑元只见,怒目而视,只得又将伸出了一半的右手慢慢缩回。
斛律光急忙道:“王妃不必多礼。老夫此次前来,是要向王妃赔罪。你帮我儿出谋划策镇守洛阳,让那周国十几万大军始终无法撼动洛阳分毫。所谓知子莫若父,我那两个不肖子有多少能耐,我是知道的,若没有王妃帮衬,怕早已城破人亡。若是如此,老夫便是大齐的罪人。可是那两个东西,非但不知感恩,还听信周人之言,中那反间之计,将你困于府内,老夫是深感内疚。所以老夫特此登门赔罪,还望海涵!”
说着,便要拜倒。郑元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住,“斛律将军何出此言,恒伽处事冷静,顾全大局,是难得的将才。怪只怪元儿当年轻狂,学着古人周游列国,结识天下豪杰,才惹下今日祸端,给那周人抓住把柄,落下口实。恒伽为大局着想,也为元儿顾虑,这才将我府暂封,元儿断不敢有相怨之意。”
斛律光没想到她如此明理,更加惭愧。
段韶轻叹,“王妃受委屈了。”
短短一句话,却真正点到了郑元的软肋之上。郑元不由向他望去,想仔细地看看这个睿智的老者,但眼前却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段韶也在深深地看着郑元,这个女子貌不惊人,但在眉宇间酝着一种沧桑,双目中含着一分慧黠,额角间留着一抹淡然,唇齿间带着一股坚韧与倔强。
段韶不由微笑着想,对于已是绝色姿容的长恭来说,怕也只有这个女子才能与之相配了吧。只是这两人之间怕是有太多的心结。
“王妃,传闻洛阳花好,不知王妃可曾种过几株?”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愣,不知他怎么突然扯到花上。
“元儿愚笨,养不好花,还不曾种过。”郑元小心回答,揣摩着段韶真正的用意。
“养花之道,重在一个‘养’字,无论此花是否名贵,只要用心去养,浇水、施肥、驱虫、拔草,精心呵护,那就一定能开出好花。如若不然,便是在名贵的品种,也开不出花来。”段韶缓缓说道,一边细细观察郑元的表情,看她是否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
郑元沉思片刻,抬眉道:“可巧家母有一株牡丹,花体翠绿,甚是美艳。本养于牡丹园内,但今冬大雪,未免其冻死,故将此花单移至房中,却不想竟伤了此花的根茎,可能有补救之法?”
段韶笑容扩大,因他知道郑元已经听懂,果然自己没有看错。“牡丹乃是天地之花,需吸收天地灵气,移到房中,只能使之枯萎,何况还伤了根茎。但牡丹也是倨傲坚韧之花,只要能顺其自然,不悖天而行,自然可以恢复。”
“牡丹喜暖,而天意骤寒,不悖天而行,将其呵护,难道要任其冻死不成。”郑元不禁蹙眉。
“不经骤寒,怎能知晓房中温暖?只要没有真的冻死,让它经经风雪有何不好?”
“就怕经历几次风雪催逼,会使名种衰变,不再一支独秀。届时它与那普通牡丹无异,若开上十余花头,再无翠色,又当如何?”郑元语调有些闷闷。
段韶脸上依旧笑意盈盈,“若不喜花头过多,可为之打理。但留下一两个帮衬还是需要的,不然一支独开岂不寂寞?”
“若只喜爱一枝独秀呢?”
“所谓慧极必伤、强极则辱,一枝独秀固然花面硕大壮阔,但易遭风吹,又引人采摘。一旦摘下,花面离茎,还能明艳几时?”
几番话后,郑元拜倒,“多谢段公指点迷津。”
段韶笑道:“是老夫要谢谢你!老夫早年家中曾来过一名花匠,他跟老夫学种花之术,可惜过于愚钝,虽只待了数年,可与之相谈要让老夫减寿十年。今日与王妃共讨养花之法,是老夫生平说的最轻松的一次。”
郑元扑哧笑出了声,“我府上现在的花匠也是个愚钝之人。每次都是我吩咐什么,他做什么。若每次他都如郑公这般与我谈养花之法,怕要减寿的就是元儿了。”
他二人在此打着佛语,高长恭与斛律光二人面面相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他二人何时都对花那么有兴趣了?
段韶见自己此行目的已然达到,起身道:“今日周军新败,怕其心不死,老夫还要回营再做安排,就此告辞了。”
郑元盈盈一礼,“段公保重!段公心思缜密,元儿自是佩服,但周军怕是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动作了。若段公不想他们就此逃回周国,倒是可趁夜截上一截。”
“哦?王妃怎知周军会趁夜撤逃?”不要说高长恭与斛律光吃惊,就连段韶也不禁讶异。
郑元笑如春风,“三军意志其实就是国主意志。而谁是国主——元儿以为当是国中做主之人。周国那人强于权谋而劣于军事,胜则进、败则逃是其一向法则,试问元儿怎能不知周军当如何作为!”
段韶笑叹,“怪不得周军无法撼动洛阳,怕就是老夫前来,也未必能得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