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一章(1 / 1)
“这个柳生家有一半是我的。”
“——荒谬!”
面对兄长的怒气,戸岛夫人不缓不急的说道,“我女儿的死,对你而言也一文不值吗?”
“够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柳生爷爷严肃起来,“长话短说吧。”
“我最喜欢跟聪明人交谈了。”戸岛夫人的嘴角勾起一抹算得上愉悦的笑容,“夏熏需要一份隆重的生日礼物比如,这个家?”
“你还是那么自我,从来没有想过夏熏真的希望背负整个柳生家吗?”
“这不是职责,而是她应得的。”戸岛夫人姿态轻松的回应,“就算她拿这个宅邸当原料来放烟火也无可厚非。”
“你错了。”柳生爷爷说,“再次看到夏熏的时候,我很惊讶,不明白她怎么会变得那么冷漠,现在我知道了。”
“哦?”
“你从来没有给她亲情,英树坚持让她回来是对的。”
“你的儿子用近乎五分之一的资产,从我手里换回了夏熏的监护权,我以为这已经是最可笑的事情了。”戸岛夫人慢悠悠的吹了一口茶香,“想不到你比他更糊涂。”
交谈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信念的交换而已,糟糕的是,信念从不是可以轻易交换的东西。
柳生爷爷疲惫地阖上眼眸,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妹妹,经过丧夫丧女的打击之后,她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为了不让夏熏变成这个样子,柳生英树已经做出了太大的让步。
“你知道吗?”柳生爷爷透过袅袅的茶香,敏锐的扑捉到戸岛夫人的视线,“七年前,英树在这个院子里跟我说了一番话。”
七年前,戸岛美织的死讯刚刚传到日本。
柳生英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许久,再次出现在父亲面前时,容貌已经非常憔悴。他径直回到家里,向父亲阐述一件事。
父亲勃然大怒。
“我要从医。”当时柳生英树仕途顺畅,荣华在握,前景正好的时候却萌生退意。
“柳生英树!你怎么可以那么软弱?!”
软弱吗?面对父亲的大声谴责,柳生英树在心里问自己。
时间往前再推三年,日本风起云涌,因为政敌的打击,柳生家摇摇欲坠。那时,任何差错都会造成家族覆灭。为了保护戸岛美织和夏熏,两个家族决定让他们退居法国。
原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然而,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是,政敌将矛头指向了柳生英树。
媒体报导了末芽,全世界铺天盖地的是柳生家幺子行为不检的消息。也正是那个时候,柳生英树第一次得知他还有一个儿子。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柳生英树隐瞒了与戸岛美织的婚约,回到日本与末芽完婚,将他们的关系合理化。再然后,他近乎没日没夜的工作,为了拯救家族而费尽心机,没有任何时间去想念前妻和女儿。或许是不敢。
政局稳定,事业蒸蒸日上。然而,这里却变成没有最重要的人的世界。
想到这里,空气稀薄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柳生英树当然没有死去,只是活着的一切都被抽空了意义,像行尸走肉一样机械地动作。
心被重重的枷锁套住,囚禁在黯淡无光的岁月里,如果这就是深爱一个人的代价,那么,柳生英树心甘情愿,没有人能解救他。
“抱歉父亲,我心意已决。”
父亲好像瞬间衰老了很多岁,声音虚弱,“英树,你知道为了达到你现在这个位置,究竟牺牲了多少人吗?”
“不,恰恰相反。”柳生英树站在院子中央,阳光铺洒在他苍白而英俊的脸上,使得原本死气沉沉的神色浮现了一丝生机,“正是因为清楚牺牲了多少人,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父亲。”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柳生英树轻声说,他闭上眼睛,好像在曙光之下看到了戸岛美织。
她一直都在那里,永远不会离开。
“所以呢?”戸岛夫人冷声问,“这种愚蠢的行径,真的对得起任何人吗?”
“我不敢肯定这个问题。”柳生爷爷苦笑了起来,“他做的这个决定,唯一获益的只有夏熏。”
戸岛夫人想了想,沉吟道:
“我们也曾这样保护过一个人,企图为她建立一座乌托邦。”毫无疑问,‘她’指的是戸岛美织,“但是柳生一卫,这么多年,我只成功证明过一件事:这个世界不需要童话。”
“你说服不了我。”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夏熏根本不需要任何保护。”戸岛夫人微笑着站起来。
“你真的那么在乎她吗?”柳生爷爷突然问,“你玩弄法律,把持着监护权,这么多年来,不让英树见她哪怕一眼。你甚至想把她变得淡漠且工于心计。”
“这样有什么不对呢?至少她不会变成崇高而决绝的殉道者。”戸岛夫人推开门,阳光穿过罅隙照入室内,“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美织死于我们两家的,谋杀。”
“当年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绝对不会让夏熏受到任何伤害。”
“不要再一厢情愿地低估戸岛家的人。”
无论隐藏的波澜多么壮阔冲突,时间都无法停驻。当教堂的钟声在破晓那一刻发出沉重而悠远的声音时,戸岛夏熏的生日宴会也在万众瞩目中拉开序幕。
柳生宅早就忙碌起来,佣人来来往往的进出,打点着琳琅的自助餐桌。宴会场地由前庭一直延伸到后花园,设计师费尽心机避免叠加和重复,营造出完美而独特的氛围。
关于当晚的男伴,夏熏的原定人选是迹部景吾,在这个消息公布后,意料之中地遭到了幸村的反对。
虽然幸村精市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但是夏熏很坚持,“这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客观的说,我这次的男伴很难做。”
“……”
“因为我跟父亲关系不好。”
根据她一贯的风格,幸村精市推测出其中的含义:她要给柳生伯父添堵。
依照迹部景吾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性格,如果是普通后辈的话,柳生英树可能只会一笑置之。但是如果顶着女儿的男伴这种微妙的身份,印象必定要大打折扣。
而且,迹部景吾看上去对柳生英树也没什么好感,跟别人不同的是,这位不知收敛的大少爷表现的很明显,估计就连切原赤也都能看出来。
然,现在的问题在于:被称为神之子的少年怎么会白白错失摆在眼前的良机?
思索片刻,幸村精市笑吟吟的点头,“这么麻烦的事情,还是不应该劳烦迹部君。恩,听说冰帝最近不太平啊。”
夏熏妥协了。
人际关系摊开来讲,其实就是交错的网路,只要有机会就可以顺着某条脉路一直摸索,继而发现新的惊喜。
不过,在青梅的生日宴会上发现她的男伴是幸村精市,对于佐伯虎次郎来说,要把‘惊喜’这个词的后一个字去掉。
“晚上好,幸村君。”
“是六角中的佐伯君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幸村精市心情很好,以至于竟然没有发现对面少年的糟糕情绪。
一直温和的老好人,偶尔也会在心底悄悄冒出火气。佐伯虎次郎敛起了笑意,不动声色地说,“惊讶的人是我才对,毕竟小薰一直都没有提及跟幸村君的友好关系。”
“佐伯君……?”幸村精市眯起眼睛,“原来也是夏熏的旧识吗?”
“与其笼统的说是旧识,不如用青梅竹马来形容更加恰当吧。”佐伯虎次郎彬彬有礼的回答,“我们从小就是非常要好的玩伴了。”
温柔善良好少年对幸村精市展开了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
还没等幸村回应,室内悠扬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绽放在夜幕中无数的烟花发出的爆破声音。莹莹的光斑透过窗户,映照在打蜡的地板上,闪烁动人。人们怀揣着一份好奇,不约而同的向室外走去。
比夏日祭更加盛大的烟火大会蔓延在深蓝的空中,此起彼伏的荧光令人一时间有处于白昼的错觉。带着家徽的直升机降落在花园的大道上,迹部景吾一身酒红色的西装,衬衫的扣子解开到锁骨,领带不知去向。
“出场方式太骚包了……!”躲在角落的切原赤也咬了一块蛋糕,发自肺腑的感慨。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圆形光柱径直打在迹部景吾的身上,少年像主角一样心安理得的享受众人的目光,眸光一闪,冷冷的扫遍全场。
“一群不华丽的人。”迹部的眼角迅速掠过全部人,简短的总结。而后扬起下颚,不满的眯起细长锐利的眼睛,“身为主人却不来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吗?戸岛夏熏。”
目睹着全场的焦点如何以光速集中在迹部景吾的身上,幸村精市扶额,终于明白夏熏为什么一度坚持让这家伙当男伴。迹部身上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倨傲暂且按下不表,光是这份「全宇宙只有本大爷最华丽」的姿态就能让任何一个正常人感到由衷的无奈。
这家伙……是来砸场子的吧。
“我怎么觉得,”不二周助从异次元空间出现,突然站在幸村身边,“把夏熏交给这位少爷照顾,太离谱了呢?”
“……?”
“对了,你还不知道。”不二微微一笑,内敛地散发恶意,“夏熏以前住在国外,跟迹部交情不错。”
“那佐伯君?”
“哦,我们三个从小指腹为婚。”不二的尾音愉悦地上扬。
幸村精市抽搐着嘴角纠正,“是青梅竹马吧?”
“没差,”不二周助笑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幸村君刚刚刺激到小虎了呢,小心点哦~不要以为老实人就好欺负。”
不,明摆着是你想看好戏而已吧。
幸村精市悠然地摇摇头,企图把遗憾的情绪塞回大脑深处,然而这份遗憾好像在土地里扎根已久的种子,只需要一点点的催化剂就长成了坚固的树木。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蕴含了多少往事?又需要多少年岁,才能堆积出这个暧昧而暖融的词汇?
不管是在什么年纪遇到那个人,大概都会产生一种惋惜感。
幸村精市嘴角泛起柔和的弧度,不经意间带出一抹苦涩。
真可惜,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
不管话说回来,青梅竹马这种东西,虽然正常情况下是亲友团,但是搞不好会变成情敌……果然,还是要格外注意佐伯君呢。
幸村精市这样想着,目光穿过了层层人群,锁定在正与几位外国人交谈的柳生英树身上。那个男人的举止优雅而随意,一眼就能望尽成功人士的风范。
少年可没有忘记自己肩负重任。
嘛,如何在故意得罪未来岳父的情况下,博取他的好感……?
宴会流程顺利的演示完毕,商业性质和利益交换演变成主题,佐伯虎次郎悄悄离开了这个名利场,在后花园的树藤下看到了自己的青梅。
“你果然在这里。”少年笑了起来,眼里闪着晶莹的星点。
夏熏屈膝坐在草地上,闻言转头,对被发现这件事情毫不惊诧,“你还是一样能找到我。”
“因为我有雷达探测系统。”佐伯指了指自己,把手放下,轻轻的落在夏熏柔软的发丝上,“不开心吗?”
“不知道。”夏熏反问,“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
“这种消极的想法可不好,”佐伯也坐了下来,“……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三个人的生日会。”
少年的语调清朗,带着略微的怀念。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夏熏的世界,佐伯隐藏在内心的担忧也越来越浓郁。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青梅:我很害怕,他们会瓜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总有些隐蔽的秘密心情,只能独自咀嚼。
“我也是。”夏熏说,“囚禁和阴暗,这是柳生家给我的全部感受。”
“所以,”佐伯虎次郎转头看到了远远伫立在周围的保镖,“你想做什么?”
深邃的蓝色瞳孔静静地注视着夜幕,女生站起来,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去,只留下一句细语散落在空气中。
“离开这里,是我唯一的目的。”
她的背影孤单却有种神秘的力量,令人忍不住想跟随。直到人群阻挡了视线的延伸,佐伯虎次郎终于闭上眼,仿佛还能在燥热的盛夏氛围里感受到女生身上的宁静清凉的气息。
花园的彩灯切割了浩瀚无垠的夜空,突兀地好像一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