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一个有故事的人(1 / 1)
从我记事起,我就常听阿咪和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如果不想呆在寨子里,那就快快长大,出去闯一闯。
我也常常这么想。
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呢?可是还没等我长大,阿咪已经带着我离开了寨子,走的那天,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阿咪牵着我的手,没有拿任何行李,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只有阳光下稀薄的身影伴着我们,就这样,我们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乡。
我曾经问过阿咪,为什么要走呢?我还没有长大呢。
阿咪说,我可以到长大的时候,再回来......
从记事起,我就没见过阿爸,我每次问起来,阿咪总是说,阿爸去外面了......
我问阿咪,是不是我们要去找阿爸?阿咪忽然笑了,像是笑出了眼泪,那个笑声好奇怪,在夕阳西下的山村小道上,伴着几声黄昏的鸟叫,让人感觉无比哀伤。
阿咪说,我们不是去找阿爸,但是,阿爸确实是在找我们......
我不懂,难道大人也喜欢玩捉猫猫吗?
我小小的身子走不了多远的路,渐渐的,我也就累了,只记得,夜晚我是在阿咪的背上进入梦乡的,漫天星光下,朦胧中,我好像听到了阿咪浓重的呼吸和低低的啜泣......
后来,我们去了一个很热闹很繁华的地方,那里的语言,起初我一句都听不懂也更不会讲,阿咪告诉我,那里是属于南洋,是一个完全有别于我们寨子的地方。
我只记得,阿咪每天都起得好早,要去饭馆里刷碗,有时候我在厨房里面玩,阿咪也会趁人不备悄悄的拿点吃的塞给我,可总有被发现的时候,每到有个管事的来训斥阿咪的时候,阿咪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一点都不畏畏缩缩,相反,还带着非常灿烂的笑和管家解释求饶,而且周围其他的人也很喜欢阿咪,都帮着阿咪和我说话,但是我知道,阿咪笑嘻嘻的眼角里,也是含着永远擦不干的泪水......
“我家女儿太顽皮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那时总是很淘气,因而也常常闯祸,每到这个时候,阿咪总是会低三下四的和人家重复这么一句话。
“你家小女儿不能这么皮,这样将来嫁不出去啦。”伴着上门来告状的人一声声的原谅叹息,阿咪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男孩儿当女孩儿养,这事情并不稀奇,对于从小体弱多病的我更是如此,自从离开山寨,阿咪却也常常叹息为什么我不是个女子。
不过,当女孩儿也真的很好,尤其是可爱漂亮的小女孩儿,偶尔在馆子里面,还能讨到点吃的或者零花钱。
渐渐的,我已经习惯束起长发,习惯穿着女孩儿的衣服,习惯了在脸上涂抹化妆,习惯了轻声细语的和周围的女孩儿玩,见到男人,反而害羞了,当然,那时候我已经被阿咪送到一个舞团里面有十年了,从饭馆里做了不到半年,阿咪就把我寄托在当时的一个草头班子里,然后就消失了,从此,我也再没见过她......
其实我起初是在舞团里面跟着大人清扫现场的帮工,试想,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能做什么呢?可是后来阿咪消失之后,我渐渐迷上了那舞台灯光下的狂热激情与音乐,每当灯光打亮,我就痴痴的站在台下看着,跟着周围的人狂热的鼓掌和喝彩,久久不愿离去。
每到这时候,舞团里的有些师傅也会悄悄的跟我说,“看到他们没有?其实,你比他们都漂亮......”
我也很想像他们一样漂亮,我知道他们其实和我一样......
再到后来,我开始跟着师傅训练,因为生的清秀,身材高挑,也被当成台柱子来培养,也就是从那一年,我开始长期服用当时师傅给我的药,这个药,让我的容貌渐渐的出落的更加清丽,而身材也越加匀称丰满,那年,我刚满十四岁......
以后的几年,我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舞团里的红牌,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看着自己已经经过改造了的身体,还是会懵懂的想到阿咪当初和我说的话——“好男儿志在四方。”
阿咪,我不想当男人,我喜欢女儿身。
可是后来,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树大招风”,“棒打出头鸟”,我终究是个外乡人,排挤之下,最后离开了原来的舞团四处流浪,可是,我确实是非常的痛恨那几个陷害我的人,从小遭受的欺负和歧视,让我容不得自己一走了之,我拿出多年的积蓄,找到了一个传说中的降头师,我告诉他,我不想让他们就这么死去,而是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当我在角落里看到那几个人痛苦挣扎的面容,当我在报纸上读到关于他们的独家消息,内心多年积攒的苦楚在那一瞬间爆发,终于,终于可以也让你们尝一下我现在的感受了,不对,应该是比我更难受才是,这是报应,这是你们的报应!
可是此后有一天,我自己却忽然间毁容了。
我想,应该是他们知道是我做的手脚,现在也在疯狂的报复我吧,本来,一个降头师并不难找,此时的我,身上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更加可怕的是,我发现时隔多年,我的身体因为长期的疯狂麻醉已经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那么健康美丽,我的身体开始急速衰老,我的皮肤失去了弹性,变得异常粗糙,毛孔变大,脱发,失眠,就连那昔日美妙动听的歌喉,也开始变得沧桑嘶哑......
难道我要死了吗?我才二十多岁啊!
我疯狂的吃药,可是,根本没有见效,衰老还在持续,我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经不住年岁的侵袭,日益加速老去......
我绝望的准备在一个午夜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不敢再照镜子,却有离开世间的勇气,那一晚,我将我房间里有关于我的东西全部销毁,火光中,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妈妈,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我不恨她,因为我当时看她离开的时候,她的表情虽然有点仓促,但是还是在暗示我,她很快,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她没有回来。
我想,她一定是没办法再来见我,阿咪对我的疼爱,我懂。
盈盈的火光照着我,或许我应该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间,这样也比后来所受到的痛苦要好的多,可是偏偏我就在焚烧东西的时候,看到了母亲的手记......
那是残缺不全的几张纸片,上面全是稀奇古怪的文字,可是,我知道那是母亲的东西,因为它和母亲唯一的一把梳子放在一起,我想,那应该是她非常珍惜的东西。
好奇心驱使我找了很多人,他们都看不懂,我准备放弃把这件事情继续下去,可是,这个时候,一个奇怪的女人却主动来找我了,她神秘的告诉我,她可以救我的命,只要,我把那几张纸片送给她......
我活了下来,虽然半人不人的活着,可是,我的身体比起以往来,要好的多了,虽然仍旧很虚弱。
那个女人告诉我,她并不是南洋人口中的巫婆,而是我的同乡,她是一个蛊女,她有着我们家乡世代相传的蛊术。
母亲遗留的那几张纸片,上面有着在我家乡早已失传的禁术——花蛊,可惜已是残缺不全。
我跟着那个女子,学着一些简单的蛊术,那几张纸片,我也再没有见过,可是在一个夜晚,我亲眼目睹了师父被反噬折磨的痛苦致死,心里也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可是——
师父曾经告诉我,我自己的这具身体,本身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因为,我曾经是个男人。
即使我再怎么改造,也改变不了。
除非......如果我有一具女子的身体,那么,或许我还可以借着花蛊的力量,可以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我离开了南洋,我开始去试着寻找回家的路,我想我一定会找得到,也是,无论怎么样都是死,那何不再去试试呢?我才26岁,难道就要这么老去?
我忽然间明白了当年母亲的哀叹——你要是个女孩儿多好!
没错,我的母亲也是个蛊女,如果我和她一样,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悲惨。
下落不明的阿咪,是不是也如我师父一样的结局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的身上,毕竟也流着她的血,我从心里,也认为我是个女子,我也很想像阿咪一样,成为一个蛊女。
我走了,我离开了南洋,这个我从未留恋的地方,我知道未来的方向,那传说中神秘的花蛊,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