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chapter73 1月21日,地震(1 / 1)
“老头子,刚才桌子是不是摇晃了几秒?”橘红奶白灰蓝几色毛线球在竹篮中悄然滚动,织到一般的毛衣袖子,失了半会儿神后,就忘记下一针该到哪儿了。“哎哟,哎哟,晃了。”
“你眼花,老太婆。”
大学城所在的南方城市,车水马龙,繁忙的红绿灯有条不紊地运作。高耸的大厦林立,或许刚才真的有的人的水杯摇动了;有的人花盆从阳台掉落了;有的人弹错琴键了……但这小小的人生插曲,并为引起足够的重视。等到傍晚看电视新闻,让戴着面具般僵硬表情的女主播向全市通告,今天下午某某点某分,本市发生过一次小于里氏规模2.5的微震,据了解,并未造成重大事故发生和巨大影响,人民生活和美良好。
“死老头,我都说是地震。”电视机前的老太太嘀嘀咕咕。
“我们这里沿海小城市,几千年从未听说过有地震历史。”老头子扒饭,不满地看了看日历里的日期。“哪帮龟孙子又在工地意外砸穿了城市地下设施,拿地震报告糊弄人……”
同样相似的情况发生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
“为什么不允许出境旅游呀?我申请了一个月了。”“这个月的境外旅游团都取消了?啊?”“飞机航班也全部取消了?什么?机场维修,停止运行半个月?请见谅?”“搞啥啊……我要投诉。”旅游公司,机场大厅,政府某部门。
公立私立医院,社区医疗服务中心,小诊所人满为患。
“医生,我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整天咳嗽,睡不着。”“老大夫,帮瞧瞧我家小胖子,他好像不舒服……”“哎!我这是不是过敏呀?你看,都红成这样!啥药管用……”“医生,我家老人上吐下泻,快来救护车!”
2011年1月21日,伴随着据称影响不大的微震,本城市还全市大部分地区降雨,下了大约一个多小时,雨后的城市空气清新,出现彩虹。
因为这场诡异的冬季雨,对于“家对面山头好像矮了几寸的样子咦”、“我的田里啥时候多了条白白的地缝”、“这路口隧道被埋得挖一个星期车出不去”等等这种飞雪一般发往政府办公室的要情通报或者询问电话,政府麻木地统一口径始终如是答复:“是的,我明白……这位市民你别急,有问题你先递个申请书吧,三十天内答复你……”
二十多天前,政府说,大学城附近路段全动工铺轻轨,封路也封桥,什么时候修好了就重新开通,经过的车辆都需绕道而行。市民想,幸好大学城足够大,区域功能设置可自给自足,不然里面的学生不哭爹喊娘?
二十多天后,居住在军区的附近的大叔大婶每日多了一项谈资——军区里那几位帅小伙子几天没上班巴拉巴拉。
城市地面几百米之下。翻滚的土层,动力窝炉燃烧燃料,伪装成岩层的铜壁中,许多像齿轮一样的东西在悄悄地咬合、分离、转动……
小浅,时间能模糊人类的记忆和感情,你能等我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吗?你过得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让我知道。长时间两地分开,你看不到我,我看不见你。你有新的朋友,新的环境,天地突然给你打开了新的挑战,书写属于你的新故事。
火车站人来人往,入学新生们欣悦或者困苦地拥挤在巴掌大的月台,铁皮的车厢有着嘈杂人声,行李箱两只轮子咕噜咕噜地转,寂寞地转,9月的天气,清爽如少女的微笑,庞浅东奔西顾,跟亲爱的少年眷恋不舍挥手话别。
记得,给我电话。
嗯,我一定记得,等我电话。
最后一个夏天,牵着手一寸寸放开,万般不愿,万般惶恐,手心那点余温,最终也消散在离别的愁绪之中。
火车里的庞浅:忘记说再见了。
海鸥习惯穿白衬衫,牛仔裤,他习惯轻轻地笑。他没有留下任何一张照片给她。
海鸥……快一点,来证明我不是妄想。
……
以为见到了连梦都梦不到了的人。
推倒了消毒水和绷带剪子药品,庞浅以平生最快跑步速度,撞了栏栅,踩过路面大大小小的水潭,顶着湿透颓废的短发,混着血的汗珠迷住眼角,她眼前水雾茫茫,上前抓住了一个人。
雨后出现了微暖的阳光,飘逸的云层慢慢变稀薄,变白,树木疏影婆娑,光斑如星如点,点亮了青涩的过往,仿佛那人站在路的尽头朝她微笑。
“小浅,你怎么了?冷静一下,这个人你认识?你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姜堰惊讶地说。找个地干燥通风的方落脚,奋斗之后总要整顿休息,姜堰刚回一趟教学楼和宿舍拿必要的换洗衣物,就看到本该在照看湖雁的庞浅,抓着一个人的肩不放。
那是个男生,从背影瞧上去十分干净清秀,但扳过他的肩膀看他正脸就观看扭转——满脸旺盛青春痘,表情猥琐,被庞浅冷不丁逮住的这位学生吓得半死的样子,一直小腿如筛糠似的抖。
当你含着泪看世界的话,世界就将颠倒,扭曲情理,人人如一团灰蒙蒙杂乱的光,融入感叹唏嘘中,粉碎得无声息。“……我认错人了。”
触碰起不堪回首的记忆,一双黯淡茫昧的白色眼眸闪过了眷念、痛惜、沮丧之色,庞浅低低地说,认错了,便放开那男生。“谢谢你放过我,没事儿、没事儿,那大姐,没事我走了!”无辜被抓的男生心里大呼大叫,奥哟妈呀这女人没有瞳仁,鬼啊!一溜烟儿逃窜不见影。
“是想起了什么人吗小浅,”姜堰心疼地看她,分心瞄那男生。“背影很像?”“有点,但仔细瞧就不像了。……我昏头了吧。”庞浅茫然地往回走,进屋,全身发寒。乍然以为看到熟悉的背影,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到心跳声,等知觉渐渐回笼,已经晓得认错。
冬日的太阳躲藏了太久,洋洋洒洒的光芒越过云层越过茂密的树林,洒落人间,既暖和也冰凉。淋过含着毒雾的刺鼻雨水,皮肤发烫隐隐刺痛的人们急急忙忙排队洗澡,洗去一身晦气,三两人悄悄地搬起凳子坐路边晒太阳,从未觉得金灿灿的阳光如此可爱。
湖雁上半身包裹渗血的绷带,圆圆的头颅,只有眼睛鼻子和嘴巴露出,新肉和旧皮交错,非常深的烧伤痕迹,吃了缓释胶囊止痛药,湖雁依旧□□不止,庞浅在旁,无言地看着她,替她拈被子,打清水,药效发挥作用,湖雁好不容易才睡下。塔若最初是磨蹭着不离开,但在亲眼看到湖雁绷带下的脸之后,男孩脸色大变,一脸见鬼地捂着嘴巴跑出去呕吐。
姜堰打赤膊坐另一端,凝望着庞浅贴着止血贴,平静着脸,她穿上了有两层袖子的粉蓝色短款羽绒衣,和方便活动的宽松靴裤。他目光一柔,对她说。“你还记得11月底那次军训后的班级出游?”
“那次坐半小时大巴到附近云顶山爬山的活动?”庞浅怕喊醒湖雁,想了想,偏头轻声说话。
见她记得,高兴的姜堰裂嘴大笑,“我们班唯一一次组织集体活动,清晨六点出发,到傍晚八点回校,累坏了也乐坏了一帮精力旺盛的人,你背着双肩包,总走在后头。那天也是刚下完雨,云顶山云雾缭绕,看日出也看云海,登山阶梯又斜又滑,是有起码五十度的倾斜吧,越往上走越艰难,抬头看,走前头的同学身影都镶嵌到云雾里,低头看,后面的同学也只剩下一个遥远的黑点,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感觉很奇妙,班长回来还说,下学期再组织去一次,挺好玩。”
“那里的阶梯,”庞浅说,“没有扶手。”
“嗯,你那次也是穿着这件外衣。”他深情地回忆,笑着说。
“我那次穿的不是这一件外衣,我上山时候穿米黄色带帽卫衣,”庞浅说,“我也没有背双肩包,我带一个白色挎包。”
姜堰目瞪口呆的震惊表情。
……
谁试过从高处的云层掉落到地面的惨烈感觉?
“……我从阶梯上摔下来,差点死了。研究所的人将我拖回去治疗,天黑前将我带回队伍中,他们篡改了你们的记忆,这是他们最擅长做的事情。只要被他们抓住过,你就千万不能再相信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她遮掩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