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番外 三人行（徐旭）（1 / 1）
“开车吧，人员到齐了。”
“好。”
徐旭吸一口烟，树木丛生的校园深夜阴沉而多雾，车子发动机喷出暖烟，嘟嘟嘟响，在熟悉的操作中，他眼镜后面的双眼写满痛苦的挣扎。
病毒爆发……
挑战本性的时刻，他没有像大部分没良心的男人那样直接扔下两个女士只顾只身逃脱，更糟糕，他分别握住了两个人的手。
德雅是个魅力四射任何时候都掌握主导的女人，她从进入校园，进入人们视线范围之内以后就一直在发光，她如此出色，优秀，开朗。
“嗨，你不是开学的时候被当成高年级学长使唤的那个新生吗，我们学院的！呵呵，记得我吗。”老成有礼的徐旭遭遇人生第一次尴尬，是入学第一天被同样是新生的人当成前来指导新生的学长，不幸的是，德雅全程目睹，以后此成为谈笑的资本。
短发的她意气风发，抿唇娇俏一笑，坦荡荡在二人之间伸出友谊的手。
先认识他的，是她。
下决心要成就一番事业，他们是积极的奋发的，一起加入学生会，一起组织社团活动，一起领导班级，毫无疑问，有一段时间他们出双入对，朝夕相对，无话不谈。
连感情发展也几乎将要水到渠成。
几乎。
如果没有湖雁的出现。
湖雁很不起眼，她进入学院以后一直郁郁不欢，这个内向羞涩的女孩完全被光芒万丈的德雅夺去了全部的存在感，班里没有人欺负她，因为大部分时间大家都会直接遗忘掉她——为了改变窘况，湖雁加入学生会，但并无收效。
徐旭记得，德雅拉着文静怯弱的湖雁风风火火地冲到他面前，还一脸兴奋，脸颊有滚烫的红晕。
“徐旭，来认识一下，”脸上化着淡妆的德雅手撑着他的桌面，妩媚地眨眼，得意洋洋地笑着说，“她叫湖雁，是个很害羞很可爱的妹妹哦，我发现，湖雁她当策划工作很有一套，你作为资深前辈要照顾好她啊！”
“湖雁，你好。”
“你……你好。”
湖雁属于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一类女人，她温柔，细腻，敏感，无人忍心呵责她。
毕业以后，徐旭和德雅合伙开了一个工作室，湖雁开始艰难的投简历择业，她性子太软很容易被欺凌，又不懂反抗，时常吃亏，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碰一头灰，哭了好几回，恨铁不成钢的德雅在旁替她拍定了最后方案——你也来工作室！
湖雁哭，失落的样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努力的。”
她也知道自己一脚横插了进来。
湖雁加入了工作室，再次延续了大学四年不间断的离奇三人行，直到几年后，徐旭愕然惊觉他的身边已经离不开这一抹纤弱的温柔时，很多事情都迟了。
三个年轻人的生命连在一起，自然契合，他连夜赶广告文案，手边只有咖啡，泡面，和香烟，狭窄的空间里昏天暗地的气氛，德雅会干脆直接帮他分担一半工作，而湖雁常常是默默地守护在身后，看着他们两个人，那么静谧，那么幸福安宁。
他去见客户，咬着花费心力做出的文件的文件夹，跟西装搏斗。
湖雁柔柔地像一阵水波走过来，帮他整理领带，她的表情恬淡满足，他不由看呆了。
准备好了么，蹬着紫色细跟鞋的德雅，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似乎陷入某种糟糕的情绪不可自拔，久久不语。
工作室之上就是徐旭的居室，人们来来往往，去了又走，永远有三个人的气息，糅合在几十平方米的水泥中，三只牙刷，三双拖鞋，三只碗，容纳三个人的长沙发，徐旭暗地里哀号一声，何时最后竟变成了这样，而湖雁，这个安静的女人，投在徐旭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隐秘，热切，甜蜜。
一句爱悬在三个人心尖，一直没有人说出来。
德雅保持沉默，徐旭发现后，他心烦意乱之下也跟着沉默，沉默成为汪洋大海，覆盖，掩埋，直至挤走最后一缕大家赖以生存的空气。
心知肚明的三人行，德雅太强势，湖雁太卑微，夹在她们中间的徐旭像脱离水族箱的热带鱼，他感到窒息，他更多的机会里在回忆大学时候的情景，单纯的关系，幼稚的话题，群体性的娱乐，每种都美好，使心态始终沉溺于复杂沉郁。
也有意乱情迷的时期，想要豁出去不顾一切，但被留下的那个人会痛哭，挽留，将故意筑起的高墙变成沙滩上的城堡，不堪一击，他抱着一个她，眼前涌现另一个表情绝望的她。
“感情能当饭吃？别糊弄人了。”
“不可能永远长久如此下去。”
“徐旭，你真正想要的人，是谁……”
谁爱谁，谁不爱谁，都是小事，在物欲横流的世界，贱得不值一提，工作之余大家都不在意，或者假装没看到，床的另一边的人的容颜。
无名指上的戒指提醒着他，他当了一次逃兵。
相亲遇上一位各方面都很好的女人，徐旭隐约在这个陌生的女人身上看到了德雅与湖雁结合的部分，他恍惚地点头，糟蹋了自己身边的那个位置和负债累累的心。
家里妈妈很喜欢，觉得相亲的那位与自家儿子登对极了，极力撮合，徐旭把心一横闭嘴蒙眼，跟相亲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人走入了婚姻殿堂。
来参加婚礼的德雅和湖雁，麻木地看着他。你挑的是妻子不是货物，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太不负责任了，德雅说，而湖雁哭泣。
德雅脾气坏，强硬，不太会迁就人。
湖雁家里条件不好，亲戚串葫芦似的麻烦。
一心为儿子着想的妈妈状似无意地摇摇头，心里算着自家儿子的身价，挑剔的算盘敲得哒哒响，叹气说，这两个丫头做儿子你的朋友和属下都不错，但当我儿媳就不够格，不够格。反正世界最后疯了，跟认识不到一个人的女人结婚，他不用选了，他逃开了两个女人的目光，牺牲了第三个女人，成全了生育他的那个女人。
一个月闪电结婚，半年闪电离婚，这段婚姻来得快去得更快，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身为失败婚姻里的主唱主角，艰涩地用“个性不合”这种烂理由搪塞疑心的母亲，焦头烂额，羞愤欲绝应付失望的妻子，无颜面对曾经的友人。
“你在我身上，看的是谁？我受够了，离婚！”妻子觉得自己被愚弄了，离奇地愤怒和不甘。“你要给钱补偿我的青春损失！”
你就是世纪末最烂的男人，接受德雅犀利平静的责骂并不难，徐旭再一次用他的软弱证明，他舍弃不了任何一个，习惯太可怕，他苍白的逃避，伤害了这场三角感情困局里的所有人。
回校一趟，喝了点白酒从大学以前导师的家里缓缓走出来，在寂静无人的深夜，修理抛锚的面包车，徐旭知道车里坐着他深爱着的两个人，触景伤情，他蹲在车前放下工具长时间地发呆，打抖。
男人哭泣是罪，酒精和烟草麻醉不了神经，继续日夜相对，继续互相欺瞒。
终于想到另一条路。
有一天他死了，就不用艰难地二选一了。
当无数走姿僵硬发臭的丧尸出现，人人开始尖叫，心力交瘁的男人苦笑。
“开车。”德雅强装镇定地喊，她已经花容失色。徐旭慌忙收拾工具箱将自己抛入车——一双柔软的手放到他的手背，湖雁苍白而泫然的面容映入眼帘，彼此安慰。
经历目睹更多末日惨景，德雅这么劝告一个女孩，“小浅，守得住一份感情是好事，把它当动力也很好，别气馁，乖。”徐旭侧过头，凝视着德雅。
当他做出选择，就是全部事情结束之时，过于繁茂泛滥的树木砍掉三分之一枝干，终会可以健康结出丰美的种子。
毕业几年几乎认不出校园里纵横交错的各种路线，面包车如一缕迅捷的幽魂游荡在漆黑多雾的地盘。
三人行，持续的三人行，非常压抑恐怖，他们找到了龚氏姐妹和高高瘦瘦的朴苏，沉闷的车内才终潜入一丝阳光，但远远是不足够的，加入队伍出于利益的考虑，为生存要利用一切资源，德雅说必要时候，不要管这些人。
罗丽莉和圆脸的尹霖这一对青梅竹马看起来很柔和，他们彼此之间的纽带渗入血脉般不断跳动，谁都可以去感应，即便不说，徐旭知道德雅和湖雁是很羡慕的，她们的眼神出卖了她们。这些在校的年轻人，漂亮得像原石，不是他们这种满心疲惫被折磨得失去理想的人可比的，淡淡的羡慕，淡淡的嫉妒，和埋入骨髓的失望倦怠。
湖雁悄悄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她在颤抖，大家都熟睡了，浅淡的呼吸有节奏似地，他不能对她说出一句能安抚她的话。
“徐旭，我好怕……”她说，她的泪打湿他的衣服。
谁来拯救我们的灵魂？
德雅坐在露台外面，她侧脸看清了是一种落寞，没有灯，又黑又冷，她感觉到他靠近，队伍领队人决定了将队伍带往何方，他们只能跟着走，也许没有明天。
德雅说，“明天我们真的要进入森林保护区？”她目光犀利，眉头微蹙，深深地看着他。
作为公认的南方最“阴森”的大学，大学城里连绵一片森林保护区，蛇虫鼠怪，危险异常，加上病毒泄漏植物动物全部变异，这时候进入森林自寻死路，随便给什么东西蛰一下就没命。
低头望自己短裙下修长的两条腿，德雅轻声说，“懦夫。”她骂他，如此冷静。
徐旭陪她一整夜，昂首寻找已经看不到踪影的星星。
“我们的未来在哪儿？”
“也许……”他不确定。
“我觉得我们会死，死在荒无人烟的密林，梁他很自信，我无法影响他的决议，你知道他是对的么？知道？哦……但我们会死。”十几天一鼓作气撑着，现在她以为已经无能为力，她是前天说出“如果一个月之内没能离开这地狱你们就谁来给我一刀”的女人。
她摸着他的脸，强迫自己沉淀于其中，享受最后一秒，然后干脆利索地放手了。“我想陪你走得再远一些……哪怕，你不会选择……”她像午夜尽头忽闪忽闪脆弱即将熄灭的烟蒂。
“但你知道，不可能了。”
……
2011年1月7日清晨，不知名地下研究所透过卫星发现部分大学城幸存者往南区F1森林保护区实验室出发，院长调动人员开会投票决定如何应对，两小时零十五分钟以后，完整的作战方案出炉，动用新型战机若干，目标是驱逐，允许出现范围内的死伤。
很多人死在森林里。
“徐……徐……”
一个虚弱的男声，“我在这，我在你身边……”
“好痛苦，好痛苦。”
“我陪你，我们在一起……”
徐旭梦到一场美丽的婚礼，他披着雪白头纱的新娘穿着华丽的婚纱，捧一束鲜花，在亲戚朋友众人的陪伴祝福下，在喷泉水池前等他，她笑得真甜，他想。
他和她额头轻碰一起，背对整个世界，用最庄严的声音说，yes，i do。
我们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