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二章 认贼作父(1 / 1)
赵月深半蹲在地上,勉强恢复了自己方才几乎痛到窒息的心。
他将地上鎏金花纹的食盒打开,里面有用蓝釉青花瓷装着的一壶酒,一碗白米饭和一盘红烧排骨。
香味渐渐压过地牢里陈旧腐朽的味道,珑芷愣然望着赵月深。
这个赵月深,怎么会那么好心为她亲自送饭过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到底想怎么样?在菜饭中下毒想要毒死我么?”珑芷方才刚刚痛哭过,声音还未恢复平静,显得有丝沙哑。
赵月深嘴角轻笑,低头拿出一支酒杯注满了清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笑望着她。
珑芷脸上泪迹未干,眼中却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我想月深公子是不会有什么闲情雅致来陪同小女子喝酒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赵月深在昏暗的牢房中望着她,眼睛幽静得像一口深井,却又像一潭清亮的泉,面具下,她几乎可以辨清他的每一根睫毛。
他的眼中注满笑意:“没想到燕歌小兄弟竟然是个女子,女子身子娇弱,实在不宜在此地牢中久留。”
珑芷嗤笑:“那你放了我便是。”
赵月深站起身来,不再望向珑芷眼中那倔强鄙夷的眼神。“你若是说出,燕家兄弟此次混进洛安城到底有何目的、他和燕绝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结,我便下令放了你。”
珑芷慌然道:“燕家兄弟?什么勾结?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赵月深忽然转头俯身盯着她的眼睛:“不要再试图狡赖了,燕歌,你是燕家兄弟派来的细作,不对么?”
珑芷只觉得赵月深的眼神不像是在威胁她,反而倒是透着一股浓浓的警告意味。
她听闻此语,整个人都呆在原地,须臾,她失声喊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细作,燕家兄弟只不过是晋国亡国之后无家可归的难民,你们越国人夺走了他们原本平静祥和的家园,现在又想扣什么屎盆子在他们头上?他们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你们还不肯放过他们吗?你们到底是人么?”
赵月深依旧风度翩翩的笑着:“满口胡言的人是燕歌你才对,燕家兄弟是晋国王室中人,你怎么会不知道?”
珑芷瞪大双眼望着赵月深,身子如遭雷击。
晋国王室中人……
她早该猜到的,燕家兄弟的一举一行,一颦一笑,一言一怒都在告诉自己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晋国百姓。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是晋国高贵而又落魄的王族!怪不得,燕盈手中有那么名贵的香粉,她怎么会没想到呢?
赵月深的口气是温柔的咄咄逼人:“你那日在洛安城的大街上,故意制造事端来接近我,不就是为了混进王府么?你以为我会不晓得?”
珑芷颓然地,慌乱地后退几步,面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摇着头,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再一次涌出双眼:“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她是想要制造事端来接近赵月深,可是决计不是燕家兄弟主使的!燕家兄弟只不过是对她讲诉了一段关于他的故事而已!仅此而已!
她踉跄着后退到牢房的泥墙上,两手抱膝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或许这一切只是阴差阳错,燕家兄弟是晋国流落的王族,又怎么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善意的谎言,她还是可以接受的。
赵月深/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将地上的食盒拿到她的面前:“吃些东西吧!吃饱饭才能思考为了他们这么卖命到底值不值得。”
珑芷抬头,眼中布满红色血丝和晶亮的水泽。忽然,有个想法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
她飞快伸出自己的手指在赵月深的琵琶骨上一点,随即摔碎了食盒中盛着红烧排骨的碗盘。
碗盘应声而裂,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地牢之中显得尤为清晰。
珑芷抓过地上碎裂的残片,勾过赵月深的脖子,将残片的利刃抵在他的下颚。
“若是乱动,我会立刻杀了你!”珑芷措辞严厉,眼睛中尽是冰冷狠绝。
赵月深不动声色,背对着珑芷的脸却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个丫头,终于聪明一点点了……
远处阴深的长廊上大批的狱卒朝这边冲来,他们拔出手中冰冷的长刀,动作整齐划一。
“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你们王爷最器重的月深公子现在在我的手里,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吃罪得起么?”
“快放下手中的兵器吧!否则我就割断赵月深的喉咙!让你们都被定北王拖去杀头!”
此刻,赵月深白皙的颈上已经被珑芷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落在雪白的衣领之上,像开了一朵鲜艳的花,触目惊心。
她每上前走一步,狱卒便后退一步。
他们依旧举着寒光闪闪的尖刀,眼睛瞪着珑芷,模样像是蓄势待发的猛虎,等待扑食眼前的猎物。
“还不快放下!”珑芷尖声喊道,声音在长廊上回荡良久。
她手中的碎片也已割进了自己的掌心,她的血和赵月深的血融合在一起,更加鲜红刺目。
赵月深却还是不疾不徐的模样,“姑娘若是为了我,伤到了自己可不好……”
珑芷啐道:“少白日做梦!只要我稍一用力,就立刻送你上西天!”
狱卒们见状,纷纷将自己手中的长刀丢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为珑芷让出一条路来。
珑芷警惕地盯着他们,深恐他们又使出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招。
她就这样挟持着赵月深,一步一步踏出这暗无天日的死亡之牢。
地牢之外却还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天上一颗星子也无,只虚浮挂着一颗朦朦胧胧的毛月亮。
她拉着赵月深的胳膊一路狂奔到云京的荒郊,见四下无人,寂寥无声,这才松开了他。
她锁住了他的琵琶骨,用的是往生谷独门手法,若是赵月深强行冲开锁骨穴道,内力必定损毁无疑。
珑芷将赵月深推开数尺之远,她手上殷红的鲜血染上他洁净的衣衫,她却再也不会像上次在镂月阁打伤他的那样,再心怀愧疚了。
“赵月深,你们终究会不得好死的!!”她诅咒他,随即踮脚朝着与赵月深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赵月深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那是他再也无法触及到的地方。
自从晓得珑芷要被关进地牢的那一刻起,他顾不得喘息,快马狂鞭急速赶回云京定北王府,他要见到她,至少确定她的平安无恙。
那号称着死亡的炼狱,她在那里,定会害怕!
而她居然将他看做苏蓦寻,那个她自以为是的幻影。
他才知道,才知道……珑芷居然是这样深深想念着他的,一如他那般的想念着她。
她终于说出想要嫁给他那样好听的话了,只不过,那是说给苏蓦寻听的。
难道她不知道吗?苏蓦寻已经死了,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珑芷一路狂奔到云京的城门口,此刻天已破晓,城门外的高山之顶已经绽放出第一道刺眼的华光。
她不能休息,她必须赶回倾城山庄,流翘还留在那里。
而那天的黑夜,却是漫天琉璃星光。
一只黑色的鸽子扑扇着翅膀飞进洛安城的倾城山庄之内,落在高阁窗前的英俊少年手中。
昨日山庄还宾客盈门,到处是熙熙谈笑之音,此时此刻,徒留下萧萧寂寥,不禁让人有些意兴阑珊。
孟郁在那一刻接到信鸽,那黑色的信鸽,像暗夜的幽灵,滑入他的手中。那是他与弟弟秘密通信的工具,每一只信鸽只能活着完成一次任务,生命便就此终结。
他将信鸽放到窗子上,从它的爪下掏出卷好的纸条,然后将纸条舒展开来。
那是弟弟的字迹,此刻看来却是如此的不规不整。他几乎能感受到弟弟在写这张纸条时是抱以什么样的心情。
而看完这字条时,他几乎失笑出声。
他要他周全好纳兰珑芷!他居然心中还存在象征着“懦弱”的感情!
苏蓦寻啊苏蓦寻!他的好弟弟!他难道不晓得感情这种东西一旦拿起来便再也放不下了吗?
他和苏蓦寻是亲兄弟,却好似两种人。
苏蓦寻的心中还残留着温暖,至少他留在往生谷快乐地度过了十六年。那种快乐的情绪一旦完全消失便会被仇恨疯狂地反扑!
而他,和燕绝才是同一种人,他们仿佛像是从同一个世界长大。
他和燕绝,一个认贼作父十余载,一个以色事人两三年。他们明明晓得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却还要假装谦恭仁孝。他们明明已经羽翼丰满,却还是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他们温文恭顺的外表下暗藏着猛烈的杀机,却还是要咬牙忍耐着早已接近崩溃的神经。
他们的心早已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挣扎和隐忍中磨砺成尖锐的钢刀,哪里还能容得下一丝一毫温暖?
而此时此刻,他竟觉得他心中的刀以一种微不可察的速度裂开缝隙。
孟郁转头看向远处温暖烛光下,流翘趴在书案上熟睡的身影,踱步走到了她的身侧,将她抱起放到寝房的锦床上,然后为她掖上被角。
而流翘的脸上,还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孟郁的手轻轻地抚上她清秀的脸庞,她的脸微微一动,眉心微皱,睡梦中也不安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