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轻飏(1 / 1)
帝都繁华最是人烟阜盛之地,由是今日神风将军风轻飏攘除边境之乱凯旋归来,帝都之民为凑热闹纷纷停下手中要忙的活儿,密密地排在道路两边,望着踏地铿锵的马车欢呼叫嚣,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不愧是风将军,好大的气派,姑娘你不来看看嘛。”帝都最富盛名的风流之地万红窟三楼的小间内,侍女晓碧趴在临街的窗前望着街道热闹的景象,问向屋中心在试琴调琴的蓝衫女子。
“以前天天看他,你还没有看够吗?”位于中心的蓝衫女子紧了紧一根微松的琴弦,轻轻笑笑反问婢女。那蓝衫女子身姿婀娜,容貌更是惊世绝伦,却是万红窟的花魁亦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夜阑珊。
“那肯定是不同了,以前哪里有这般的排场,姑娘快看好多的车马啊。”晓碧回头和夜阑珊说了句话,又兴冲冲的转回头,和着楼下的欢呼雀跃声。
“有什么不同,都是他罢了,看完了就去收拾房间,估计他今晚要来。”夜阑珊弹了几个音觉得还是不很准确,不行还是要麻烦那个人了。夜阑珊爱惜地抚抚泛着凉意的琴弦,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姑娘到底是挂念着的,这次想必皇上会大赏,不知将军会带些什么来?”晓碧说着从窗边转过身来,晓碧不过十三四岁,还不会掩住心思,圆润的小脸满是期待的笑意。
“是我惦记着他,还是你惦记着他的东西了。”夜阑珊实在调不到自己满意的程度,终于还是放弃了。夜阑珊站起身,拉过晓碧瘦小的身子捏捏晓碧脸颊的肉,宠溺的笑着。晓碧和她一般都是被家里人卖出来的,只是晓碧姿色平常又无技长,万红窟的老鸨也不打算培养她,就让她做个侍女。其实这样也好,等过几年年纪大些,找个普通的男人付点赎金也就是一辈子了。
“我哪有啊,姑娘最讨厌了。”晓碧被说中了心思,微红了脸,急忙跑开了。夜阑珊看在眼里很是疼惜,她六岁便被父亲卖到了声色场合,在里面虽有许多姐妹却是明里争暗里抢的,并没有让她有半分家人的感觉。难得有晓碧这样不懂动心机的少女,她倒是愿意把她当妹妹来看。
“记好是枫露茶,过三遍的。让厨房准备些好酒好菜,记得菜里不要放葱。”见晓碧快要跑得没了踪影,夜阑珊出口提醒道,到底是大客户,她不上心是不能的。
“我都记着呢,姑娘每次都念叨着,我早就会背了。”晓碧一边继续跑着一边回过头来高声应着,无忧无虑的小脸朝气满满。
望着晓碧消失眼前,夜阑珊把古琴收拾起来,也只能有时间再找人来调了。此时刚过正午,自己也该换身衣服行头,好迎接晚上的来人。
夜晚,最是喧闹奢靡之时,人好似只有得了夜色的遮掩才更加大胆,白日里敢做的,不敢做的都借着夜色做了出来。
夜阑珊正在早已准备好的雅间内补着妆,突然腰间一紧,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缠在了腰上。“将军好雅兴,放着大门不进,专学些宵小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么?”夜阑珊转过身来,作势要将抱住自己的人推开,反而惹得那人抱得更近了些。
“我想给你个惊喜,这段时间想我了么?”风轻飏将俊气逼人的脸靠在夜阑珊的耳边,磁性而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开口说道。
“自然是想了,不然我这般劳神劳力的是为了谁?”夜阑珊用手指滑了滑风轻飏棱角分明的脸,嘴角轻笑,原本就美得惑人的脸在脂粉的装饰下,更是精致得好似画师笔下的绝品。
“猜我给你带回什么好东西?”风轻飏松开手,双手负在身后,在屋内转了一圈。夜阑珊的屋子仍是旧时的布局,只有几幅山水画和两盆盆栽,再有的就是永远不会染上半点尘埃的古琴。这对于一个美人来说确实清冷太多了,他每次都给夜阑珊带回来许多的奇珍异宝,夜阑珊只是命人收拾起来看都不看一眼。
“无外乎俗气的东西,再有也无外乎琴了吧。”夜阑珊走到已经备好酒菜的桌前,为风轻飏斟好酒。风轻飏早已脱去了军装,只着着轻便的布衣,但一身凛冽的气势却未减分毫。
“那些东西虽是俗气,但也是必须之物。”风轻飏端正坐好,饮了杯温好的酒,风轻飏双手一拍,就有一批仆人捧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进来,最尾的一人捧着把古琴。
“是喽,所以你每次送我的东西我不都收下来了。别的不说,再过几年我年老色衰了,总要为自己留点家底吧。”夜阑珊瞥了一眼那些金银珠宝,就叫晓碧收起来。
“汉相如的绿绮,你是怎么得来的,费了不少力气吧?”看到最后的古琴,夜阑珊才来了兴趣。夜阑珊纤手对着古琴摸了又摸,甚是爱惜。
“你喜欢就好,其他的就不必管了。”风轻飏见终于博得美人一笑,自己也甚是喜欢,再加上一桌的酒菜也都符合自己的胃口,想来自己两年前用尽手段,得以独占美人,到底是值得的。
夜阑珊把琴小心翼翼地横在一旁的琴架上,轻轻拨了一遍,低低说了句,“你每次都给我带琴回来,是想我日后没姿色了,要我卖琴为生吗?”
“今天怎么总提些扫兴的话,我送你琴只为博你一笑,跟我一辈子不好吗,何必卖琴?”绝色美人当前,酒再好也是失味,酒再烈也毫无醉意。自己征战沙场纵然是金戈铁马,气吞如虎,却终究是生死之地。而官场则又是尔虞我诈,腐败之气宛如瘟毒,让他这种不善勾心斗角的人觉得甚是疲惫。
“将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又要阑珊如何相信。”夜阑珊轻而慢的拨动着琴弦,带着恭敬的心意。不成曲的短调子,像是在念着长短不一的句子。
“你和我在一起也有差不多两年了,阑珊,这两年你从来没有说过要我为你赎身,为何呢,不肯相信我吗?”两年前,夜阑珊以琴以色红极帝都,多少达官贵人为求红颜一面,掷金如土,为她更惹出了不少的事端。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他则带着心腹手下独会万红窟的老鸨,软硬兼施才终于抱得美人归。
“我是有很多机会让醉酒的你,让正在兴致上的你答应帮我赎身,但就算你真的为我赎身又能如何呢。我的身份终究不能为世俗所容,何必污了将军的一世清明。就算将军不畏流言,肯纳阑珊为妾,时日一久只怕阑珊终究只是将军的拖累,图惹将军厌烦罢了。我倒还不如和琴相伴,不求世人另眼,只求一身自在罢了。”曾经她以为自己只要靠琴技便可以为生,那一段时间她遮起了容貌,在一家风月场所做琴师,却在一位琴技不如她而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进来后被赶了出来。女子的容貌虽是不差,比之于她却差了许多。所以最后一日,她摘去面纱当众抚琴,倾时便惊艳了全场。一曲毕,她也不待众人回神过来,便跳上自己一早雇好的马车,只身来到了帝都。
明白容貌是自己的最大资本后,她进了万红窟,先以琴以色闻名于帝都,之后她便开出了条件,欲在所有爱慕者中选一个长久一点的。人尽可夫她是做不到的,所以她只选一人。万红窟的老鸨秋娘也是赞成的,因为她这般绝世的容貌若是驾驭不好终究只是祸端,倒不如低调一些好。
“阑珊,活的太过清明,一直都是你最大的缺点。”风轻飏嘴不知味地品着酒,眼前之人美得惊人,小巧的嘴勾起的微笑也甚是诱人,只是那一双秋水似的眼眸,却有几分拒人之外的寒意。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眼里心里都被夜阑珊的纤手给弹乱了。“阑珊,你真的爱过我吗?”
夜阑珊轻抬头对上风轻飏投来的目光,两年前只见过一面她便选择了他,因为他有能力养得起他,因为他年轻英俊作为不凡,更为的是他的理智和知道进退,知道他们应该保持哪种关系,多少距离。夜阑珊抬起头对风轻飏甜美一笑,好似城倾,“将军征战日久,已是许久没听阑珊弹琴了,一曲《鹊桥仙》,助君之兴。”
泠泠的乐曲声好似细碎的言语,有一句没一句地响在越陷越深的夜里,像是给埋在心里的话,一剖一剖撒上尘土。
白日里的万红窟,清静得有些期艾。翌日清晨,夜阑珊惦记着琴,起床后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坐到秋娘拨给自己的一间小琴房,让晓碧把琴奴叫了过来。
琴房不大,四壁都是木架,而木架每层的格内都端端正正的摆着把琴,倒真真正正是琴的房间了。琴房的中心有个专为琴摆放的小木桌,对坐的位子上放着两个垫子。
夜阑珊跪坐在木桌旁,檀木镂花的木桌上摆了把甚是普通的琴,那木琴材质普通,虽制作很是精细,但一看就知是没有经过多少年岁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韵味。
“姑娘,琴奴我给你带来了。”还没有看见晓碧的人,大老远就听到了晓碧的呼唤。夜阑珊停下手中的琴,不多时就见晓碧引着一个周身玄衣,低着头背着把木琴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人带来就好,晓碧你去忙你的吧,免得秋娘又给我抱怨说你偷懒。”夜阑珊抬起头对来着微笑以示礼貌,又对晓碧调侃了句。
“姑娘,我哪里有偷懒了,你诬陷我。”晓碧微红了脸,知道夜阑珊只是调侃她,也不急,“是了,我这就走,不打扰姑娘了,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差人喊我就好。”晓碧边说着,边跑了出去。
“请坐。”夜阑珊伸手对琴奴做了个请的手势,玄衣的琴奴只低低头算是应了声,琴奴亦是恭恭敬敬的跪坐在木桌前,继续低着头,一声不吭。
夜阑珊知道琴奴是不会主动开口询问自己的,但夜阑珊却又一时不愿开口说话。夜阑珊双手轻轻搭在木琴上,微歪歪头,仔细看着琴奴的容貌。琴奴不仅一身玄色,头上还缠了层黑色的纱,遮了些微显苍白的容貌。琴奴生得很白净,脸上虽没多少肉脸型却是微圆的,一双黑亮的眼恭敬的低着,很像听话而又忠诚的某种动物。
时间颗颗掉落下来,琴奴有些被看得不太自在,便缓缓抬起头,对上夜阑珊含笑的脸。“我在想这次你会不会先开口说话。”见琴奴肯抬起头看自己,夜阑珊也不打算继续为难他,“我的琴又调不准了,请你帮我调一下。”
琴奴听毕,又是只点了一下头,借势又把头保持在低头的姿势。夜阑珊知道他是在等她给他说琴的位置,所以又故意迟迟不肯开口,直到琴奴再次不奈抬起头来。
“你又不是哑巴,和我说句话真有这么难么?”夜阑珊轻叹了句,轻轻起身。琴奴见夜阑珊起身,也急忙站起身来,生怕夜阑珊已经站起了而自己还坐得安稳。
“左边琴架的第三格。”夜阑珊的话刚说完,就见琴奴点了一下头,匆忙走到琴架旁。夜阑珊则立在原地,静观着琴奴面部的变化。
琴奴看到架子里的绿绮时先是一惊,随后便是有些激动而不忘恭敬的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那把名琴。琴奴的手还没有碰触到琴,却突然停住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琴奴微蹙起眉,把手收了回来,“他,回来了么?”
难得琴奴开口,即便说话声音低得好似自语般的,夜阑珊却也全数听到了耳朵里。“是了,不然这般昂贵的琴,我又是从何得来的。”夜阑珊轻笑了句,很是嘲弄的语气。
琴奴也不做声,双手拿好琴,麻利地盘膝坐下,琴奴转手便将琴横在腿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脆漂亮。琴奴先用手弹了几下,便开始仔细而细致地调琴。
为了防止被打扰,琴房在僻静处,周围都甚是安静的。夜阑珊看着眼前娴熟地摆弄着琴的男人,不禁有些出神。
和风轻飏一般,她和琴奴相识也已经有了两年,从两年前琴奴轻松地修好她的琴后,他便成了她专用的琴师。琴奴的名字非是琴奴,只是因为身份低微又不爱言语,便也无人去问他的真实姓名,只是琴奴琴奴的混叫。琴奴自打第一次见她,更好像吃了哑药般得,好似忘了该如何说话。夜阑珊自然看出琴奴对自己的爱慕,但即便看出了又能如何,他从不能向她表露心迹,她也不曾能回应于他。
“你尚且能够自顾,如何养得起我,更何况我的色技已经外露,你又如何抢得了我。”两年来,她不时就要请他来给自己修琴,有的时候甚至琴并没有坏她也要找他来修。她会弹琴给他听,也会要求他弹琴给自己听。弹琴本就是抒怀,因此即便每次只是她说着他做着,而彼此的心思通过古琴倒是也传达了几分。
琴奴听闻夜阑珊如此直白的话语,不禁手下一顿,琴奴整整停了一句话的时间,才继续手中的活,只是被这一停顿所阻挠,琴奴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你真的不会嫌弃我么?”夜阑珊低声问了句,任她再美琴弹得再好,到底是风尘女子,别的男人玩过的女人。而琴奴虽是清贫却是一身干净的人,若说他配不上她,而她又就能配得上他么。琴奴再次停下手,郑重地抬开头,静静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