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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弃信拾欢笑,抚琴待君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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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弃信拾欢笑,抚琴待君来

我真得很难受,平生第一次,难受得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解释。

斜靠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任凭眼泪有节奏地甩落。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本来跟乐道堂主人的不期而遇让我倍感兴奋,陶醉在他的笛声里,享受跟他一起下山。可是偏偏这封“情书”像晴天霹雳一般击中我,这就是被电的感觉吗?哼,阿玛在物理课上疯狂地打比方我都没懂,这下全都明白了,应该有几百万伏了吧。

可我为什么要哭?我叶赫那拉·杏贞的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吗?因为女扮男装被揭穿而羞愧吗?因为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阿哥而震惊吗?还是,他写给露柔这些情意绵绵的文字让我知晓——他的心里只有她?

胡思乱想了一路,大概是到家了,轿子陆陆续续停了下来。心里突然开始发慌,总不能让家人看到我现在这幅苦相,否则又要扯谎骗他们了,我好累,真没那根筋了。

趁他们都还在窸窸窣窣下轿,我掀开轿帘,一个箭步冲进了府里。

我憋回那股哭腔,躲在黑影里,朝阿玛、额娘的方向喊去:“阿玛、额娘晚安!我累了,先休息了。”说罢,扭头便跑。

“你慢点!”额娘的声音消失在脑后。

一路跌跌撞撞,手里掐着那两页信。狂奔中,脑袋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我要出去透透气。

趁大家都还没进到府里,我改道从后门溜了出来。

一时六神没了主,就这样低头走着,此时没了众人前的压力,眼泪放肆得涌出。我到底是怎么了?好讨厌这种感觉,因为从未有过,因为此时的自己,好软弱!

走着走着,怎走不动了?是撞墙了吧。好吧,使劲来一下,可能会清醒点。我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拿起脑袋就撞。

“哎呦!” 怎么是人声?

“杏贞!”

我抱着头,泪眼模糊中,发现眼前立着此刻我最不想见的人。

乐道堂主人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捂着胸口,独自站在夜里。如此近距离地望着他,我止住了抽泣。

“杏贞,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他的手转而从胸口挪到我的肩上,“你怎么……哭了?”

他怎么还一副无辜的样子呢?我这一路上拼命挣扎着想抹去白天的记忆,你倒好,竟然……

突然,他伸出手揽过我的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冰冷的夜里,我能感到他的温度,还有,他那有力的心跳。

“杏贞,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伤心流泪。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不希望你这样。你白天对我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可是此时的我,已被他的举动惊呆,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地僵在他怀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对你坦诚地说出自己的身份,我……就是信任你,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就是。但愿我阿哥的身份没有毁了我们之前的交情,”抓在肩头的手臂紧了紧,“请原谅我的隐瞒,其实……我对你一直都很坦诚……”。

我渐渐止住了抽泣,抬起头,又是那汪潭水,依旧深邃,可是笼罩它的却是蹙起的眉。他是在担心我吗?怕失去我而着急吗?可我手里的信又是怎么回事?

我背过手,轻轻地把手中的信纸窝成一团塞进袖子,眼睛注视着他,希望能暂时引开他的注意。

“乐道堂……不是……六……”,我一时乱了方寸,怎么连开口都这么费劲。

“就叫我奕訢吧,”他连忙接过。

“哦,奕訢,咳咳”,我顿了顿嗓,“我很喜欢跟你做朋友,只是没想到你的身份如此高贵,而我的家庭很普通……”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他匆忙打断我,用坚定的眼神望着我,双手掐住我的双肩,似乎要把他身上的力量一下子注入我的体内,“你很特别,杏贞,你是我在皇宫外面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你让我觉得,除了宫里的那些勾心斗角,这个世界还是温暖的。”

真的吗?我对他来说有这么大的意义吗?甚至,他的世界因我而温暖!

“那不结了!”我顿时破涕为笑,“别胡思乱想了,下个月初十是我的生辰,六爷何不想想给我准备个寿礼什么的,太便宜的可不行呦!”说完冲他做了个鬼脸。

情绪转换之速连自己都惊讶,分明感觉到眼毛上的一滴泪珠在鬼脸上行走,我赶紧擦了去。

“哈哈,好!”见我毫不在乎的样子,他如释重负,“这个杏贞放心,寿礼定会与众不同!”

我也跟着哈哈笑起来,被信刺痛的心快速愈合,气氛仿佛又回到了下午在西山上的感觉。

“杏贞,天色很晚了,你一身女装在外面很不安全,不如我送你回府吧!”

“嗯!”

我们又并肩走在夜路里,不想解释太多,只感觉我们彼此理解,何不放下外人的言语,就只做我们的朋友呢?想到这里,我也如释重负,顺手把那团纸扔到了路边的黑暗里。

“好了,我到了,这就是我家……的后门”我不好意思地朝他伸了伸舌头。

“呵呵,我懂,小心点!”他故意压低声音,好像在配合我。

“对了,”刚要转身,被他拉住胳膊,“以后如果需要联系你,我就派贴身太监小董子给你府上送信,如何?”

“Good idea!” 嗨,英文又有长进了,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看到奕訢诧异的表情,我又补充道,“好主意!不过……”

“不过什么?”

“下次不要带露柔出来了,女孩子出门多不安全呀,”我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有女孩在场,我们兄弟几个玩起来也不自在嘛!”说这话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性别。

奕訢并没有回答,反倒低下头侧过脸,肩头分明乐得在颤抖,忽又转过头,“Bye-bye!”然后起身上马,转瞬间消失在夜里。

他应该是很认真地看过《四洲志》了吧,我,也就是奕訢的奕詝了吧……

※※※

今天阿玛一大早便出门了,好像完全忘了时事政治课这码事。

这怎么行,我还准备了很多“热点问题”要问呢,比方说,爱新觉罗·奕訢和爱新觉罗·奕詝的储位之争,爱新觉罗·奕訢的胜算有多大,爱新觉罗·奕訢是个什么样的阿哥,爱新觉罗·奕訢……怎么脑袋里全是他?

我手捧课本杵在阿玛书房门口一动不动,忽的使劲摇了摇脑袋,重重的默念道:“我跟奕xin只是朋友,再没其他。”

“小心小心!这边……这边……”阿玛终于出现了。

只见阿玛引着三五个小厮正往这边搬运一个庞然大物。

“杏儿参见阿玛,阿玛这是在做什么?”我不解地问道,这个阿玛又在玩什么新花样?自从他去年晕倒后醒来就像换了一个人,所谓的失忆倒像借尸还魂,不过越发地能和我打成一片,还是很庆幸能有如此开明的阿玛。

“杏儿,今天的课程略有调整,时事政治课改为音乐课!”阿玛兴奋地说道,一会儿功夫庞然大物已被立在书房中央。

“杏贞快看!”阿玛振臂一挥,飘动的布帘下,一座“木房子”出现在眼前。还没等我发问,阿玛已经开始了介绍。

“这个叫做钢琴,不过现在这个充其量只能叫做木琴,嗨,跟我们那个时代的材料还是不能比呀!”阿玛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道,“不过已经很好了,它是法国传教士范西从欧陆一路带来的,很是难得呦!”阿玛一脸得意。

“阿玛!这个钢琴就是传说中的Piano吗?”我不敢相信,阿玛口中的贝多芬、肖邦还有朗朗、周董等众多音乐天才就是用这个东西混饭吃的。

“杏儿快关上门,为父要向你单独展示一下我的音乐天分!”我赶紧遵命,然后搬来凳子,傻傻等着。

只见阿玛双手轻柔地掀开一个木盖子,一排黑白相间的竖条条展现在眼前。他闭上眼睛,将十指铺在上头,刹那间一串动听的音乐环绕在耳边。

这种声音完全不同于中国古典弦乐器所奏出的声音,像无数支小锤,个个敲中人心最弱的那一环。

只见阿玛的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滑着,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不仅让我联想到杜甫的《琵琶行》里面的那句话:“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微闭双目,陶醉其中,最后随着琴音渐渐隐去,阿玛缓缓抬起双手,睁开双眼。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味。

“阿玛真棒,阿玛……教我吧!”我摆出一副被震撼的五体投地的样子。

“必须的!”阿玛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好像早就猜到我的要求。

这个阿玛真神奇,连西洋的乐器都能精通,竟还能从传教士手中搞来这种贵重的大家伙,想必他跟这个传教士范西交情可不浅。

“阿玛,这架钢琴是给我的吗?”我恬不知耻地发问道。

阿玛忽然一脸失望,“哪有这等好事!”

接着讲起了这架钢琴的来历。

原来最近阿玛结识了前来给道光皇帝觐见的德国传教士范西,因为阿玛懂德语,所以就经常到他的住处拜访。于是他发现了这架由亨利·施坦威亲手制作的钢琴,阿玛说这个古董如果能拍卖的话,他回去就不用愁了,呵呵,他总忘不了疯言疯语。

现在他说自己死皮赖脸地跟范西借来这架钢琴,就是希望我能跟他学两首名曲,这辈子也算给我留下点念想。

“阿玛,钢琴何时归还?”我顿生了一个鬼主意。

“一个月的期限,下月初十。”阿玛随口道,眼里竟是恋恋不舍。

初十?岂不是我生辰那天?

“阿玛,一月之内,您能教会我一首曲子吗?下月初十是我的生辰,就当给我的寿礼好吗?”我哀求道。

“那我们可得抓紧了,像你这样没有任何钢琴基础的人,要想在一个月内练会一首曲子,日夜操练就必不可少了!我这首德彪西的《月光》也费了好一阵子呢。”阿玛语气沉重。

“那阿玛我们今天就开始吧!”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想法——我要在生辰那天送给自己一个麦琪的礼物。

于是乎,整整一个月,我泡在阿玛的书房里,在阿玛的悉心指导下,从坐姿、指法到摸琴、辨音,再到单手、和弦,两个拇指生生破起了泡。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见了我只是躲着走,没办法,我制造的“鬼音”扰了人家的清梦,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这日我正练得起劲,桂祥哥突然破门而入。

他攥紧了拳头,砸在我的心肝宝贝上,冲我就是一吼,“杏贞!不-要-再-弹-了!”

我停下手,懒懒地抬起眼,“二哥,可忘了答应过杏儿什么?”

“只要你不要再日日夜夜弹这破劳什子,我什么都答应你!”二哥一脸苦相求道。

“这可是你说的!”正中我的圈套。

“二哥答应过带我到茶园听曲,时间就定在初十我的生辰那天,我会请几位朋友一起,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听的是我的曲,只是拜托你帮忙安排个场地,有个台子,备一桌酒菜,我们搞个私人派对怎么样?”

“死丫头!阿玛要是知道我带你去茶园,还不剥了我的皮!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茶园何时开门何时关门又不归我管!”二哥一脸不满,看来我要出绝招了。

“桂祥哥,别以为杏儿我还是小孩子,你跟茶园戏子落花的事我早就猜出一二了。”桂祥哥顿时傻了眼,看他这表情,我的猜测错不了。

“落花是个男儿身,你却跟他要好,阿玛曾说过同性恋是由基因决定的,这不能怪你,你自己也控制不了。只是生在大清朝,这种事情是无法让人接受的,你将来势必也得娶妻生子,跟落花的事情还是瞒得越紧越好,我一定不会泄露,我很理解你,二哥。”

二哥一时被我的话惊得面色煞白,又不好反驳,二哥呀二哥,你一身脂粉气地老往茶园跑,不是同性恋还能是什么!

“杏贞,这件事只有我们俩知道,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他终于承认了。

“放心二哥,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不会干涉你的感情生活。”我的心里也酸酸的,大哥照祥吸鸦片,二哥又爱上个男戏子,我们叶赫那拉家的□□可真没出息呀。

“好吧,你的那个什么派对就包在我身上了,不要向我另讨寿礼啦!”说罢拂袖而去。

“桂祥哥,I love you!”我高兴地冲他的背影喊道。

“小姐!”佩儿一瘸一拐地进了书房,“二少爷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是呀,还多亏了你上次给我透露的消息,否则我也不能……”差点说漏了嘴,“对了,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一个自称‘小董子’的公公给您送的信,让我务必转交给小姐,人还在门口候着,等您的回信呢。”说着递给我信封,上面规规整整地写着“杏贞亲启”。

什么?小董子?是奕訢的贴身公公来了!

我迫不及待得打开信封,

“杏贞,

明日戌时,吴卦酒楼,鸿章大哥、我、瓜尔佳氏恭候。

乐道堂主人。”

嘁!露柔真够粘人的,看我怎么把你甩掉!

我提起笔,洋洋洒洒一封漂亮的行书:

“乐道堂主人,

为了准备生辰派对,恕我不能如期赴约。初十酉时,茶园,鸿章大哥、你,务必到场,有惊喜奉上。

还有,明天你们讨论的话题,初十务必一字不漏地转告。

杏贞。”

“佩儿,把信交给小董子,别让别人发现了”。我叮嘱好佩儿。

嗨,我要好好练琴,给各位兄弟一个惊喜,明天的聚会只能推辞了。

他,会来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过,她,可一定不会来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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