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末篇之十五(1 / 1)
初夏。
神职军法处叫做紫泽烝的实习生牵头、几位次席副署的提案在某次战役间隙被送到首席主帐。那提案要求此后留守天枢的祭司下令时必须有三位以上的同级同职祭司以及直属上司副署,问责时一并治罪,奖励也有关联。此法令旨在减少单独祭司决策失误造成的不良后果,当然,也可以遏制现在紫附离通过单独祭司驱除异己。
他痛快的签署之后交给信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种法令停止了那家伙驱除异己的脚步,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军法处的祭司依然有独立裁决权,那人当然可以利用这一点,将法令的牵头人予以惩戒。
不过,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话,也可以先什么都不做。不妨看看那位大人想要怎么样。
仲夏。正在清扫战场。黍离已经回到主帐,正在阅读天枢来的文件。
外面有一阵骚动,之后很快又平息下去。
他放下文件,出门去看。没有什么与平日不同的。樾正从不远处走过,见他出来,向他走过来。
黍离问道,“刚才出什么事了么?”
樾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个重伤的影职,按规矩处死了。”
按照光之方明次席以下各职的规定,若影职任内受伤,无力回归影职而投到军中,也就是火职,为避免重要情报泄露,应立即处死。
黍离又问,“是男子吗?”
樾本来看着别的地方,回过头来看着他,又看到别的地方,道,“是。您不用太担心。”
说完,他敬了个礼,离开了。
不知道涅在哪里呢。战争这么久,在这种时候,才想起她。还自诩是个称职的继父呢。
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在前线,这里能接触到的影职,也不知道涅怎么样了呢。
他回到帐中,继续看文件。
一份写着首席阁下亲启的来自影职的文件最末,有一行后来加进去的手写的字:首席阁下之女白涅近日申请从影职退役,虽功勋累累,但念无先例,且不可以贵人之身首开,望阁下以父之名加以申斥,以正视听。
黍离冷笑,身为首席没利用关系让她退役就不错了,还加以申斥?不知道是那个头被门夹坏了的人写的。
无视人之常情,也是所谓光明所为吗。真是过分。
初秋。
战场上难得看到家信,而且是烝写来的。信里说,涅在一次任务中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谁也没办法找到他,影职还声称大祭司大人都亲自出马了,依然是没有找到。烝还说,他想自己去暗之方找她。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上司对他的申斥也增加了,有一次甚至提到了要治罪。而且,据说,最近留都的高级祭司经常有被紫氏族长斥责的,弄得祭司会上下人心惶惶。
黍离回了信,没有多说别的,只说在军法处行事要小心,别得罪上司,还严令他不得擅离职守,还说自己会尽力打听,如果烝非要找,也要等战局稳定一些时再说。
现在怎么能去暗之方呢。前线上面,光之方的士气已经开始低落了,暗之方却越战越勇。由于严厉刑罚任何的开小差以及战斗不勇猛的行为,暗之方反而激发出了奇怪的战斗力。
而且,回来汇报的影职说,暗之方内部全民皆兵,影职的渗透越来越难了,就连买通一些人也变得更加困难。像烝这种非专业的渗透,当然危险更大。
打听涅,他自然不能通过名义上属于他的祭司会情报机构。他让俞樾送了口信给正往暗之方去的杭韶,拜托他打听任何可能与涅有关的消息。同时,还拜托了莫先生有所注意。
但他还是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
战局紧迫,他也并不能多么分神到这些事情上。战争前期,暗之方的首席大祭司暗冥还将一部分指挥权交给了他们的防战部大祭司,但后来,根据俘虏所说,暗冥直接掌握了所有的指挥权,同时还规定了近乎苛刻、狂热的军规。难怪暗之方战斗力爆发。
又是经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保住了光之方的一座城池。
战斗结束之后,他看到俞樾蹲在尸体堆里翻检了一会,拎出一把剑来。九成新,看起来钢还不错,而且没有暗之方的玄术加持,还是可以用的。俞樾领的那把佩剑折断了。
当然了,不是每把剑都像奚仲铸的那些。他自己那把无衣,也算杀了一些人,依然光亮如新。
剑。
没错。就是这个。他一直以为是紫附离想要烝从此远离权力中心才这样安排,可最后,他们却要了涅。看起来就算留给他们父子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让她进入影职,不是希望她死,就是希望她被暗之方捕获。是因为那把奚仲所铸的剑吗。他很惭愧,那把剑处于他的监护之下这么多年,他从未清楚地了解那把剑有什么特别。留给自己妹妹的剑,应该会是最好的吧。应该会有玄术加持吧。
如果说最好的。以奚仲的力量。
他的眼前闪过奚仲的笑容。
天意。顺应天意。
那把剑,难道是可以响应天意的存在?也就是,可以改变事物——
这样,只要涅死掉,得到那把剑,几乎,就是得到天意的力量了吗。
这时,他看到俞樾解下背后的剑套,那里面装着枪。
他的卫队此时已经散开,其他人想要赶到,骑马也需要一定时间。
俞樾要做什么?
在他的眼中,俞樾的动作竟是迟缓的。俞樾甚至没有拆开剑套把枪拿出来,就指着他。他想要织起结界,但面对子弹,再强大的结界也会在高能量下被击穿,而子弹的速度仅仅会减慢丝毫,也就是,从穿过你的头,变成留在你的脑子里罢了。
俞樾甚至没有瞄准,他就看到,剑套的一端亮起火花,子弹已经向他疾驰而来。
以他的速度,他可以躲开。但他只是愣住,脑中只有一句话。
葳荣带他来,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子弹几乎擦着他的皮肤飞过。瞬息之后,他听到身后的惨叫声。
他回过头去,不太远的岩石之上,有一个持枪的身影摔落下来,枪在地上折成两半。
那么。对于他来说,天意就是让他活下去。
俞樾已经骑上马,向那边的尸体过去。首席卫队也在重新集中,但之前,似乎没有人注意过那边的山丘。
毕竟,那边是背靠光之方的方向,不会有人料到从那边也会有敌人。
首先赶到的是俞樾,黍离自己随后赶到。他的卫队,还在身后很远的地方。
死去的人穿的是暗之方的服装。枪的型号比俞樾的稍微老一些,但对于一般商人来说还是太新了。这说明不了什么,毕竟莫先生是光暗通吃,两边都有很大的生意。
俞樾扒开了那人的眼睛。黑色的瞳孔。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那人的血,对于暗之方来说,太红了些。而且,他身上竟然完全没有暗神的护身符——逆十字架或者逆五星,什么都没有。
黍离回头,卫队马上就要到了。他们的马已经在减速了。
俞樾突然喊他,他低头去看。
被割开的那人靠颈部的内衣夹层,绣了一个光之方紫氏的护身符。
俞樾拿出枪来,对着那里打了一枪。那一部分被枪口的火花烧毁了。
卫队检查尸体,认定是暗之方潜入后方的奸细行刺。俞樾则说,他那一枪是为了毁掉一个暗之方的符咒。
入夜。黍离和俞樾打发翼去睡,两人和卫兵打过招呼离开营地,黍离将一封信交给俞樾,命他送到紫氏族长的手中。同时又让他带个口信回桑的总部,说是如果外界有不安的消息,比如光之方军队大规模哗变,就准备起兵。
而那封信里说的是,现在早已不是皇族总揽一切大权的时代,如果族长大人一心称帝,那么他这小小的首席就只好拼尽自己的财产、兵力与权柄,登高一呼,也未必无人回应。至于身后的事情,他们谁也无暇去管。
这种话,也到了该说的时候了吧。族长一心谋求统治大陆的力量,早已无视他这个兄弟,更无视所谓光暗之分、国家之义,能够让他有所考虑的,只能是单纯的力量了吧。
不出意料,俞樾在青龙之森说可能会有需要的时候,不论老的小的都是一片欢腾。他几乎没有停留,就快马向天枢方向奔去。
天枢,对他这种一辈子去过的最大城市是太微的土包子,那是多么的神圣——这是杭韶说的,弄得他对天枢心怀崇拜。可真的到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不过是街道宽些,建筑整齐些,人多些,而且穿着华丽些罢了。直到他策马经过紫氏的古皇宫、神庙的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京都的辉煌。那可是几千年的沉淀。而此时,即使是战争时期,街头也依然是繁华和雍容。
由于城市太大,他这土包子差点迷路。在问过无数个脸上写着对于他是土包子还是有钱人的纠结——即使在天枢,也只有高级祭司和有钱人才骑得起马,而他显然不是前者——的路人之后,他终于找到了紫氏府邸。
巨大的台阶之上,那紫红色大门的门楣,他要几乎仰望到垂直才能看到。而门上那些虽然并不显眼,但仔细看就可以感受到奢华的装饰,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虽然如此,他并不打算尊重这些所谓的权威。
他把马寄存在莫先生的店铺——这是他们的据点之一,即使没来过天枢也是知道的——然后去敲紫氏的大门。
紫红色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年老的看门人伸出了一颗睡眼惺忪半秃的头,俞樾将盖着首席封印的信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看门人伸手就要接过去,俞樾将信收回来,道,“这可是首席大人给族长大人的信,不许拆开偷看!!!”
那看门人不屑地点点头,就接过信把门关上了。
俞樾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左右看看,跑到一条人不多的小巷子,爬上了紫家的屋顶。
他用了隐身术,跟着穿过重重院落的仆人,好保证真的没人私拆。
那封信转过好几个人的手,最终,交给了一个穿着长紫袍,留着一字形胡须,腕上有紫玉的英武男人,想必就是紫氏族长。看样子,这人不像是首席的兄长,反倒像是首席的父亲一般。
那人接到信,拆开,从头开始阅读。脸上的平静渐渐变成了愤怒,然后又变成了伤心。他似乎一直没有注意的俞樾,而最后,他似乎看到了俞樾,俞樾感到他的眼睛直接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但是,他又把眼睛转回去了。
俞樾确信那个男人看到他了。
假装不知道吗。
他突然决定自作主张。反正是那个男人不义在先,而他自己又在祭司会和军队中没有正式职位,那个男人也没有办法追究——只要他逃得出去。
除非那个人亲自追,他应该能逃出去吧。
那个男人似乎觉察到了,再次转头看着他,手指正要指向他,而他已经举起□□,几乎没有瞄准,就扣下了扳机。
他的射击显然要比那个不入流的刺客强许多。子弹几乎擦着族长的头发,射进了族长身后的墙壁之中,而族长自己尽量躲开,显然并没有发现俞樾本来并没有刺杀他的意思,仅仅是想恐吓罢了。
听到枪声和桌椅翻倒的声音,侍卫涌了进来,而在他们能够发现他之前,俞樾已经尽快离开了紫家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