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赤杕之四(1 / 1)
一八五三年初,暗之方的各种消息当中,主政的人悄悄换成了代首席暗冥。
暗冥,那个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紫家门外的少年。
那个少年。
紫黍离默默地看着手上的纸张上那几个字,想起了夜乡晨。
没有他的消息,也有几年了呢。
暗之方没有提这件事,显然是不希望光之方问。
那就不问好了。但是怎么会呢。他也不过是五十多岁,虽非盛年,对于暗之方首席来说也并不老,能出什么事情呢,需要那样一个孩子来代理。
那暗冥,又是何许人也呢。
理不出头绪来,他也就不再强求,毕竟还是自己的事情重要。
到了夏天。那一年的夏天特别多雨。
一天傍晚,雨特别大。快要到晚饭的时候。黍离刚从神学院把烝接回来,两人正要换衣服,有人轻轻敲门。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呢,而且事先完全没有打过招呼。
烝拿着伞,跑去开门,木屐啪嗒作响。
想到沃若那时在雨天常穿着木屐,石板地上那啪嗒的有节奏的声音,黍离不禁出神。
烝打着伞站在门口,脸上是笑着的。那上面有沃若的影子。
就像那个时候,前面四年,沃若总是笑着。
烝打开门,有些呆住。
那是个比他父亲还略高的陌生人,穿着半旧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苍白的脸。
烝不知道应该问好,还是先把那人请进来。不知道应该喊他哥哥,还是叔叔。
那人说,“孩子,能让我进去避雨吗?如果可以,赏我杯茶喝?”
雨声太大,以至于那人中气并不足的带有淡淡勾陈口音的声音,几乎听不清。
烝几乎要让他进门,却大喊了一声,“爸爸,有客人。”
黍离从里面冒雨跑出来,站在门前,拍了拍烝的肩膀,目光碰到那人的时候,表情凝滞一下,竟把那人迎进了门。
让烝去泡茶,黍离和那人相对跪坐在正室。黍离笑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那人苍白地笑笑,并不比以前显得更加苍老,所以他和黍离看起来,竟像是同龄人。
望着烝微笑着跑来斟茶,那人笑道,“很像她,尤其笑起来的时候。但更像你。”
烝似乎有些腼腆,躲到父亲身后去了。
那人又笑,“这点倒是很像她。”
黍离也笑,眼里却不由泛光。烝不明所以。他隐约猜到他们在说他的母亲,但还不知两人的关系。
那人似乎也稳定了一下情绪,黍离问道,“我很好奇,您……来的话,也不说一声,这种行为,不合身份呢。”
那人笑道,“我的代理就合身份了吗。他不也偷偷摸摸来了几趟了么。来干什么我都不知道。至于我……赋闲多年,闲云野鹤一只,不需要给任何人打招呼,只要我不说我的真实身份就行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呢?暗之方连声招呼都不打。”
“家丑不可外扬啊,我这样说出来,堂堂首席,就算只挂着名字,也嫌丢脸啊。总之,我现在什么事情都管不到,到哪里别人也管不着,只要不回毕昴祭司会就无比自由,只要到各地的祭司会去,一切支出都可以解决。”
他自嘲地笑笑,“我原来最恨祭司会的钱养那些不干活的东西,也杀了不少人,没想到我也变成这样。”
他长出一口气,望向一边认真听着的烝,烝慌忙把眼神避开了。
那人笑笑,笑容中没有一丝喜悦,道,“我本来……是想看看她。侥幸的话,她应该还活着,也许族长们会救她……但我刚才看到你的样子,还有你照看这孩子的样子……想必,她已经离开很多年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恨我。”
黍离几乎忍不住,站起来,到室外去,背对着自己的儿子和昔日的对手。那时他还不是那人的对手。
他终于流下泪来,却背着他们擦干。他以为已经干了,不料却止不住。
原来不是不再会流泪,而是没有人可以流着泪面对。
雨依然很大。天在慢慢暗下来。
那人又说,“是我的错。”
黍离背对着他们,带着泪笑道,“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说错,我犯得更多吧。”
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那还是沃若挑的。那次在海边买的风车,已经褪去了红色,正插在门框上飞快地旋转。
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发现,屋子里面沃若的痕迹全无消失,似乎她只是在里屋睡着了。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喝了些热茶,道,“我只是……还想来看看她。她看起来,好像还在这里一样。你果然……想来,一定不是你……”
那人没再说下去。
黍离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是真的。……她知道你对她好,但她清楚你的为人,清楚你对她的故乡犯下的过错,更原谅不了,你们逼死她父母。”
那人干笑,并没说什么。
天一黑,雨竟停了。那人婉拒了晚饭的邀请,披着还湿的斗篷,离开了。
黍离目送他远去,并没有回答烝关于那个人的问题。
但是烝竟又问他,“父亲没有恨过我吗。”
他有些惊讶,问道,“我怎么会恨你?”
烝低下头,道,“听那位叔叔说,是我……带走了妈妈么。”
黍离笑笑,轻轻抱了抱他,道,“傻孩子。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身体里混合着我和沃若的血液的人,我怎么会恨你。”
不久之后,烝也就忘记那个穿黑斗篷的人了。
黍离也没有再听到有关他的具体消息。一八五八年暗冥转正,显然,他是去世了,大概六十岁。有人说他是纵欲而死,但听起来更合理的说法,是被暗姓长老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