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蓝瞳之十七（1 / 1）
这漫长的旅程，一直持续到仲夏。
当沃若出现在源御黎家——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御龙越大司马的新府邸的门前的时候，已经气鼓鼓等候在门口的源御黎，先是放下了插在腰上的手，然后脸上出现了笑容，然后奔过来抱起了沃若，转了两转，摘下沃若的斗笠，笑道，“一年不见，晒黑了啊！还是这样好，你那样苍白的，我看了都心疼！”
说着，她就把沃若拖了进去。沃若的表情活像——让我们来设想一下——被封建家长从梁山伯身边拖走的祝英台。身后的仆人把院门关上。
完全无视黍离。完全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黍离从来没有感觉到，仲夏的风竟然也能这样冷。
第一次会面就这样从手中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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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一样的木讷，明次席望着站在他桌前的黍离，道，“不错嘛，给你十八个月的时间，结果你十三个月十七天就回来了。要成家的人了，对工作也能更上心一点了吧。记得找时间回去看你哥哥。”
“放心吧，先生。”
黍离说着，看殷郢使眼光让他靠近，便凑过耳朵去。
“我说，什么时候请喜酒啊？”
黍离有些惊讶，回过头来看，那人一向木讷的脸上，竟然微微有些笑意。
黍离严肃道，“这个难说，还得看您啊。”
“看我？”
“帮我说服源景次席啊。”
殷郢的表情上那少见的笑意消失了，然后又出现，道，“我尽力。”
黍离贴近他耳朵，道，“大人，帮我这个忙，我开恩您少封点红包。”
殷郢竟少见地忍不住笑了。黍离笑着行礼告辞，殷郢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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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会面。
“源景次席，在下……”
“听说您是挂职出去游历了的一年啊，有光之方的民生有什么看法么？我虽然身为景次席，但总是没有机会出去，只能听到间接的汇报，总觉得还是直接的见识可靠一点啊！”
“啊，这个，也有一些吧，我觉得光之方现在的商业有一些问题，比如……（以下从略，一刻钟过去）”
“果然是见解不俗啊，黍离公子前途无量啊，真是前途无量！回来之后工作忙吗？”
“还好吧，还是那些事情。在下想说的是令妹……”
“啊，不好意思啊，火职大人，阳职审计司的大祭司等一下要来，您就先回去好吗？有事情下次再谈吧，刚才韩叔说人家已经在等了！”
“……好的，在下告辞，不久后再来叨扰……”
“随时欢迎随时欢迎！不送！”
第二次会面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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黍离汇报完工作，见殷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先生，有什么事快说吧。”
“嗯，那个，我和源大人谈了……”
“她说什么？”
“她说你很有见解，就算到阳职也不错，将来是做首席的料……”
“还有呢？”
“只是你运气不佳，所以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
“还有呢？”
“还有，我提到亲事的时候，她说，你要是个男人，就自己去和她谈，不要借助上司的力量……”
黍离叹息：“她至少也得让我开口吧？！”
殷郢继续木讷着，道，“你努力吧，放心，红包我会照常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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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会面。
“源景次席，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笑纳。”
“哈，想拿这个贿赂我吗？你看你一个皇族公子，紫氏族长大人所剩无几的兄弟，有什么事跟他说就好了嘛。”
“这件事一定要经由您的同意才行啊。源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我希望娶令妹白沃若为妻，希望您能同意。”
“哦，这件事啊，我可是等你开口等了一个月，你终于说了。那么我明确告诉你，我完完全全的不同意。我们姥姥默许了，那是她老人家不想让你们大过年的不开心。”
“我保证我……”
“你先掂量掂量自己再下保证吧。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出来了我就跟你再往下说，如果我给你时间考虑还回答不出，就免谈。以后除工作之外我是不会再见你的了。”
“您请说。”
“首先，我同意了，紫家不接纳这个媳妇，怎么办？第二，紫家接纳沃若了，但她不能生育，家事几乎完全不能做，你事业为重——不然沃若也不会甘心和你在一起——你们怎么一起生活？第三，你怎么证明你不是为了沃若的家产来娶她的？”
“您听我说。首先，我会努力说服族长大人，如果不行，我甘愿放弃紫氏姓氏，沃若嫁的是我，而不是紫家……”
“你以为你脱离紫氏还值几个钱吗？”
“脱离紫氏，凭着这些年学到的东西，做出一番事业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希望你明白，以沃若的家产，即使她不嫁你也可以过上非常好的生活……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经营不善是吗，即使是这样，她也还有我和她姐夫……”
“我想您是不是有点偏题。对于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您对我的回答是不是满意？当然，到时我真正做出来和说出来还是有差距的，但是以我上学和就职这段时间的声名，我想您还是可以相信我的吧。”
“这个问题就姑且过去。第二个呢。”
“首先是生育，紫家并不需要我来传宗接代，族长夫人已经有孕在身，族长大人还有数位侧室，其他族人也都有后代，我这一支并不重要，我对孩子也是无所谓的态度，所以如果沃若一直不能生育，我决不会强迫她。但这只是最差的状况，我会利用各种关系想办法去除沃若身体上的问题，到时可以生育，也就不存在前一半的问题了。至于家事，我娶了沃若并不是要娶一个佣人，我的收入可以雇得起佣人，而且我相信这方面沃若决不会为难我，我也决不会强迫沃若。总之，之后相处我会以沃若的感受为准，我相信我们一向的默契忍让和互相理解会为我们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你太天真了。这方面你唯一的优势就是嫁给你将来不会与婆婆怄气。”
“这……我相信就是母亲在世也一定会与沃若谈得来。至于第三——”
“哦，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下次再说吧。杨叔，送客！”
“……在下告辞。”
总算是取得了一点实质性的进展。第三次会面到此结束。
——
黍离几乎是不耐烦地坐在紫附离对面，问道，“族长大人，要在下去做什么呢？”
“暗之方派来了使者，需要你去会见一下。”
“我负责的与暗之方有关的事情不是都结束了吗？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和亲的。”
黍离转身要走。
“不去就算了吧，但也不要太费心在白沃若身上，太让我失望了。”
黍离继续向外面走。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你前段时间倡议取消皇室独断权是怎么回事？”
黍离坐下来，开始解释。
……
仆人已经放弃去计算这是黍离公子回都以来两人之间的第几次争吵了。
————
第……次会面。
“黍离公子，我必须要承认您的辩才，而且您之前的所作所为，也已经可以证明你的诚意。但是我还是不能把沃若交给你。不是我这做姐姐的百般阻挠，还是你的所作所为，你让我觉得虽然你有诚意、有决心，但是你并不能保护她。而且，即使你可以为了沃若放弃紫氏的姓氏，但是这样沃若是要吃苦的，再退一步即使你能不让她吃苦，那么世人又会怎么看沃若呢？一个逼得自己的丈夫与家庭决裂的女人吗？”
“这些我确实没有办法保证，我只能尽力，让她过得更幸福……”
“你这样她哪里能……”
“姐姐！”
在正房中坐着的两人一惊，谈话被打断，只是看着沃若拉开门走进来，对她的姐姐说，“连试也不试就随便断言，不是姐姐你最讨厌的吗？为什么在我的问题上，你就断言他不能让我幸福？”
“你试不起啊，沃若！”
“我和他在一起还有可能幸福，但若是和别人一起，那个人总会顾忌我之前和黍离一起的事情吧？所以姐姐你现在阻止已经晚了。”
黍离呆呆地望着她，她却并没有回望。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力，沃若最终只能依靠自己来争取，而不能靠他。
“而且，黍离并不是什么无能的男人啊——若是无能我也不会看得上——你不需要担心我吃苦的。至于紫家，他们为了拒绝我就用姓氏来威胁黍离的话，也会被人瞧不起的吧。”
源御黎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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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会面。
“他有什么好的？这件事情我已经不停地拒绝了半年，你怎么还不死心啊？他那么犹豫！你又那么……笨！虚弱！你什么都不会啊，你现在，做饭，洗衣服，打扫家里，你会做什么？什么都不会啊！你的身体可以生孩子吗？你像个玻璃人一样一碰就碎啊！你跟着他会吃苦的！他也很快就会嫌弃你的！”
“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吧？”
“那就是他的错！跟姐姐一起生活吧！姐姐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绝不会嫌弃你！姐夫他不敢嫌弃你！姐姐一定会让你一直活下去的！”
源御黎停下来。她站着，很高，沃若坐在席子上，小小的一团，而且睁着一双充满无辜的大眼睛望着她。手腕上的玉镯衬得她更加苍白。
御黎咬牙切齿了：“你怎么老那么无辜……我都不忍心再骂你了……”
“我……至少，会给他一个美好的回忆吧。我会努力的。”
沃若望着她，慢慢地说着，脸上渐渐有了微笑。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玩弄着腕上的玉镯。
“你也有信心吧，黍离。”
她转过头去望着坐在客位上的黍离。那里离门很近，春天温暖的阳光照进来，照在他白色的祭司服上，也照在沃若的脸上。外面的树正在发芽，柳絮在飞。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蓝色的眼睛水光潋滟。黍离笑着，站起来，对着源御黎深深地鞠躬，说，“请您将沃若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她像自己希望的那样活下去的。”
源御离望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吧。紫黍离，如果沃若过得不愉快，我决不会放过你的！沃若，你随时可以回来。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沃若握着她的手，笑着，“眼泪却落下来，对她说，姐姐，你相信我们，以后决不会有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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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龙越看起来很高兴，不停地给源御黎夹菜，笑道，“你看你看，最后还不是同意了，早知道费那么大力气干什么。”
源御黎一脸怨恨地抬起头，盯着他，道，“是你通风报信的吧？若是沃若不来，那小子怎么能说服我！”
越被她的眼神吓退，道，“对不起啦！……我是觉得怎样沃若也不能沉默……当时我求亲的时候你不也……”
说着，源御黎一脸沮丧地低下头去，道，“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小时候我抢东西从来都抢不过沃若，我最禁不住她一脸无辜地求我了。”
御龙越赔笑，“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又不是和你抢……”
“油嘴滑舌！这是紫黍离在跟我抢沃若！”
“对不起对不起……老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了……救命啊~~~~~沃若你去量衣服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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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大人召见，公主请这边来。”
恭谨的仆人低着头引着沃若到族长的会客室去。
这次召见，她并没有对黍离说，只是和姐姐打了招呼。源御黎听到后冷笑，“我就说了，挡在你们面前的障碍，我还只是最低的而已。”
就算这样，她还是为自己的妹妹准备了衣服，三番五次地叮嘱，最后不放心，还是送到了紫氏的府邸。
下车时，沃若笑道，“姐姐你都快赶上妈妈了。”
源御黎只是黯然，沃若便下车了。
紫氏府邸庭院深深，从等候的地方到会客室，穿过了三进房屋，两道回廊，三座花园，若是没有仆人引领，沃若必然是要迷路的。她不禁庆幸自己并不需要到这府邸上生活。
若是紫黍离的妻子需要到这里生活，也就不会是她了吧。
终于到了。
她先在门外跪下行礼，仆人才拉开门。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从右上方传来，令她免礼抬起头来。那声音与黍离的有些相似，却多了许多的重量。
她遵命起身，看到那人穿了一身相对正式的长袍，杂有白发的长发松松地在末端束着，用的是带有朴素的陶瓷饰物的丝绸带子。
根据外界的说法，这位大人应该有大约二十五岁，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岁以上的成熟男子，眉眼之间，自然与黍离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她遵命坐在他对面，并不敢多抬眼看他。仆人倒好了茶就离去了，顺手还关上了门。
花香鸟语都被关在了外面。
“小女沃若……冒昧请问族长大人，召见所为何事？……”
对面的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拿起茶杯来。
沉默。
紫附离慢慢品尝着杯中的茶，似乎在斟酌怎么说才合适。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对面的人，而是专注地看着茶，仿佛在研究茶叶的动向。
在他对面的沃若眼神四处游移，很是局促不安的样子。她面前的茶完全没有被动过。
“沃若小姐，我知道你们相爱。我想你也和我一样清楚，他是胸怀天下的人。”
沃若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服。
“你也一定知道，爱一个人，就应该成全他，而不是拥有他。”
沃若的头更低了，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附离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而且，有些冒昧地说，你并不适合做他的妻子。现在，暗之方希望和亲，要将影氏长老家族的女儿许配给黍离。除此之外，赤氏和蓝氏族长也有将正室之女许配给他的意思。无论是哪一位小姐，只怕都比沃若小姐更加合适。虽然沃若小姐也拥有白氏皇族的头衔，但是，容我多言，小姐并不适合皇族的生活，而应该过自己本来拥有的商人家的生活。”
“我知道，但是……”
附离打断了她的话，继续道，“如果你们取消婚事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解开暗之方大祭司的诅咒，这样你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而不必因此失去生命。紫家更可以保证你和你的家庭永世生活无虞。我甚至不会阻止你和黍离以后再见面，只是请求你，不要答应这桩婚事，而已。”
沃若抬起头来，已经满脸是泪，望着附离的眼中却尽是桀骜的神色。附离也只是望着她，脸上和原来一样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中有些微的惊讶。
“族长大人竟然以为沃若是为了那些身外之物才接近黍离的么？若确如大人所说，沃若是黍离施展志向的绊脚石，沃若即以死谢罪，绝不用大人破费一分一毫。失去心宿的力量之后，沃若的生命已无价值，又怎会在乎一死？”
“请千万不要。这样黍离怕会一辈子怨恨紫氏，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外面传来仆人说话的声音，“公子，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能进去，您让小的很难做……”
门被猛地打开。春天的阳光和鸟语花香一下子充盈了整个房间，甚至有花瓣飘进了房间。光柱中可以看到飞舞的灰尘。沃若愕然，看着还穿着火职大祭司制服的黍离径直走进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轻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泪水。
他站着对附离说，“即使我一辈子没有儿女，只做个牧师，我也是注定要和沃若在一起的。黍离虽然犹豫，但一旦选择了，就会一直坚持到底。”
附离似乎并没有惊呆。他的沉默甚至让两人有些尴尬。他甚至看不出表情有什么变化。他又喝下一些茶水，笑道，“黍离，你竟然觉得我会那样逼你么。你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也不会让外人笑我因为一个女人就把自己唯一的兄弟赶出家门。我只能等你自己醒悟。”
他站起来，走出屋外，背对着他们，道，“我不愿意的事情，你也不要指望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