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仙乐风飘处处闻(1 / 1)
轻离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不看他,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一眼在心底惊起了万丈波澜。本以为那一日过后,便不会再相见,却不想,原来这世界这么小。
慕容云杯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突然对这奢华的盛宴失去了性子,面前是丰盛的佳肴美酒,自己却觉得像是个局外人一般,把这喧闹的气氛挡在了外头。只听得耳边觥筹交错、阿谀奉承,平时如鱼得水的地方,他竟然觉得有些不适。
李福海为皇帝倒上了一杯酒,唱引道:“绥御酒——”大家举起手中的酒杯,纷纷向皇上示意,说道:“吾皇——万岁——”
慕容云杯仰头把酒灌入了肚中,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一直到了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惆怅的味道。他看向轻离,只见她淹没在盛装出席的大臣和妃子后面,一个人低着头,也不吃东西,一手托着腮,一手无意识地转动着酒盏,仿佛是无意间落入这盛况的仙子,在一片金光华服之间显得脱俗而清丽,仿佛飘飘欲仙。
乐声响起来,一个巨大的面鼓被抬了上来,淑妃从座位上走下来,在皇帝面前盈盈一拜,说道:“皇上,臣妾为给皇上助兴,特地排练了一个舞蹈,想跳给皇上看看。”声音柔软而娇媚,听得人心头都酥了。
“好,爱妃有心了。”皇帝拍拍淑妃的脸颊,笑着说道。
淑妃穿上一身霓裳羽衣,轻点足尖,在面鼓上回旋,翩然起舞,像是一只雪白的天鹅,高贵而美丽。面鼓随着她每次的跳跃发出沉闷的声音,敲在人们心上,翩若惊鸿。只见她时而跃起旋转,时而匍匐如蝶,看得人心驰荡漾。
就在她一个跳跃重新落到鼓上之际,突然一个闪失扭到了脚踝,她顺势坐到了鼓上,周围的宫女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即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去扶她,个个都是面如土色,愣愣地站在那里。
淑妃像是痛急了,微微地抽气,撒娇般地说道:“皇上,都是臣妾不好,坏了皇上的性子,请皇上责罚。”说着就要跪下去。
“哎,爱妃,”皇帝仿佛并没有受到影响,声音中仍旧是透着愉悦,自从念美人来了以后,皇帝的心情总是很好,“伤得严重吗?回去了让太医瞧瞧。”
“谢皇上。”一旁伴舞的宫女赶紧上前扶起淑妃往座位上走去,淑妃一边踉踉跄跄地走着,一边说道,“皇上,前些日子看见念美人跳舞,跳得比臣妾可好多了,今儿个臣妾没能让皇上尽兴,不如让念美人再跳上一段可好?”说着,淑妃又转向了念美人,笑着说道:“妹妹,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念美人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毛,敢情你这兴师动众地又是跳舞又是摔跤的,就是为了引出这么一段,我要不要顺了你的意别浪费了你这一番苦心呢?
念美人回头看了看皇帝,只见他正一脸欣喜地望着自己,神情中透着期待,突然之间,心中便涌起了不快,跳个舞是没什么难的,可是我偏偏就不想随了皇帝的心思。这么想着,便开口说道:“是嘛,姐姐,你怎么就看见过我跳舞了呢,你又没来过我那念筝宫。还是说你来了没让我知道或者说你想让我现在出丑呢?”
念美人这一席话说得很直白,听得淑妃和皇帝皆是一愣,淑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怎么接话,念美人漫不经心地拈起一粒葡萄,慢条斯理地剥了皮放进嘴里,微微地皱了眉,说道:“真酸。”说着又转向淑妃,微微笑了笑,接着说道,“姐姐刚才吃了葡萄吗?很酸对不对?”
淑妃回过神来,看样子这个丫头不好对付,她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说道:“酸?怎么会呢,我刚才吃得可是甜的,莫不是妹妹没挑好?”一时之间,惜花园里满是火药味儿,仿佛有熊熊的烈火燃烧在两人周身。
“皇上,”正在这时候,慕容云杯端着一个酒盏走上来,他不似其他的官员和大臣一般拘谨,反而大大咧咧地走上台阶,一直来到皇帝面前的朱漆紫檀木雕金龙桌前,对着皇帝比了比手中的酒盏又转向一旁的念美人稍稍示意了下,说道:“皇上,念美人,这盏酒慕容就先干为净了。”
念美人懒懒地起身,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端起面前的酒杯,看向慕容云杯,刚想说什么却突然住了口。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慕容云杯,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很快地眼中便充满了泪水,仿佛就要下起滂沱大雨。
皇帝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云杯,朕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哦,是嘛。”慕容云杯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揶揄着说道,“莫不是皇上要给我指婚了?”
“差不多。”皇帝喝了佳酿,接着说道,“前些日子,突厥阿尔奇的女儿赛德公主前来求亲,指名道姓地要你做她的驸马。这赛德公主虽然生在突厥,可是一点儿也不输给我们江南的女子,温柔大方,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朕就帮你允了。”
听到这些话的,当然还有躲在人群后头的轻离,她心头也是一惊,竟然拉扯般地痛起来,她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的心不由己。明明已经说好了再也不见,明明已经想好了不再有瓜葛,为什么还会为了这么一句话而难受。
“什么?”慕容云杯差点一口酒呛在喉咙里,他顺了顺气,说道,“要娶你自己娶,我可不要,再说我早已经有了心上人,非她不娶。”一时着急慕容云杯把礼节忘在了九霄云外,忘记了还有其他大臣在场,把平时和皇帝说话的语气搬了出来。两人虽说是君臣,但毕竟从小打打闹闹一块儿长大,甚至比皇帝的其他亲兄弟还要好,在私底下便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云杯,这么些年你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朕从未过问,不过既然人家女儿家都来提亲了,你也该定下心了不是。”皇帝以为他在找借口推脱,便好声好气地劝着他,“再说,你还不相信朕么?”
慕容云杯无奈地抚着额头,突然起身把轻离从人群后头拉了出来,一起站在皇帝面前,说道:“皇上,这就是我的心上人,请皇上收回刚才的指婚,我早已经下了誓不会负了她。”
轻离不知如何是好,紧张的手心都是汗水。慕容云杯便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把她小小的手掌包在手心里,竟然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是在周身筑起了坚固的围墙。
“爱妃,”皇帝转向念美人,说道,“这好像是你带进宫里的那个人,是吗?”
念美人此刻心中翻滚着海浪,莫轻离啊莫轻离,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手段,我真的是看错了你。她定了定神,很快便恢复了镇定,说道:“是我带进来的,但是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哦。”皇帝摆了摆手,对着慕容云杯说道,“罢了罢了,朕答应你,等你娶了赛德公主,朕便给你们指婚,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你做妾。”
“不。”慕容云杯语气坚定,透着不容置疑,“我这一生便只会有她这么一个妻子,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轻离心中一震,第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的话,第一次听见他对自己的心。一瞬间,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轻离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他对着自己露出坚定而温柔的微笑,仿佛在说:“相信我。”
“云杯,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她可是突厥王阿尔奇的女儿。”
“考虑一千次或是一万次,我的答案都一样。”慕容云杯拉着轻离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接着说道,“皇上,其他事情云杯都可以义无反顾地支持你,上刀山亦或下油锅都在所不惜,唯独这一个,请皇上答应云杯的请求。”
“你的性子,朕从小便明白,倔强地跟什么似的,罢了,下回再议吧。”皇帝仿佛松了口,其实他明白,若是慕容云杯认定了的东西,就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跳七丸开始了,表演的人手中拿着镂空的彩球和长长的竹竿走了上来,从这一根竹竿顶端跳到另一根顶端,彩球抛得人眼花缭乱,时而叠罗汉,时而□□燕,惊险刺激的表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看得心惊胆战的。轻离坐在慕容云杯的身边,他们离得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缅锡香的味道。轻离把自己的手从慕容云杯手中抽出来,低着头不做声,她听见慕容云杯在身侧轻轻地笑出声来。
“哇——”“真的,快看——”
小小的议论声压抑在兴奋之下,在皇帝的面前大家总是有些拘谨。在这一片祥和的表面下,其实大家各自心怀鬼胎,或者说人人心中都有一盘帐。皇帝的猜测与怀疑,淑妃的了然与暗喜,念美人的不甘和仇恨以及轻离的慌乱和矛盾。
“今天朕很高兴,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都去领赏吧。”皇帝微微有些醺然,站起来时有些摇晃,淑妃赶紧上前扶住他,他朝淑妃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跪安了吧。”说着便和皇后一起向外头走去。按照惯例,每年的今日,皇帝都要在皇后的椒房殿就寝的。
同皇后一起走在御花园里,两人一路无言,虽是结发夫妻,但还是自己为太子时给指婚的,记得当时自己也同慕容一般抗拒过,如今这一眨眼,也这么多年了。凛冽地寒风吹在脸上,酒醒了不少,池子里早已经没有了鱼,空留得一池死水。
“爱妃,你怎么站在这里?”远远地便看见,淑妃带着她的贴身丫鬟若容站在那里,似乎有些焦急,不安地在原地踱来踱去,“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早些回宫去?”听见皇帝的声音,淑妃像是吓了一跳,吱吱呜呜地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爱妃,”皇帝走上前去,执起淑妃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爱妃,怎么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朕的?”
“臣妾,”淑妃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怯怯地说道,“刚才臣妾看见念美人在前面拐角处和慕容大人说着什么,虽然已经过了有一会儿了,但臣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走。”
皇帝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一直在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海浪。当时慕容云杯上来敬酒的时侯便发现了,念美人眼中闪过的惊讶和狂喜,尽管她很快便掩饰了下去,可是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出现如此激烈的神情。
“皇后,你先回宫,朕去瞧瞧就来。”说着便风尘仆仆地向前走去。皇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朝自己的椒房殿走去,看来他今天是不会回椒房殿的了。冬天的风吹在脸上,像是一把把小小的刀子,就连心也割得生疼生疼的。没有人知道,人人想进来的椒房殿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一个空壳,不要也罢。
淑妃看着皇帝离开的方向,轻轻地笑了,她回头对着若容说道:“你说这池子里的水我要丢多大的石头下去才能有波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