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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暮忠林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除了每天中午来医院一趟外,晚上他几乎是在医院里度过。
他知道,既然放弃了手术,那么夏菊在这个世界上停留的时间不会很长了,现在癌细胞还没有扩散,等到扩散的那天她就真的剩下没几天了。
所以他辞去了晚上的那份工作,每天晚上到医院里来陪着她,看着她发呆,这样安静地陪着她,便是一种幸福。
“暮先生,是不是最近您妻子要手术了,所以您特意抽出时间来陪她呀?”来打扫房间的护士随便地说着,从夏菊开始住院开始,她们就不常见到这个安静女子的丈夫,现在他突然长时间的出现应该是和她的手术有关吧。
手术?
暮忠林愣了一下,听不懂护士说的话,他没有钱交手术费,也已经打算放弃手术,怎么医院会突然要给夏菊动手术呢?
难道是免费的?
天上怎么会掉这么大的馅饼,几乎要把人砸晕。
“你说什么,什么手术?”暮忠林疑惑地问。
“就是您妻子的手术啊,现在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后天。”小护士看着暮忠林惊讶的表情倒是有些奇怪,怎么连妻子要动手术了都不知道呢?这个丈夫当的真是不合格。
“可是我没交手术费啊。”暮忠林更加疑惑,手术定在了后天?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明明交了的呀,是你女儿交的。”小护士也变得疑惑起来,难道不是父亲让女儿来交的吗?
暮忠林的心里“咯噔”一下,萧萧?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心里像下了一场大雾,慢慢地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越想越强烈的预感。
如果真的如他想的那样,他一定要阻止。
暮忠林作为一个父亲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决心。
可是他不知道他根本就阻止不了,他的决心阻止不了萧萧的决心。
在深深的海底,慢慢地升腾起雾气,翻滚着的水更加剧烈,像是要爆炸一般。
那抹光亮还在,隐隐约约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是不是幻觉?
不是,上面有声音传过来:“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带着阴森之气的声音,像一个魔鬼的笑声,可以想象出那狰狞的笑脸,是如何恐怖。
该怎么选择呢?
继续在这里,还是寻着那抹光亮,跟着那个声音走。
无法抉择。
因为不想变成魔鬼。
可必须要选择。
痛苦地选择。
最后决定跟他走,离开这里,一个人承受痛苦就够了,哪怕变成魔鬼。
跟着那个声音,如行尸走肉般,走出那片水域。
就这样,也许会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晚上,萧萧不必再匆匆地赶往医院。这几天,暮忠林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每天下午都早早地回家,做好饭带到医院,晚上也几乎是在医院里度过。萧萧并没有感到很奇怪,不过是要离开前做做样子罢了,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狠心的父亲在抛弃他的妻女前会给他的女儿买好多她喜欢的东西,会看似好心地陪着他的妻子吃一顿饭,暮忠林大概也是这样吧。
何必再做样子?是想让她们对他留恋,还是想日后对他思念?真是会做梦,她死都不会!
他想做样子就做吧,反正他不关她的事,她更懒得管他的事。
她正安静地吃着饭,突然门被大力地打开,暮忠林站在门口。
她依然安静地吃饭,今天的晚饭依旧是老样子的蛋炒饭,这样的晚饭早就习惯,其实有油有盐就已经很不错了。
暮忠林狠狠地把门摔上,一边走一边朝着她吼着:“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她安静地放下碗筷,抬起头来看着暮忠林,看着他像一头发怒的豹子,恶狠狠地盯着她,他身边的空气中都带着火的味道。
“我说了我不会放弃,既然不会放弃,我就有办法弄到钱。”她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他都打算放弃了哪里还有权利来质问她钱的问题?
“我是问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暮忠林又吼了一遍,怒火在周身燃烧。
“我有我的办法,不用你管!”语气里透着怨恨,怎么能不怨恨,他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如果不是他的放弃她也不用做那样的交换。
暮忠林气得发抖,哆嗦着嘴唇,抬起手指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他的这个女儿总是在和他对着干,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和他说话,她好像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管是打她还是骂她,她都默默地承受。
是的,那是以前,姐姐还在,这个家还没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之所以不反抗是因为母亲,她不想因为她起什么风波,所以她默默地承受,默默地忍受。而现在,母亲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不想再压抑自己了,她不想再忍受了,她想按着自己的想法爆发出来,对暮忠林的恨都要爆发出来。
“啪!”,照例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本来应该是这样——暮忠林的巴掌落在她的脸上,她捂着脸不说话。原本是这样,可是没有,她躲过了,暮忠林的手打在了她的胳膊上,隔着厚厚的衣服,并没有感觉到疼。
暮忠林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躲,她从来都不曾躲过,这次,怎么?
他不知道她正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
她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的恨意不加丝毫掩饰,反正他是要离开的,她还在意什么?早晚,相依为命的只能是她和母亲。
“哐”的一声,她被狠狠地拉过来,腰重重地撞在桌子上,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细小的碎片随着血液一起流动,痛疼迅速扩散到全身。
“还反了你了!”暮忠林扯过她,巴掌重重地落在她的头上。
她强忍住痛,竭力控制着不让眼里的泪水流出,她不想在暮忠林面前表现出丝毫的妥协,他除了能打她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她狠狠地挣脱着,还是挣脱不了,就像你用尽了力气和命运抗争,最后还是抗争不过命运。
“你的钱是哪里来的?”暮忠林再一次地问,他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知道答案,害怕知道他想到的最坏的答案。
“不用你管!”她依然倔强地和他顶嘴,她完全不怕他,从来都不怕。
“你说,快点说!说不说?”暮忠林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悲痛,巴掌像密集的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脸上、头上、身上。
她不再说话,暮忠林这样打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样地狠,好像他们不是父女,而是仇人。他真的是不爱她们的吗?曾经在心里肯定了无数次,可一想到这是个事实,还是会觉得难受。
暮忠林终于停了下来,无力地坐在桌子上,用手撑着头。
是打累了吗?
她摸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全身的骨头就像碎了一般。
隐约地,响起了啜泣声,很小很小,几乎听不见。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哭,没有流一滴眼泪,在暮忠林面前哭是没用的,他不会心软,不会因为她的哭泣而手下留情。
可现在是,那个她以为绝情的人在哭泣。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是痛苦还是悲伤,只有他极力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传入她的耳朵里,砸在她的心上。
她愣愣地看着哭泣的暮忠林,真的是他吗?真的是暮忠林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听着他发出的哭泣声,里面包含了多少无奈和悲伤,她不知。
他是怎么了?
如果是听说暮忠林像这样的哭泣,她肯定会把它当成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而当她亲眼看见,真真正正地目睹他哭泣的样子的时候,她却笑不出来,心里一阵阵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被暮忠林的哭泣声感染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涩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心里也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