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当她睁眼醒来时,自己是个才到人世一天的婴儿,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好看温婉的眼睛,那样轻浅地看着她,仿佛全天下都与她无关,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她也笑了,笑的纯真无邪,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婴儿,那是孩子特有的纯净。
“夫人,你看呐,小姐她在朝你笑啊。”
“是啊,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只可惜……”
“夫人,莫要忧心,你看这孩子,瞳孔清灵,一看便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
“夫人,给小姐取个名儿吧。”
“既在这个府里出生,又是我的孩子,就没有自由可言,我只愿她……就取名为遥吧。”
“遥?萧遥啊,夫人——”
“逍遥,萧遥,萧遥,孩子,为娘希望,你能逍遥一生。”
这个名字,给了她一生的逍遥,这个女子,这个温柔的女子,是她的娘。她在冬天出生,她还记得,那个美丽的女子浅笑着看着她,她的背后是一样柔和的雪花,下得纷纷扬扬,那是京城立冬后的第一场雪,自此,她便喜欢了冬天,这个至情的季节,与她前世淡然的性格完全相反。
这个娘,是她的亲人,至少,是这个萧遥的亲人,这个身体,与她是血脉相连的。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月,她差点得抑郁症,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什么也做不了,自己只是个只会哭的婴儿,任谁都会受不了吧,何况她还有原本的家人!
她原名夏欢,一个平凡如和风的女孩子,她有父母和一个弟弟,父母也只是平常日出晚归的打工者,在她平静无波的大学生涯里,也算是默默无闻可有可无,也有几个较好的朋友,日子平淡却也幸福,她舍不下她原来的生活,她的亲人朋友。
所以,这一天,她发了烧,一个严重的烧,差点要了她的命。请来的大夫不住叹息摇说:“早些准备后事吧,可怜了这么小的娃儿啊,才来人世这么些天。”
蒙蒙沉沉中,她能看到萧遥的娘,这个美丽的女子,日夜地守在她身边,用那样温和满含关心地注视着她。
“小姐——夫人,小姐竟是要同先前的少爷一样吗?”两个孩子,都保不住吗?苗儿捂着嘴直哭。
她说:“遥儿,你可知我为何为你取名萧遥?唉,你这么可爱的娃儿,为何投胎萧府,难道是老天不眷顾你?你那么小,若是投身平常人家,也是好的,只是跟了为娘,怕是要苦了你了。”
跟了为娘,怕是要苦了你了。
就是因为这句话,让她的求生意志猛涨,一个母亲,竟能忍痛说这样的话,连夏欢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情,或许,这就是真正心灵的联系吧,她太温柔了,这个女子,美丽而不妖娆,如冬日里的阳光。
夏欢骨子里有一股倔劲,她不安于现况,因此,过了一个晚上,她奇迹般地退了烧。
那个丫环苗儿抱着她说:“什么老庸医的,小姐这不是好了么,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萧遥的娘喜极而泣,双手合十不住地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她记得,应是声带长好了些,六个月不到,夏欢便能说话了,她的发音并不清晰,只是吱吱呀呀吐出几个字来。
“夫人!小姐能讲话了,能讲话了!”
“竟是半年不到,这娃儿便能言语了,真真是个聪明的娃儿。”她娘笑得欢,那双温和的眼睛也弯了起来,夏欢摇着双手,竟是搂着她娘,半年,本就有血缘之亲,她便是真把她当她的亲人了。就像是雏鸟,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会有极强的依赖。
来了便来了,这千年前的世界,这在她所熟知的历史里不曾记载的时代,她都没好好瞧过,如何能不明不白就死去了,她,要学会舍下以前那些,毕竟,这里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太陌生了。若朝夕相处,感情必是深厚异常,就像是去了异地,人生地不熟,若有一个人伸出援助之手,这一辈子都是难以忘怀的。
夏欢是十分感谢这个娘的,她有一双好看灵巧的手,她天天看她弹琴,看她的鬓间渐渐愁出白发,她想,以前电视里那些人弹古筝,也不及她娘的一分好听的,那琴声中质朴而透出愁苦,正如她母亲的前半生。
她的娘是萧府里当家的第九个姨太,后面还有好些女人,十几个姬妾,这在萧府这样的大家族里是稀松平常的,夏欢也记得不清楚,她娘本名秋初落,很动听的名字,是个江南有名美女,亦是个风流阁里的人物,因她弹得一手好琴,又有“雅琴娘子”的称号,是继弦冰之后的又一奇子,当时萧复生,也就是萧遥的生身父亲正是官运亨通的时候,之后便是接到了北方,两人先是两情相悦、你侬我侬,谁知进了门之后,只因身份低下,处处受人排挤,秋初落原以为有萧复生的关怀便可,可谁知变心如变天,秋初落原是怀了个孩子的,生了个男孩儿,只是没几天便染病了,具体病因不详,渐渐有些闲言碎语传出,这几个月之后,萧复生便再不踏进她的院子,再之后,这个院子便冷清了。
秋初落身边只一个丫环,无姓,只名为苗儿,还是当初那风流处里随来的丫环,秋初落见她无所依靠,便与了苗儿自己的姓,苗儿便叫做秋苗儿,为此,秋苗儿曾开心了半年。夏欢这才知晓,原来这女人说的怕苦了她是这样的,在这个封建的社会,没有丈夫疼爱的女子是无依无靠的,若在深院,也指不定那些人忌恨着找茬,更何况,她的娘,曾是个风尘女子,地位更是连下人都不如。
“连小姐出生,老爷都未曾来看过,问候一句。”
这些事都是秋苗儿同萧遥说的,她也是以为萧遥听不懂才敢如此,夏欢也知晓,如果一些事情自己心里憋满了不能说出来,必是天天好不自在的,如同装满了水的杯子总是要溢出来的一样。
但有一次不小心被娘亲听见了,也是头一次,她看见温婉如秋初落也会发那么大的火,萧遥还是难以想象的。
“这些事你同遥儿说做什么,我只希望她开心地长大,她虽还小,还听不懂这些个事,可也不能随你这么说,往后再不许提这些烂谷子的事。”娘亲的语气冷得要命,许是也曾是个花魁,虽没有那般骄纵,也有些令人畏惧之处的。
那次秋苗儿也吓了一大跳,豆大的泪珠掉下来,萧遥眨眨眼,只得说:“娘,娘亲抱,苗儿,苗儿不哭。”
她一开口,娘亲便消了气,过来给她擦脸,她娘亲的脸仍旧好看。
萧遥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她想,逍逍遥遥过一生,似乎也不错,至少她不该放弃这再世为人的机会。
只是有一天,被一声尖叫打破了这些宁静。
彼时萧遥已有两岁,却是能说会道聪慧过人,但是,娘亲从不允许她踏出这个院子一步,也不向人炫耀她的聪颖,萧遥知道她顾忌什么,一个失宠的姬妾,纵然生了个头脑胜过男儿的女孩,又有什么用?娘亲哪儿也没去,整日整日在房内弹琴,但是有一个衣衫零乱的女子倚倒在门外萧遥知道那是新纳进来的姬妾,那日迎娶的时候,她曾偷偷去瞧过,是个美丽的女子,却不及她娘亲万分之一,只因她母亲身上有一股出尘的气质。
之后发生什么,萧遥也没搞懂,只是一群人围着过来,指着说着,那些人,脸上带着或鄙夷或愤怒或嘲讽的表情,指着她们院子的大门,有人去扶那女人,却是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劝慰,新进门的姬妾家世显赫,没有人会蠢到不去帮忙。
那女子哭得甚是凄惨,萧遥也只是倚在门栏上冷笑着,听她的指责,萧遥倒是懂了,这便是想除去她娘亲和她。那女子看着门栏上笑着的两岁小娃儿,心下异常不解,这小娃儿的笑竟是如此的寒冷恐怖,还带着讥讽,冷眼旁观地看着她,就像是……就像是看戏一般,她心中无端生出一丝惧意。
萧遥没有想到的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爹,她的“父亲”的时候,他怒极一样的扇了她一巴掌。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同你娘亲一样,都想要向上爬罢,我留着你们已是仁至义尽,还不好生待着,硬是要惹出这些个是非!”
起初挨了一巴掌,萧遥还震惊地不觉着如何,可迟来的痛觉一下子唤回了她的意识,她还能听见她娘的琴声悠悠扬扬地传来。
“是她自己弄成这样的,不是娘打的。”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能这么冷,仿佛是最深处的地狱涌上来的寒气,透骨。
“老爷,是妾不懂事,妾听下人说九姨太最可亲近,便想向九姨太请教如何侍奉府中长辈,却不知九姨太突然对我大打出手。”
“哼,想是那小蹄子眼里容不进沙子吧。”说话的是二姨太,一身华服贵饰,尖脸,眼神很刻薄,长眉斜飞入鬓,她斜着眼看人的时候,眼神很凶,听苗儿说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府中的丫环奴仆见了她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想是从那别处学来的把戏,竟是用到了萧府中。” 萧遥想,正是指着她娘亲从前待的地方不干不净,如今倒是嫌来了,她肿着脸,怒上心头,道:“娘亲身体羸弱,如何将你打得这般,况且,若要打你,你必定是入了院子,可又为何在门外趴着,好像小狗一般。”
她貌似童言无忌地笑着,避闪不及又是迎面而来的一巴掌,这次是那个二夫人了,细长的指甲划开她的脸流出鲜红的血液,她怒极反笑,这小孩身体她无力反抗,但是这样的阴谋陷害,她一个接受过法制教育的人,根深蒂固的平等观念让她不适应这个封建的社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须有地给我们扣上伤人的罪名......”
屋里琴声戛然而止。“老爷,你何必对一个两岁的娃儿如此,要打便打我好了,她,她毕竟是你的女儿啊。”
娘亲出来了,却是满含着泪,娘亲弹琴的时候,向来是在回忆些什么的,故难以听到外来的声音,萧遥每每便是被这种专注打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即使同一个曲子,她也是听不厌的。她抱着琴走出来,心疼地抚着萧遥的脸,泪湿了满脸。
“我可没这么个女儿,这是你教的好娃儿,也罢,你本就是不干不净的人。” 娘亲浑身一颤,这一句话,打破了秋初落多年来的幻想,她不敢相信地望着那个她可以视之为神的人。
“十姨太,是初落不对,你想要如何,便罚初落吧。”娘亲轻叹了一口气,认命地闭上眼。
“姐姐,我不知为何你要如此对我,我,我只希望我们能和睦相处。”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同情地望着十姨太,唯有萧遥大笑,笑得疏远而寒冷。
“你这丫头,竟还笑得出口。”萧复忽生忽觉心虚,竟是对这笑声心生了畏惧,气怒意欲又补一掌,娘亲猛得把萧遥护在怀里,那一巴掌便扇在了她娘亲的脸上。
“啊——”
“你教导无方,养出了这么个恶毒的丫头,哼,来人。” “老爷。”一群仆人齐齐站在他身后,均是低着头。萧复生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萧遥犹如掉进万丈深渊,她想,有这么个无情的人! “按家规处罚。”
家规原只是简单的杖打,可是,那些个家丁,却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在这群人连同她的爹走了之后,将她娘生生剜了双眼,而年幼的萧遥,亲眼目睹她的母亲失去双眼,被私刑处置却无力制止。
她见她娘差点咬破自己的嘴唇也没喊出声来,只哼着忍着,萧遥痛极,口吐一口鲜血之后便晕倒了。
之后,谁也没来看她们,对她们不闻不问,她们二人与秋苗儿被一齐赶到一处偏院,什么杂物都没带,娘亲也只是抱着一把琴,这最后的念想。
这偏院俯视来看,是萧府最远的废宅,因原来是仆人居住的房舍,之后死了个丫环说是闹鬼便废弃了许久,她们竟是被赶到了这个地方。
她娘亲那双好看的眼睛此时已是恐怖至极,还有着地方感染生了脓,萧遥想,这个女人曾经集万千光芒于一身,曾受无数男子倾心追捧,应该备受呵护,却能肚子默默忍受这些苦难......
院子是很大的,比原来的院子大了一倍,却远不及原来的院子精巧,因那是萧复宠爱秋初落的时候另建的,所以是个极好的院子,听说之后是十姨太搬进去了,萧遥才想透,原是觊觎那院子才出的这个招数的,萧遥又是大笑,却笑得酸涩,便因她们一时兴起,就让她的娘亲少了那么一双好看的眼,多残酷。
又听说那一件事本不是十姨太想的,十姨太原只是朝中一位重臣的千金,当时本就与萧复生订了亲事,却因那时娘亲受宠,萧复生美人在怀便自作主张取消了这桩婚约,故她本存着怨恨之心,之后辗转仍是嫁进来,头一个想得也是好好报复娘亲,事情被阴狠的二夫人知晓,便支了这一招,她二人走得极近,外人看来是关系好,可实际上却是为了除去娘亲。
是有个这么个原故的。
萧遥也不在意这件事,她们沦落至此,也是因为没有地位,她只暗暗发誓,这三巴掌,日后必定讨回来,也是因着这件事,之后的萧遥时有些不近人情,性子亦渐渐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