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三)(1 / 1)
那年她七岁,他十二岁。
经过两年对上善和医斋众人的“温情骚扰攻势”,终于得到了亲自为堂哥上药的光荣使命。虽然她自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不安的众弟子。也无视了某人一副即便是被医死了也没关系的表情。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如鸢的手上,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把这位备受各方疼爱的白公子给……
她激动,她忐忑,她手有些抖……第一次,绝对的第一次……
自那次成功上药以后,在白夕与上善的默许下,众弟子盯梢下,这个任务就一直是如鸢在完成。一个是想增加实战经验和打好关系,一个是不想得罪人。
不知道失忆的孩子是不是也会长大。如鸢突然有了那么一种认知。这个世界的人都不会像慕庄里的那些人一样单纯善良,但,单纯善良十几年也不错。过十几年单纯日子,然后到外面看看,回来,再也不走了。这一生够不错了。
安静地等着男孩脱衣服,然后给他上药,一圈一圈缠上纱布,警告他作为病人要听大夫的建议,先暂停修炼。然后第二天准备好药,等待着那个不听话的病人。
两个人都习惯了。习惯了刚上药包扎就立刻能将伤口裂开。一个继续上药,一个继续修炼。
两个人都格外努力地学习着自己想学的。双方也在某种角度上双赢了。一个想要修习医术,一个想要修习剑术。
如鸢叫人做了一个小木箱子,两边各打了两个小孔,用绳子穿上,效果是可以背在肩上。这是她凭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记忆弄出来的产物。记忆里,应该白底箱子,有着红色的十字。
她将在沸水里煮过的纱布用布包好,还有医斋里已经多得泛滥的各种金创药,几本上善的医书,放进小木箱子里。好像还缺了什么。但是,这个地方似乎并不需要那些。
虽然只是看似简单的上药,她却学到了好多东西,比如金创药有很多种配方,虽然功效都差不多。
她朝着白夕平日修炼的小树林过去,一边有些激动,因为医书是上善给自己的,而不是自己去偷拿的。虽然结果都是看医书,但师父给自己,却是一种认可。
师父要照顾娘亲,所以,没有时间教导自己医术。
虽然还是觉得有武功会比较好,但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还是单单纯纯地学医,然后侍奉父母吧。既然他们都不希望自己学会,就听他们的吧。
不过,还是要努力改善慕庄的现状。
虽然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学医。
但是,这里是我的家。唯一的家。想要它一直幸福下去。
剑挥动在风中的声音,愈发清晰。她想好了。她能做的,除了学医,还有好好“保护”这个人。这个人,她不会看错,会成为武功很高的人。她要为慕庄永远留住他。
男孩背上的伤口裂开了更大的口子,白衣被血浸染成了鲜红色,在小范围内散发出特有的铁锈味。他一时停了下来,朝着如鸢的方向望过去。
如鸢走上前去,看了眼伤口,看了眼白夕。默不作声。
男孩明白如鸢的意思,他没有犹豫地转过身去,脱下衣服,蹲了下来。散乱的头发,偶尔随着风触碰被红纱布保护的伤口。男孩的一副英勇就义状和女孩的一脸死尸样形成了强烈违和感。
如鸢先是打开箱子,再是一圈一圈地解开缠绕着的纱布,望着那狰狞的伤口,默叹一句。这个人真的是不要命了么。药盒也是特地命人打造的,并且打了蜡,还是那没有来历的记忆。虽然似乎没有记忆里的那么好用,但密封性和防水性都还不错。她扭开盒盖,停顿了一下,要不要洗手?这个……
来的时候洗过了,但这么久了,是不是脏了?
眼前的伤口不允许她纠结于职业道德,她用纱布沾了一坨做成药膏状的金创药,轻轻涂到男孩背上,抹均匀,然后换新的纱布,一圈一圈地缠上去。
上药包扎,真是磨练耐力的好方法。要轻柔,要缓慢。
包扎好伤口,如鸢就爬到旁边一块石头上看医书。并计划着什么时候随师兄师姐到附近山上采采药见识一下,看看能不能将在医书上学到的实践到现实中。总不能一直纸上谈兵吧。
男孩也穿好衣服,朝着女孩复杂地笑笑,然后自动无视掉一边的女孩,打算继续练剑。
似乎刚才让如鸢上药,只是满足她想给人上药的想法一样。
也似乎,受伤的不是自己,疼痛一点感觉也没有。
跟在女孩后面的霜刃飞燕一行人,无声地看完这一切。
霜刃还是面无表情,只注视女孩,至于那个练剑的少年连一眼都没瞥过去。
飞燕抹汗,现在的小孩子啊,一个比一个不正常了。
听风看了看资面瘫的霜刃,又看了看练剑中面瘫的白夕,再看看间歇性面瘫的三小姐,想起了过去同样面瘫的两个孩子。这个世道,这个慕庄,怎么这么盛产面瘫呢。一头撞向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看着叶子哗啦掉一地。
至于其他的,尴尬地看着慕庄四绝中的三位,然后调整心态,和霜刃一起注视过去。
如鸢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常年照顾白霜儿的丫鬟端进膳食,都是白霜儿一直在吃的药膳。
病人没有好好活下去的欲望,吃再多也没有用。
上善只会诊断开药,从来没办法治心病。
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白霜儿,快不行了。
身体莫名地突然差起来,大病小病没离过身,三小姐能够出生也是因为五年的调理,即便是这样也差点难产。
现在又因为郁结和过度劳累导致面临身体崩溃。
夫人,许是挨不过了去,这年冬天。
她看着三小姐搀扶夫人下床,走向饭桌边。是夫人硬要下来的。
如鸢望向桌上药膳的眼神复杂,药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这样下去不行。虽然自己很努力,很勤奋,医术也已经达到了一定水平。但还是,在娘这方面下不了手。明明那么努力了,却还是无能为力。一阵挫败感油然而生。难道她能做的,只有每天来找娘聊天么?
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到底要怎么做……怎么做娘才会……才会露出初次见面那般幸福的笑容?
难道她这一生,就一直都要在那痛苦的回忆中度过了么……
她用不停缝制东西来麻痹自己,明明是笑着,却像哭了……
将痛苦放太大了,以至于没有太注意身边人的关心……
爹爹其实来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是在门外站着。其实娘一抬头就能看到的……
爹爹一直没有放弃找那两个孩子。纵使每次都是失望的结果……
一直那么为了两个生死未卜的孩子,总有一天,也会失去另外两个人的……
如鸢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满吧。她那样自暴自弃。
她就那样将自己封闭起来,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是,谁的话,她都不听了。
一直任着性子胡来……
这晚饭后期吃得够安静的,每个人心底都在盘算着些什么。
不听话的人继续不听话。
安静的人继续安静。
唯独怀有希望的人开始有些烦躁……
月夜下的男子挥着剑,愈发流畅,旁边的剑谱随着风,页面翻动,合上。
他看到了那块石头,发着愣。
是什么时候起,受的伤越来越少。又是什么时候起,伤口终于结痂了,不再裂开了。
似乎都无从查证了。
他迈开步子,坐了下去,在那块石头上。他想起了那个背着药箱爬上去的女孩子。
自从那两个孩子失踪以后,他也担心过这个女孩子也不见了。
他刚来,那两个孩子就不见了。如果连她也不见了。自己会不会被人赶走。虽然自己已经那么低调了,虽然众人的目光都注视在那个女孩子的身上。还是深深恐慌,再次被遗弃的感觉。
要不要去找那两个人问清楚呢?一个下落不明,另一个,连是谁都不知道……
她是真心想要从医的吧?为了那个已经半死不活的霜姨?什么时候自己的心也变得尖锐起来了?他想起了以前十岁在医斋的时候,她进来了,一直看着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听见医斋的人说她拜托了上善两年,要给自己上药换纱布。
没有办法拒绝不是么。这里是一面墙,自己寄生在这面墙上,没有根,只有叶子和害怕掉下去的吸盘。而她是从墙的夹缝的土壤里不停生长的,她可以理所当然地爬上来,理所当然地,得到这面墙。
自己作为寄居的存在,要小心翼翼地防备掉下去,防备被主人拔掉,防备许多许多……
不能被人讨厌,不能得罪任何人,要给人找不到踢开的理由……
都说少说少错,不说不错。所以,不能说……
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一直把自己当做哑巴一般就可以了。
他一直都能察觉到女孩对他的试探,找不到最好的方式。
自己已经不想靠近什么了,那些活着的。
其实已经想不起来了,他们之前怎么熟络起来,她可以对他笑,喊他夕哥哥。他也可以跟着她去看花,跟着她去采药。
真不容易。一个一直犹疑,止步不前,一个一直后退,不愿接近。
那个时候的两个人,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可以那么熟络。
但隔阂是存在的,一直存在的。他还是不说话,她也还是没有笑到眼里。
他对她就像对待一个护身符一样,她对他也像是对一个护身符一样。
虽然两只刺猬不能靠近,但是却可以吃到彼此刺上的苹果。不会因为吃不到自己身上的而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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