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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晚上,筱月桂疲倦地躺着。护士长进来,搭了一下脉,看了一下血压计,轻轻地对她说:“你说你想喝米汤,你家娘姨已经端来了,趁热喝吧。”
筱月桂费力地坐起来,护士长马上说:“你别动,我来喂你。”
“米汤真好喝!”筱月桂喃喃地说。她一生中惟一一次濒临死亡时,向客栈的小二讨来一碗米汤。命贱之人,米汤就是救命汤。她看着护士长拿着大瓷杯,关上门出去了。几天都靠打针药水维持,未进一点食物。但是她头痛得厉害。这病房很隔音,走廊里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她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
门响了,护士长走进来,很神秘地对她说,有个男人等了很长时间,叫他走他不走,非要见你不可,说几分钟就行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肯说。
筱月桂说,“怎么又来了一个不肯报名字的人?”
“长了些胡子,身材挺高,穿着长衫,样子有点像——”
“像什么?”
“像跑码头的商人。”
“唉。”筱月桂的头痛突然轻多了。她把头转向窗外,那儿梧桐树如人的手臂,形状怪得让人心里发麻。她盯着树叶,淡淡地说:“电影明星得见,商人也得见。”
护士长不明白这话,说:“你不是不见任何人吗?”
“就一个,只见一下这个商人吧,跑码头来上海,相当辛苦啊!”筱月桂转过脸来,对护士长说。
余其扬进来,脸色有点憔悴,手里没有捧花,而是带了一包莲籽。他走进来,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只是说,家乡送来的,去年晒干的莲籽,熬鸡汤最补身子。
筱月桂呆呆地看着他,他也呆呆地看着她,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马上想松开,可是她握住了他,握得紧紧的,她说:“阿其,我真怕你会不来看我。”
他有点窘。她想坐起来,他连忙扶起她,并帮她拉过枕头垫在背后。他说:“怎么会呢?是我把你送进医院的,不巧因急事被师爷叫走了。这不,刚回来。”他看着筱月桂,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面,“师爷要我去了一次长江各码头,这算是正式向他们宣布我是上海洪门山主,长江沿岸龙头老大。”他笑了笑,“十二年没做的事,现在补起来,其实我明白他们想要沾点好处,用大头衔套我而已。”
筱月桂笑着说:“那就祝贺你了,终于成了洪门山主。”
余其扬说:“谁都明白,上海洪门的第一把交椅,是你筱月桂,只有你才能把洪门里的各种纠纷争斗摆平。师爷一路上直说,说你有胆有识,一眼就看到大局症结所在,对你心服口服,说他们那批人保证今后一切听你调遣。”他突然停住,不说下去,“小月桂——”
筱月桂摇摇头,“你陪我坐一会儿就行了。别说不相干的别人的事。我不想知道了。”
“你是对的,不说别人的事。”余其扬期期艾艾地说,“说我们的事。”他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脸有点红地说:“我仔细想了一下,我不能没有你。我以前的担心,只是担心自己的面子,怕被人说。但是没有你,就像一个被子,没有里子,面子也没有了。”他似乎把这些话在心里准备了很久,却是很真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