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1 / 1）
紫血牵着眠卿的手，跟在墨筝身后走着。
这里是沙河，时间之河最主要的两条支流所在，一为记忆之河，一为忘却之河。两条河总是这样处处纠缠在一起，外人总是认不清两条河的，认为那就是一条河，一条流沙的河。
墨筝是忘却之河的渡船者，手里提着一盏孤灯。那孤灯是极漂亮的，琉璃的灯架水晶的灯罩，细细雕琢着精致万分的花纹，蝶飞花开。那灯是没有灯芯的，一只通体散发着柔和水光的蝶在水晶的牢笼里飘荡，光不是很亮，却足够照亮脚下要走的路。
沙河是圣德橘仂的护城河，无法利用翅膀或是法术飞过去，而且上面没有桥，过河只能靠船，掌船的人便是墨筝，还有墨筝的妹妹雪笙。雪笙还是孩子心性，常常丢下自己的船不管跑到圣德橘仂里去找乐子。墨筝驾船在记忆之河上不熟悉水势，很是不习惯，每次进出时都更愿意用走的。
沙河里流淌着的是水，同时也是沙。
沙河里有一条路，不用船也能过。但是这条路只有墨筝知道，因为他是孤灯之主。现在他正带着紫血走在那条路上，走向圣德橘仂的大门。紫血带着眠卿，小心翼翼地印着墨筝的脚印走。若是一个不留神踩错了，掉进忘却之河里就糟糕了，会被河水洗去所有的记忆。除非喝下雪笙亲手取来的记忆之河的河水，不然别想再记起来。无论是你爱的还是你恨的，再深刻的东西也会荡然无存。
雪笙叼着狗尾巴草站在大门边的河堤上等着，湖水一般墨绿色的眼里总是笑意满满。不算是很长的时间之前，她也是这样叼着狗尾巴草站在河堤上，看着墨祁在河的另一边差点被自己的哥哥冻成一座巨大的魔龙冰雕。她身后巨大的大理石门打开了半扇，门扉上雕刻着各样的曼陀罗，却在一处并不起眼的地方有几个深深的洞孔，大小正好可以塞进去女子的手指头。
“哎呀呀，总算是回来啦。”雪笙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对着紫血俏皮万分地翘起小嘴儿。“尊殿不在，亚吼简直快无法无天了。虹主人都不管的，只知道守着雅歌姐姐寸步不离。我们几个又不敢去招惹那泼皮龙。要知道跟那臭龙签主仆契约的可是尊殿您，伤了他您还不扒了咱几个的皮！”那翠色的狗尾巴草晃悠悠地直往沙河里掉，却在碰到河水的前一瞬间变作几点翠色光点飘散在河水上空。
紫血指着雪笙对眠卿道：“这是记忆之河的掌舟人，雪笙。调皮得很，你不用管她的疯言疯语。”然后才对雪笙说：“亚吼又来了？真是越发地沉不住气了。你叫他到‘塔’来，让阿柃把墨祁也带来。”
雪笙倒也不急着走，反而跑到眠卿面前上下看。“好久没看到你，怎么混得这么差？连肉身都没有了，光让尊殿带了魂魄回来。”
眠卿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号人物，闭着嘴没说话。
“啊啦啦，你肯定是不记得我的，上次见着你你正睡觉呢。”说着就伸手探向她的脖子，速度之快令眠卿根本来不及反映。“我给你的花你还带着吧？看来养得不错。你会幸福的，眠卿。”最后这句话是在眠卿耳边说的，一股青草香擦着眠卿的鼻尖飘过，在她有所察觉之前飞快地远离了，随着那个粉色的身影飞快地躲进那扇过于华丽沉重的门里去了。
“跟着我来吧，眠卿。”紫血放开她的手，走进那半扇打开的石门。
眠卿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墨筝，有点忐忑地跟了上去。这门里面，有一个全新的世界。
穿过一个花草疯长但是却很美丽的花园，她们走进了一条长长的回廊，长到望不到底的回廊。紫血从墙上摘下一把水蓝色的钥匙，握在手里，然后继续向前走。
“这条回廊叫荒天回廊。从这里可以到圣德橘仂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前提是得有钥匙。带着不同的钥匙，会出现不同的岔道，顺着岔道走到底，就是目的地。”说着，紫血向左拐进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岔口。“回廊的右边栏柱外是圣德橘仂的花园，平日里有结界是进不去的，倒是可以坐在边上看看。”
眠卿低着头快步跟上：“大人，我还是想回去。”
紫血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若想回去我自是不会强留你在这里。虽然紫陌用寒鹞暂时缓住伤势，但是你的身体伤势过重，撑下去的可能几乎没有。你还是会死的。原本我留下我的血液，希望能帮你改善你过于脆弱的身体，但是却被别人喝了。现在你的身体就像个破布娃娃，补也补不好的。”解开披风扔给候在一边的小妖精，紫血坐到躺椅上，舒舒服服地让自己的身体陷进抱枕堆里。
眠卿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大厅里。天花板是透明的，阳光透过天花板洒下来，身上暖暖的。洁净的地上是个巨大的五芒星阵，能量在金色的线条中流动。高大的书架几乎将所有的墙壁都遮满了，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壁炉边还放着一个白色的大羽绒枕，散发着阳光特有的香味。
有人在门外压着嗓音说：“尊殿，亚吼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还有那条黑龙。”紫血坐起来挥挥衣袖，屋里瞬时多了几个矮矮的座椅，都是用上好的羽绒做的，坐上去软软的很是舒服。示意眠卿坐下，紫血转头看了看进门的两个男子。
后面进来的那个黑发男子眠卿是认识的，便是那墨祁。他垂着头跟在前一个进来的金发男子身后，有种垂头丧气的遵从意味。
二人从进门来头就没抬起来过，恭恭敬敬地对着紫血行了礼，乖乖坐下，眼睛都盯着自己的脚尖。
“亚吼，刚雪笙来告状呢。你又为着墨祁的事情闹起来了？陛下不在，我不在你还就不把圣德橘仂放眼里了？”语气渐渐变得严厉，紫血的神色却是一直都淡淡的，好像她说的是“今天的天气真适合喝红茶”。
那个被叫做亚吼的男子一脸的诚惶诚恐：“吾主，您知道雪笙喜欢与仆人闹的，您别听她一面之词。仆人只是过来看看墨祁这小兔崽子到底惹了些什么事。仆人怎敢在圣德橘仂撒野。”一旁的墨祁连冷汗都出来了。
眠卿也不禁感到紧张起来。
紫血却噗嗤笑出声来，“得了得了，我又没生气。你干嘛一副我要宰了你的样子。我还不清楚你跟雪笙丫头那点交情？每次见面都会吵得跟翻了天似的。”
“您知道就好。”亚吼很明显地舒了口气。连带的一旁的墨祁也稍稍放松了呼吸。
“喏，墨祁，你不是怕眠卿出事？她就在这，你自个儿问问去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紫血朝亚吼招招手，亚吼变作一只小小的金色飞龙飞到躺椅上趴下，头乖巧地搭在紫血膝上，任由紫血的手抚弄身上光亮的鳞片。
墨祁见着眠卿眼中是惊喜万分，忙凑过去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看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想起紫血说之前墨祁为了求圣德橘仂出手救她在沙河边跪了七天七夜，眠卿心里对墨祁感到十分过意不去。“我恐怕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墨祁。我的肉体受了致命伤，医治不了。”
“你现在是灵魂状态么？可是我摸得到你诶，你的身体也是暖暖的。”墨祁的大手抚上她的脸。“有紫血大人在，不会有事的。”
眠卿摇摇头：“紫血这次其实是想让我留下来的，她说我回不回去，那个身体都很有可能会死。只是可惜了紫陌那只寒鹞，都用在我这不中用的人身上了。”
“有可能会死那说明也可能活下来啊。圣德橘仂的人都这样的，总是说些话来吓唬人。其实他们是有办法了才这样说给你听故意想看你笑话的。若真没办法了他们才懒得废话。”墨祁笑呵呵地说，眼里全无了阴影，黑亮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黑曜石一样漂亮。
“真的么？那紫血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送我回去吗？”
“那位大人的意思我怎敢乱猜，不过看来她很喜欢你，你不用担心的。”
正聊着，一个黑发金眸的男子推门走进来，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哎呀，尊殿什么时候回来的？柃怎么都没告诉我。”
紫血看见他，微微一笑：“阿羽你这几天就一直看书么？也难怪阿柃要跟你闹脾气。你都要书不要他了。”
“您又笑话我。”黑榧羽也不行礼，直接走向对面的书架，倒是经过墨祁和眠卿身边是转头过来看了看。那样冰冷的眼神，扫过起身行礼的墨祁直接落到了仍旧坐着的眠卿身上。不带任何感情温度的视线，就这么打量着她，没有任何目的地，纯粹是在看。是的，看，不是看一个人，一个活着的灵魂，而仅仅是看，与看一块石头，看一棵树，看一朵花一样的看。也许他看向自己养的猫时也会比现在的眼神温和。
眠卿有种错觉，她觉得自己沐浴在黑榧羽这样冷然的目光下正在死去，一丝丝一滴滴地，从心底里开始失去生命的知觉。不，她本就是一个死物，正如黑榧羽看向她的眼神，搞不好她本来就是一颗石子儿。
“不要看他的眼睛，眠卿。”眠卿在浑浑噩噩间听到亚吼的声音，她陡然惊醒，望向紫血身边的金龙，他琥珀色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温柔的眼神，就像一个父亲。“他是□□，能在目光相对时掠夺灵魂的生气。现在的你是断不能与他向对视的。”
“亚吼，你又管闲事了。”发现被人打断，黑榧羽不满地转头瞪向一副事不关己样的金龙，对方却懒懒地回应一记大大的哈欠。
紫血推开金龙的头站起来，亚吼翻身化出人型坐下，依旧是懒懒的样子，眼神飘啊飘啊飘，就是不看向黑榧羽。
“阿羽，这丫头一定要回去，你看？”紫血略带不满地看了看亚吼，亚吼马上摆出一副知错的样子坐端正。
黑榧羽一手抱书，弯身下来一手轻佻地挑起眠卿的下巴细细看。宽大的衣袖流水一样顺着垂泄一地，点点黑色的碎光悄无声息地四溅。“难。”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气息拂过眠卿的面颊，令她红了脸。
他，长得太过漂亮，比雷诺尔不知要好看多少倍。那额，那眉，那眼，那鼻，都配合得巧夺天工般完美。就连那嘴角最细微之处都仿佛被精雕细琢过。灿烂的金眸，带上丝丝笑意，便连阳光都失了颜色。可那完美的唇里吐出的话语却令眠卿如置冰窟。
“她的身体已经是破烂不堪，即使勉强修补也无法容纳如此强大的灵魂。还是重新找个容器吧。”
闻言，墨祁紧紧抓住了眠卿的手，用力到让她感到疼痛。
亚吼问：“真没有办法了吗？”这里可是圣德橘仂，不可能没有办法的。
黑榧羽放开眠卿，直起身走到书架处将书放回去。“办法是有，就看你们巨龙一族帮不帮忙。”
紫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却没有插话。
“龙龄五千以上的纯血统逆鳞一片。”黑榧羽看看亚吼，“你给？”又看看墨祁，“还是你给？”二龙齐齐发傻。
龙龄，专指成年巨龙从成年那天起经历的岁月。纯血统，即同系巨龙结合产下的后代。现在龙族正在大搞自由恋爱，跨系结合的巨龙日益增多，直接后果就是纯血统的极度缺乏。这龙龄五千以上的巨龙随手一就抓是一大把，毕竟巨龙的生命是如此漫长，往往睡一觉就是千年。但是在此基础上的纯血统就很少很少了。更别说是要人家的逆鳞。
逆鳞是什么东西？是巨龙身上最碰不得的东西。巨龙都是些身体强悍的家伙，但是偏偏有个极脆弱的地方，那就是逆鳞。龙族对于逆鳞都有点过度敏感，毕竟什么都不怕的家伙们偏偏有个小地方一碰着就疼得要命，谁受得了。虽然你亚吼是巨龙之王，但是你也不能硬逼着别人拔逆鳞吧？那叫强权主义，是不能长久的。你墨祁就更别说了，一头破坏契约的叛徒，小心被龙族的精英追杀！谁让你破坏龙族信誉来着？
亚吼马上撇清干系：“我不认识那个女人，墨祁你自己看着办。”笑话，拔逆鳞就已经是疼得龙满地打滚生不如死了，更别提长逆鳞那数百上千年的长期折磨。宁可被鄙视也不要受这份罪。
墨祁轻轻地说：“用我的逆鳞。我是暗系纯血统。今年刚好龙龄五千。”
除了眠卿，听见的几个人都露出满意的笑意。
黑榧羽很高兴，问题解决了，那么就回去找亲亲小柃柃好好安抚下。有个任性的情人真是有些费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