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忆回海棠(1 / 1)
接了圣旨,从朝堂上出来,千无双一向喜欢把身子挺得直直的,可以掩饰她的身材娇小,以免被人发现她女扮男装的事。
然而就在踏出金銮殿的那一瞬间,她的身子立马就垮了下来,一身素衣使她看起来异常单薄,她缩着肩膀,头垂得很低,头发垂到了前面,遮住了她的脸。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顿有些踉跄地向前走。
有大臣看着她这样,想上前劝两句,顿了顿,还是走了,皇上这么安排,明显是要除了她,此时与她亲近,难保不会惹祸上身。
长长的百步阶,她没看到,一脚便踏了出去。
“小心——”
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臂,使她没有从台阶上摔下去。
“多谢太子。”她看了他一眼,明黄色的太子服十分晃眼,淡漠地抽回手,她扶着栏杆继续踉跄地下台阶。
“为什么不求我?!”君落槿忍了许久,还是对着她的背影大吼:“只要你求我,我可以向父皇求情。”
“呵,”她脚步一滞,抬头,脸色煞白,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冷冷地笑出声,“因为我是千无双,千无双宁愿死!”
宁愿死,也不会求人,尤其是你。
她抬脚要走,却看到了百步阶下那个坐着轮椅的红影,止住了脚。
他一个人,身边没有跟着小书童。
“你这个废人,你来这里干什么!”君落槿怒喝,他讨厌他,很讨厌,讨厌到恨不得他去死。
他只觉得胸口一疼,整个人飞起来弹出好远,撞到一旁的石柱上,吐出一口鲜血。
千无双收回手,快步走到玉倾言身侧,然后回头看他。
“你没有资格骂倾言,与他相比,你更像废人!”
“你!”他扶着地爬起来,手捂着阵阵发疼的胸口,忿忿地瞪着她,又瞪了眼玉倾言,拂袖而去。
他一走,千无双的身子立即又垮了下来。
“千无双!”
她抬眼看他,温润的他从没这般怒不可遏地吼过她。
“别像个废物!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笑了下,笑中有着难以掩饰的苦味,她坐在台阶上,蜷起腿,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我没有害怕,”她的声音闷闷的,“守护君国江山一直以来都是我的责任,我不怕死,只是我不明白。”
她的头埋得更深了些。
“皇上待我极好,像自己的亲子一般好,我没有记忆,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何模样,爷爷说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生病去世了,爷爷待我很严格,所以我从未被长辈疼爱过,我一直把皇上当作父亲,为他守护江山无怨无悔。”
她忽然抬头看他,脸上有着不解,想一个被丢弃的孩子,带着迷茫,那亮闪闪如墨玉般的眸子仿佛一下子空了,什么都没有,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我?”她这样问他。
玉倾言本以为她会哭,可等她抬头才发现没有半点要哭的迹象,连眼睛都没有红,一副受伤又强装的样子。
他催动轮椅靠近她,微微一叹,“功高盖主。”
他说了这四个字。
“呵呵,哈哈……”
她笑了,明明很无力却又拼命地笑着。
这样笑了许久,她止住笑,笑容还僵在嘴角,漫漫地敛去,站起身,欲走。
擦肩而过时,他抓住她的手。
他说,千无双,有我在,一直都在。
他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对他说,即使天下人负我,只要有倾言一人在我身边,我便足矣。
定北侯府看门的守卫是轮班休的,轮到今天看门的是千无双第一次来拜会时死活不让她进门的那两个,不过因为她常来,又在这住了些日子,怕是不会再认不出来了。
她打了声招呼进门。
“哎哎哎,你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往里走?”那个守卫不例外地揪住她。
千无双一头冷汗,“我是千无双啊。”
“得了吧你,千将军常年戴着面具,你一个小屁孩也敢冒充?”另一个守卫附和着。
不戴面具果然是没人认识她啊,千无双有种想磨牙的冲动。
“罢了,”她把手中的长剑交给那名守卫,“我不进去也行,把这把剑交给你家公子。”
那把剑很漂亮,剑鞘上镶着宝石,即使隔着剑鞘也可以感受到凛凛发寒的剑气,剑柄打磨的光滑,是把难得的好剑。
“替我转达你家公子,我此行凶险,他一人在城里要万事小心,此剑是我随身佩剑,锋利得很,留他防身用。”
交代完,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匆匆地走了。
千面将军什么的,戴着面具才是王道啊。
她走后,府里那个隐在树后的红色身影才出现,看着她匆忙地离去,若有所思。
天生从守卫手里接过剑小跑过来。
蹭——
他略拔出剑,剑身薄如蝉翼,剑芒锋利,只是这么看着就能感到阵阵寒气,果然是好剑,只见剑身平滑地刻着两个字——轮回。
好一把轮回剑!
“公子,她是来和您道别的,您怎么不见她啊?”天生抓了抓头发,虽然他不喜欢她,可看她刚才的落寞模样,还是有些不忍心。
“不会分开太久,又何必道别。”他施施然自行催动轮椅往回后。
天生站在原地,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次的出征仪式异常简单,没有文武百官的欢送,没有万千百姓的膜拜,只是千无双一人骑着她的汗血宝马立在九州城下,身后跟着文成帝“大发慈悲”赏给她的一千精兵,萧瑟地站在
那里。
千无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来送她,一个人都没有,有几个关系较好的大臣来了,也还是不敢露面,只是站在城楼上远远地看着她,甚至不敢挥挥手。
“将军,不出发吗?”海棠骑在马上,柔柔地问了一句,她本来以为她是会被丢下的,没想到千无双竟答应带上她,让她可以和沈莺莺两个女子可以进军营。
“呃?”她像是刚从梦中醒了过来,有些恍惚,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从怀中掏出面具重现戴在脸上。
勒着缰绳,千无双回过身看着身后的一千名士兵,眼睛没了之前的暗淡,从眼底发散出亮如星灿的光芒,不可一世,盛气凌人。
“听着!她扬声道。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谁的兵,不管你们认不认识我,现在既然跟着我,就要听我千无双的话,也许你们中间有人看不惯我,不过既然我是千面将军,位置比你们高,权利比你们大,你们就只能听我的,有本事你们就超过我,做得比我好,自然就不用再理会我。”
她睥睨了眼马下整齐站列的一千人,高傲地抿起嘴角。
“还有,尽管你们只有一千人,看起来对付西凉百万天兵是妄想,但我千面将军的不败神话是不会被打败的,你们也不可以给我放弃,有想做孬种的马上走,留下的就必须是英雄,千家军,从不会败!”
刚才还态度散漫的士兵们一听,面面相觑,彼此间不知道在沟通着些什么,有人面露怀疑,有人脸色鄙夷,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走。
“我们是千家军!,我们从不会败!”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出来。
有人也跟着喊起来,先是一个两个,再接着是一片一片,最后是全体士兵一起喊出声。
“我们是千家军!”
“我们从不会败!”
“我们是千家军!”
“我们从不会败!”
千无双知道,她已经初步得了这一千人的信赖,身为领导者,气度是绝不可以少的。
她调转马头,眺望前方。
“出发!”
一千士兵跟着喊——
“出发!”
千无双骑着宝马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寥寥一千人,浩瀚整齐的脚步声,铿锵有力,她侧目,果然在不远处的小丘上看到了那么熟悉的红影。
然后,她回过头,目光灼灼而又坚定地驶向前方。
没有再回头一下,没有再侧目半分。
待她走出百米外,城楼下的角落里才显出一个少年的身影,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着华丽,眉目隽秀,器宇不凡。
望着她纤瘦的背影,少年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姐姐。”他喃喃唤了声,一双燕子眸百转千回。
御书房。
“朕不准你去!”文成帝坐在文案前,把手中正批阅的走着狠狠地摔在地上,“朕封你做定北侯,可不是让你跟着她去送死的!”
“你也知道是送死,”玉倾言坦然地抬起眼眸,兴味淡淡,“难道你还希望我当真为你平定北方?”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笑。
“不应该吗?”文成帝讥诮一笑,“这是你的责任,更是你的使命,你以为我为什么准许你做定北侯?”
闻言玉倾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白了脸色。
“你以为我当真认不出你?”文成帝继续道,咄咄逼人的语气听起来让人升起一阵恶寒,“你的腿不是天生软骨,而是后天被人所伤,对吗?君落倾?”
他的唇瓣如雪,手指也在微微颤抖,他竟认出他来了……
文成帝离开文案,含着笑意缓缓走向他,“你和你母后长得真是一样呢,连眉心那点朱砂痣都一样,倾儿……”
他伸手要抚摸他墨玉般的头发,被他嫌恶地躲开,文成帝不羞不恼,挑了挑眉,坐回文案前。
“你随她去,万一死在了战场上,可曾想过引儿?她可还不知道有你这个哥哥。”
他催动轮椅背过身,闭上憔悴的双眼,哑声道:“过去我不在的十四年里,她活得很好,未来我不在的几十年,她可以活得更好。”
他打开门,天生一直在门外等候着。
他走后,石柱后那个穿明黄色衣服的男子跌在地上,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因为愤怒,瑟瑟发抖着。
君落槿用力一拳打在石柱上,没有做过粗重活的手背顿时血迹斑斑。
果然是这样,果然玉倾言就是君落倾,他没有死!
他的眼底浮出浓浓的杀气。